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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第一个多情女人的出现》 第61章
“世子说笑了,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风潇,“您要请什么样的客人,我自然不敢有意见;只是和我同席的是什么人, 却还是能决定的吧?”
“一个家中无官无爵的白身,还是个酒楼的老板, 满身铜臭气的商贾之流,如何能和我们这些人坐在一起?”
他话是同封鸣之说的, 眼睛却黏在风潇身上。
周遭一片寂静, 无人有打圆场的意思。
徐达默默低头, 研究酒杯上的花纹, 嘴角勾起一抹旁人看不见的笑。
这么多年了, 赵公子还是用得最趁手的出头鸟,稍稍撩拨几句, 就又与人对上了。
他还当是大家伙一起调侃封鸣之的时候呢?
这次撺掇他借那齐掌柜的筏子, 可不只是冲着封鸣之去的。
她既然没有刻意隐瞒与四皇子认识, 关系便不是不能说。任是再能忍、再低调, 都被人刺到这个份上了, 还能不跳出来说说自己真正的身份吗?
便是真有个大家得罪不得的来路, 也全是那姓赵的一个人不懂事, 与他们其他人有何相干?
在场的聪明人自然都想明白了这一遭, 纷纷作壁上观, 静静地看着赵公子发难。
只是不知封鸣之今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一反常态地加入了争执。好在不过一时, 气势便又肉眼可见地歇了下去。
风潇也注意到了封鸣之泄了气, 心头暗叹一声,到了她今日来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她好整以暇地抱臂,身子不往前倾, 反而往后靠了靠。
“照你这样说,你们这些人该和什么人在同一个席上呢?”
徐达皱了皱眉头。
她没有按他预想的方式回话。
赵公子显然没觉得这个问题有丝毫攻击性,于是大发慈悲地解答:“自然得是家中有官职或爵位,低一些的地方官、芝麻官、破落户也是不配的。”
话虽难听了些,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咦?”风潇佯作惊讶,“你的意思是,你们这些家中有官职或是有爵位的世家子弟,只与彼此联系,自成一个圈子?”
“自然如此,”赵公子嗤笑,“不是谁都如封世子一般,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敢交朋友、往家里带。”
风潇点点头,若有所思:“也就是说,除了他以外,你们都不跟普通百姓有来往,而只愿同勋贵之家结交。”
“不然呢?”赵公子已有些不耐烦了。
“不然?”风潇轻声重复了一遍,尾音上扬,带了点玩味。
而后她抬起眼,目光不再是看着赵公子一人,而是缓缓扫过在场所有作壁上观的聪明人,最后才把视线重又落回他脸上。
“赵公子倒是坦率,也不怕旁人误会,”她唇角勾起很浅的弧度,“只与家中有官职爵位者往来,自成一派,将其他出身之人皆斥于圈外。如此泾渭分明,倒让我想起一个词来。”
她微微一顿,厅内落针可闻,徐达研究酒杯花纹的目光凝住了。
“结党营私。”
这四个字,她吐得清晰而缓慢。
那赵公子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一时也顾不得礼数了,指着风潇喝道:“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我们不过是平日里交朋友,一起饮酒作乐罢了,何来结党之说?”
“交朋友?饮酒作乐?”风潇眉梢微挑,语气带着种近乎天真的疑惑,“原来赵公子交朋友,看的不是性情是否相投、志趣是否相合,而是先要查查对方的家谱,看看他长辈是何官职、祖上有无爵位?”
她不等他反驳,声音陡然转厉:“若交友图的不是人品才学,亦非相处得宜,那你们成日里聚在一起,图的究竟是什么?”
“是图他这个人,还是背后的家世、家人手中的权柄?”
“我……”赵公子心知不是这个道理,却被她骤然发难,问得哑口无言,额上青筋跳动。
风潇却不给他喘息之机,她站起身,走到面色苍白的封鸣之身边。
“我观世子交朋友,可从来没有这么些歪心思,”她的声音缓和下来,“他与我结交,是因性格相投;与我酒楼里的伙计也能聊上两句,是因欣赏他们手脚麻利、反应机敏。”
“他与诸位往来,也不曾因谁家官职稍低、门第稍逊而有所轻慢吧?世子交朋友,在乎过那些吗?”
说罢低头看他,一副要等他说话的样子。
风潇不能帮他一辈子,一直立不起来,离了她还是白搭。
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封鸣之若连跟一句话都不敢,便当她之前为他说话都是犯贱,以后再也不会管他。
封鸣之能从她目光里读出点什么,于是心跳更快,耳边嗡鸣。
他嘴唇嗫嚅片刻,终于眼一闭,朗声道:“朋友便是朋友,自然不问出身,只求投缘。”
风潇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总算还有救。
“世子如此,才是真的赤诚之心呢。”
她向前半步,再次看向赵公子,连同这一屋子神色各异的宾客,目光如炬:“冲着兴趣相投交朋友,图的是高兴;冲着家世去交朋友,图的自然是家世咯。”
“今日你父亲是侍郎,他便与你称兄道弟;明日他伯父升了尚书,你们便更觉亲厚。这等往来,利益交织,盘根错节,不是结党营私,还能是什么?”
“若是寻常百姓如此,顶多算是有些势利。可你们皆是官身或勋贵之后,长辈多在朝为官,彼此这般紧密联结,排除异己,互通声气……”
“这都不算结党,什么才算?”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这最后一句,已是诛心之论。
方才所有看戏的、置身事外的心思,都被这番话碾得粉碎。风潇把所有人都扯了进来,就没有人能再袖手旁观。
再往深了想,最忌讳“结党营私”四个字的,是坐在最上头的帝王。而这位齐掌柜,与刚刚冒出来的四皇子,联系还尚未可知。
他们平日里或许可以仗着家世胡闹,却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被扣上这个帽子。
封鸣之的面色逐渐变回红润,赵公子的脸色却惨白如纸。
徐达手中摩挲的酒杯早已放下,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风潇,心中还有些后怕。
她不接身份的话茬便罢了,还直接掀了桌子,非要把所有人都拖入可能引火烧身的境地。封鸣之一向是个软和的性子,怎么会招来这么个棘手的人物?
风潇立于堂中,封鸣之的案桌跟前,脊背挺拔,俨然一副凛然不可侵的姿态。
封鸣之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脑子已经转不动了。
当主人的,这会儿或许该打个圆场;或是作为朋友,已该跟着冲锋陷阵。
可是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一跳就过去了,半点痕迹也留不住。
他满脑子只有一句话,从左边滑到右边又从右边出来,不知用的是谁的声音在他脑中重复呢喃,叫他几乎也要忍不住跟着说出口来。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英明神武的女子!”
他紧紧抿着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背影,像是要把这一幕刻在脑子里。
风潇等了好几秒,仍未等到有人敢接话,便知这一仗是打赢了。
于是志得意满地回头,便对上封鸣之此时此刻的眼神。
呆滞,但没有放空,其中有太多情绪涌动,在火炉的映衬里熠熠生辉。
见她转过头来,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抬头又去寻她的眼睛,而后仍是那副样子,紧盯着她不回神。
风潇没来由地心中一跳,暗道不好。
她有种很不详的预感。
封鸣之看她的眼神,有点不清白了。
背后传来了徐达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近乎凝滞的氛围。
“齐掌柜言重了,”他尽力显出不以为意的玩笑模样,“赵公子不过是平日里没机会与各类人物来往,因此还没到志趣相投那一步,便以为是同他们玩不来。”
“其实今日大家见了你,都觉得虽是白身,却谈吐不俗、气度非凡,都起了结交的心思呢。”
“否则薛姑娘怎会专程去同你认识?不正是有意结交吗?”
说罢便看向了薛起云,恨不得要向她使眼色。
薛起云猛然被点到,心里却有些气恼。
她是最先主动与齐掌柜搭话的,态度也很友善,他们两边起了纷争,齐掌柜的范围攻击无论如何都落不到自己身上的。
他这样拉着她一同说话,倒像是她也在“有结党营私之嫌”的那一众人里了。
于是不愿完全配合,只轻哼一声道:“我自然如此,旁人可就不一定了。”
徐达面上不显,仍是笑着打圆场,招呼众人继续喝酒作乐,又主动拉着两人一同去与风潇闲侃。
张口闭口,半句不提四皇子和方才之事,只一心一意地聊金樽阁。
风潇也无意在封鸣之的地盘闹得无法收场,于是顺着台阶便下了,来一个就邀请一个,到处甩一句“来我酒楼尝尝鲜”。
众人各有各的心思,面上却其乐融融,也不敢再去轻易招惹封鸣之,竟比往年显得还要亲热些。
待到宴席结束,封鸣之送离了其余诸位,自然要把风潇留下。
“你刚刚”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别再提那些事,”风潇摆摆手,显得很是潇洒,“我既然说了要罩着你,就不必再专程同我道谢。”
“我不是说这个,”封鸣之无奈否认道,“我是说再往前,四皇子这事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你怎么同他认识的?你们是什么关系?他可能要被牵扯进夺嫡那些大事里的,你可千万别被卷进去”
第62章
“我同她有过一段情缘。”齐衡沉吟片刻, 缓声道。
此时已不能叫齐衡,认祖归宗自然要改回尹姓,父皇亲自为他起的名字叫作尹策。
听闻四皇子尹策此言, 那内侍显然一惊。
这位四皇子凭空出世,于前朝后宫而言, 皆是一桩大事。恰在婚娶的年纪,又尚未婚配, 其婚事自然也有不少人盯着。
不曾想, 他竟已有了心上人。
“奴才斗胆, 敢问殿下, ”那内侍赵德柱咬一咬牙, 开口问道,“这位姑娘身世如何?殿下对她日后打算作何安排?”
问主子这种话, 其实已有些逾越了, 奈何他是皇帝派给四皇子使唤的, 又得了皇上交代, 说四皇子初初入宫, 规矩礼仪上还未学全, 他要时时在旁提点规劝。
赵德柱暗暗祈祷, 四皇子可千万别是个话本子里的痴情人儿, 说出什么非此姑娘不娶一类的, 叫皇帝忧心,叫他夹缝里生存。
“身世”尹策犹豫道, “我并不了解, 不过说是无父无母,孑然一身,那大概也没什么家底吧。”
“日后纳入府里, 做个通房便是了,了不得给个侍妾的位子。”
他似是看出了赵德柱心中所想,温声安慰道:“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做出什么头脑不清楚之事。”
赵德柱大松一口气,心中一阵庆幸,只觉自己果真跟对了主子。皇宫里的主子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对他们这些奴才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赶忙扬起个笑脸:“好嘞!奴才这就吩咐下去,叫人去找。”
尹策颔首,目送着赵德柱告退的背影,神情晦暗不明。
在他还只是个四皇子的时候,自然只能做个通房或侍妾。待他有朝一日成了大业,他想封谁做什么就做什么,还用跟旁人解释?
唯有一样,就是她得听话。
她得好好解释清楚,那日突如其来的逃走,和这段时日的消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
在他原定的安排里,寻亲应当是很久之后的事。
母亲临终前告诉过他,他的父亲不是什么左邻右舍谣传的野汉子,那可是当今的皇帝、龙椅上的九五至尊。
他本当母亲是信口胡言的,可是她拿出一块玉佩。
那玉佩通体莹润,毫无杂质,一看就不是这个供他读书都要愁白了头发的女人所能拿得出的。上头雕着的更是栩栩如生的龙纹,更不是寻常百姓能有的信物。
母亲瞒了这么多年,到最后才肯告诉他这桩秘事,又有如此信物作证,容不得他不信。
尹策从那时起就知道,自己绝非平常人物。
然而母亲既说了,他们的颠沛流离便是因这层身份的危险,他自然也能想到,其中有多少波涛暗涌。
因此他虽然迟早要认祖归宗,却打算待自己羽翼丰满之后。否则当年能叫他这个真龙血脉流落在外的势力,如今也不会放任他回来。
他有的是天赋,也算得上肯吃苦,已做好四海为家、且行且修炼的准备。
此行辛苦,自然也要有些调剂,例如各路美人相伴,不失为一桩美事。
尹策自觉不是什么贪图美色之人,这一路上虽有过不少情缘,却都不是随随便便、见色起意。
他接过宗门大小姐的委托,展露出无人能出其右的天资,于是得其芳心暗许;收服过误入歧途的妖女,在被追杀的过程里使其暗生情愫,最终死对头成了美娇娘;也救过风潇那样的孤女,成为她晦暗生活里唯一的一束光,这才被她一心一意地依赖和恋慕。
一切都这样顺利地进行着,直到他在那个情动的午后,哄着她脱下了外袍,自己也褪去了衣衫。
她面颊通红,娇艳欲滴,因肤色白皙而格外明显。她情难自已,愿意把自己交付给他,眼神里是诉不尽的绵绵情意。
一切都如之前发生过的一样,明明没有什么不一样。
她却突然呆滞住了,眼神空洞了许久。他刚脱去外袍,正脱着外衫时,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他想,大约是害羞和有些悔意的缘故,女子初次都是这样的。
于是很耐心地唤她:“怎么了,潇潇?”
她如同受了什么惊吓般回神,皱起了眉头,又扫视了一圈,甚至轻轻地推开了他。
尹策对此见怪不怪,用温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哄她。
他说什么来着?
“别怕,是我,你的阿衡。”
这样的话他说过许多遍,每次大概有几个字不同,却大致意思类似,因此向来记不清,每一遍分别是什么。
这一遍却记得很清楚,因为之后的走向突然脱离了他的掌控,朝着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方向发展。
风潇被他哄回了神,终于又愿意继续。
却在他把衣裳全脱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下床去,飞奔出门。
他至今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是两情相悦,明明上一刻还在你侬我侬,可当他胡乱穿上衣裳追出去时,正听见风潇站在街道中间,仰天长啸救命,嚷嚷着有人强.奸。
中气十足,余音绕梁。
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际,便有一道黑影飞掠而去,扛起风潇就走。
他从此再也没见过她。
那一日他去追了的。尽管她莫名其妙跑了出去,可毕竟是他的女人,又一向靠他保护庇佑,怎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劫掠了去?
然而那道黑影竟是朝廷钦犯,后头追着抓捕的官差当他是妨害公务,厉声喝退。花了好大一番功夫,解释清楚自己的女人被那钦犯劫走了,他才得以继续去追。
那黑影却显见熟知此处,三两下便不知躲入何处,把他和官差都甩掉了。
他忍不住有些愤愤地想,若非那些官差多管闲事阻拦他,怎么会追不上呢?
官差却也要拿他说事,直指是他扰乱了什么“抓捕的节奏”,显是要把黑锅扣在他头上。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又几乎散尽了身上的银子,才从此事中脱身。
风潇却再也找不到了。
他想过,未来迟早会找到她的。毕竟以他的抱负,将来是要做天下至尊的人,焉能找不到一个小小女子?
可他又不止一次地胡思乱想,以后是多久以后呢?到那时真的还来得及吗?
把她劫走那人会怎么对她?她还能完好无损、清白无瑕地回来吗?
她又是为何突然逃跑?还那么巧被那钦犯一并带走了?莫不是早就商量好的,要借此机会离他而去吧?
从来都是他抛下别人,哪有人这样把他留在原地的?
还是把裤子都脱干净了的他。
每每思及此,尹策心头总有些不愿承认的屈辱。
那些官差也叫人难咽下这口气,他们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发出一声嗤笑,而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大手一挥,要将他押回去处置。
他们说,民不与官斗,你今日自己非要撞上来,妨害爷执行公务,又总有人要为这么大的祸事负责,不是你,还能是谁?
他心里恶狠狠地念了无数遍,待你们知道了我真正的身份,一个个屁滚尿流求饶的时候,绝不叫你们中任何一个好过。
他最终保持住了冷静,没有真把这些话说出来。他被一位女侠士救了出去,一路奔逃与相处中,自然而然又生出了情愫。
这一次,她没有逃,一切都像之前应当发生的一样,顺顺利利地进行了下去。
尹策想,看来有问题的是风潇。
他没有任何问题,风潇的逃走是她自己应后悔一辈子的事。
然而未曾得到的东西,会在一次次回想、期盼与心焦中,变得越来越诱人。
未曾得到的风潇,在他的记忆里变得越来越美艳动人,那日刚开始的情态变得越来越秀色可餐。
隐而不报的身份,在他的幻想里变得越来越尊贵威严,狠狠把巴掌甩在看不起他的人脸上的设想,变得越来越叫人解气。
他渐渐发觉,沉下心修炼,成了一件越来越难的事。
明明可以从出生起就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明明他生来就是人上人,明明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该跪服在他脚下,恭恭敬敬地为他的血脉磕头的。
他一定要靠努力得到点什么吗?
他一定要样样出类拔萃,才能回京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吗?
一旦开始有了这个想法,距离回到皇宫,便就只是时间问题。
如今他终于坐回了本就该属于他的位置,那个当日突然从手心滑脱的女人,到了她跑不掉的时候了
“我同他有过一段情缘。”风潇沉吟片刻,缓缓道。
她曾考虑过矢口否认与齐衡之间的一切联系,毕竟真的爱过齐衡的是风潇,关她风潇潇什么事?
可惜不得不承认的是,她恐怕逃不脱这段黑历史。
既然用了风潇的身体,便也只能担着她曾有过的情事。反正她爱过的男人千千万,往里多塞一个名字,也不算什么大事。
封鸣之却显然没觉得这是小事。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风潇:“是他、他强迫了你吗?”
风潇很想回答说是,可惜搜寻了一下为数不多的关于“风潇”的记忆,她不得不遗憾地回答:“不是,我们应该算是相爱过?”
“如果他当时也算爱我的话。”
封鸣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面色从容,好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琐事,可是嘴里的话却叫他一点都想不明白。
“那余越呢?”他磕磕绊绊地追问,“你之前不是说,他是你的心上人吗?”
“他们两个怎么会都是呢?”
第63章
风潇有些反应过来了。
封鸣之在许多时候太过于正常, 和他相处也太过于舒适,以至于她竟有些忘了,封鸣之也不过是这本书里的人。
他也许没有捧高踩低的身份偏见, 甚至没有许多男女情事的世俗枷锁,能够接受她与心爱的男人私奔。
但不能接受她爱过两个及以上的男人。
这像是他的底层代码。
风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苦笑道:“就是我曾爱过齐衡,后来也爱过余越。”
“当然在齐衡之前、齐衡和余越之间、以及余越以后, 应当还会有不少其他人。”
封鸣之被震得瞳孔骤缩, 险些要脱口而出一句“怎么可能”。
然而止住了。
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 风潇此时此刻的苦笑中显得很萧瑟, 有点自暴自弃的味道, 却非对自己的厌弃。
她眼角眉梢漫上一种深深的倦意。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风潇此时流露出的放弃感, 似乎是冲着自己的。
封鸣之不太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他有本能。
他本能地疑心, 风潇此时不太高兴, 而且不高兴的原因似乎出自于他。
他本能地害怕, 风潇的不高兴持续下去, 结果可能是丢弃自己。
于是他本能地开口:“原、原来是这样吗?我还没听说过这种事呢”
话一出口, 他只觉浑身难受, 好像刚刚说出了弑君弑父一类大逆不道的言论, 心头莫名涌起深深的自责。
风潇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是若有若无的嘲弄。
封鸣之自觉已很懂风潇了, 她此时眼里的意思大概是, 装什么呢?
他很心虚,因为的确有装的成分。确切而言,他打心底里觉得风潇说出了什么倒反天罡的话, 附和这样的话,让他浑身不自在。
风潇是如何倒反天罡的呢?
她说她爱过不止一个男人,且未来也会如此继续下去。
这样的表态叫他不寒而栗。
他的朋友不可以有如此危险的想法,这会给她带来很多麻烦,这不好,这不对
于是他咬一咬牙,鼓起勇气劝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风潇冷笑了一声。
封鸣之霎时觉得更难进行下去,因为他从这声冷笑中读出了“果然如此”的意味,便也印证了他对方才那道眼神和苦笑的解读。
他想自己没猜错,这件事可能真的会使他失去风潇。
“怎么不太好呢?”风潇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是嘲弄的弧度,姿态轻蔑却又防备。
封鸣之太过于熟悉这样的风潇,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她正站在她的面前,摆出这样一副姿态。
架起盾来要捍卫些什么,举起剑来要戳破些什么,总之是面对敌人。
他本来站在她身后的,在她的保护范围里。
如今成了她面对着的人。
这样的滋味太不好受,封鸣之几乎想哭丧着脸求饶。
他想说他不知道,但他不会再置喙了,他愿意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风潇方才什么都没有说,他可以什么都不闻不问。
可不可以把这件事揭过去,他们往后再也不提,一切都像以前那样好?
“嗯?说话呀,”风潇却没有如往日一般为他的处境心软,“到底是哪里不好呢?”
“这不贞洁,不是女子该有的样子”封鸣之下意识地喃喃道。
“什么是贞洁?”风潇问。
“就是要身心忠诚于爱情,一生只有一人”封鸣之飘忽地答。
“贞洁是一件好事吗?”风潇又问。
“是。”这次封鸣之回答得很坚定,贞洁自然是一件好事,否则怎会人人称颂呢?
“既然是一件好事,为什么单单只有女子能享受呢?那对男人是不是有些太不公平?”
封鸣之愣住了。
“孝顺是件好事,所以为人女儿或儿子,都应有孝顺的美德;忠义是件好事,所以在庙堂之高或处江湖之远,都可享忠义的美名。贞洁既然也是件好事,为什么只用来称颂女人,男人却不能有这样的好事呢?”
“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我由衷地爱着许多男人,也心疼你们这些男人,所以忍不住有此一问,想替你们打抱不平。”
“为什么男人需要三妻四妾,而不能勇争贞节牌坊的殊荣?为什么男人既有年少情窦初开时爱慕的青梅竹马,又有成了亲就永结同心的结发妻子,还有知冷知热的妾室、红袖添香的通房丫鬟、割舍不下的外室,甚至于垂垂老矣之际,还会找来青春年华的少女作伴?”
“好奇怪,就因为是男人,就要被剥夺贞洁的权利吗?”
封鸣之听懂了,每一个字都听懂了,合起来也没有任何问题,风潇的逻辑向来没有问题,她从来都如此严谨,才会在每一次拌嘴中无往不胜。
可是这一切说得通的逻辑合起来,指向的问题却叫他难以深想。一旦他要把推演到最后的那句话宣之于口,便不由自主地头痛欲裂。
痛,而后慌忙回撤,放弃思考;放弃思考,而后迎上风潇寸步不让的眼神,担心她下一刻就掀桌子走人,于是重又努力思考;努力思考,痛。
如此循环往复,似无止境。
封鸣之神色近乎狰狞地抱住了头。
恍惚间,他听到风潇又叹了一口气。
“在你想明白这件事之前,不必来见我。”她的声音清晰可闻。
封鸣之慌忙抬起头,忍着头痛去看风潇的方向。
他看见她端起酒杯,给自己斟满,仰头一饮而尽,扬长而去。
她的背影与方才把他护在身后时一般挺拔、坚硬,他的心境却已天翻地覆
风潇出了王府的门,果见街上已停好一辆马车,许折枝抱臂立于一旁,时不时地皱起眉头,朝门口看过来。
见风潇出来了,眼前一亮,下意识就要迎上来。
脚步停在了半道,还是决定等风潇自己走过来。
却见她脚步虚浮,几次跌跌撞撞,就这么几步路的距离,险些要自己把自己绊倒。
许折枝还是没敢放任她摔倒,忙上前几步,抬手虚虚扶住。
刚一靠近,便闻见好大一股子酒气。
许折枝禁不住皱了皱眉头:“这是喝了多少?怎么会酒气这样重?”
“没、没有呀,”风潇眯眼看他,眸子里有水雾氤氲,显得迷迷蒙蒙,“果子酒好喝,又不辣嗓子,我回去还要喝。”
她面上红扑扑的,不知是冻的还是醉的。
许折枝眉头皱得更紧:“你怎么能在别人府上喝成这样?”
风潇一把抓住了他本虚扶着她的手。
“抓到了!”她不回答方才的问题,只笑嘻嘻地高呼。
许折枝面色一紧,慌忙就要把手收回来,风潇却攥得死死的力气比他想象中大很多。
“我知道你会来接我的,”她晃晃悠悠,叫许折枝不敢下大力气推搡,“就多喝了一点嘛。”
许折枝一时被这话噎住,总觉哪里有些奇怪,却不敢多想。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说服了自己,这才没有甩开风潇的手,只扶着她往马车走。
这几步路显得无比漫长。
风潇毫不客气地把身体大半的重量往他身上压,开始只是死死拽着他的手,紧接着就又往手臂上靠。
许折枝一个不注意,她的脸离他的肩膀,已只有一指的距离。
一指的距离太过细微,只需一个晃动,便不小心靠了上去。
许折枝当即就有所感知,低头看去,霎时瞪大了眼睛,忙要闪身躲开,风潇却早就先他一步把头移开了。
反倒显得他大惊小怪。
许折枝紧紧绷着面上的表情,冷声道:“风掌柜,还要我亲自扶你上去吗?”
风潇迷茫地抬头看他,又偏头看向他手指的马车,这才恍然大悟。
“谢谢!”她感激而真诚地说。
而后懒懒地抬起另一根胳膊,一副等着人扶的架势。
许折枝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深深吸了口气。他努力压下黑脸的冲动,张口打算解释。
“但你最好能陪我一起坐里面,否则马车颠簸起来,我会摔个鼻青脸肿。”风潇却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风掌柜,”许折枝终于忍无可忍,“你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吗?”
“你知道我们现在很逾矩吗?你知道孤男寡女共乘一辆马车,帘子一拉上就什么都说不清了吗?”
风潇眨巴眨巴眼,困惑地看着他。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旁人有此担心便罢了,你许折枝怕什么!你不是余大人最忠心的下属吗?你不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替他照顾好我,别无二心吗?”
“旁人扶我上马车,或许是男女授受不亲,你许折枝还能有什么歪心思吗?旁人与我共乘一辆马车,或许会在里头做些什么,你许折枝会有半分冒犯吗?”
“我对你如此放心,你自己在心虚什么?”
“你!”许折枝瞠目结舌,几乎难以相信这是醉酒之人能说的话。
风潇却像是被这连贯的几句话耗尽了力气,又歪歪斜斜地往他身上靠。
许折枝用力支撑着她站稳,只觉她半边身子都挂在自己身上。封王府前来往皆是权贵,若叫人看见了这一幕,恐怕更是有嘴也说不清。
他低头看着风潇几乎已经有点睁不开的眼睛,无力地叹了口气。
风潇恰在此时睁开了眼,与他直直对上,她的眸子湿漉漉的。
“我真的会鼻青脸肿的。”她从鼻腔里发出黏糊糊的一声,重音七零八落,不成调子。
许折枝终于无奈地上了马车,转过身去对着风潇,伸手示意要拉她上来。
第64章
风潇毫不客气, 搭着他的手臂一个借力,便爬上了马车,却因用力过猛而没能收住, 直直向他身上跌过去。
许折枝下意识想躲,又硬生生反应过来, 停在原地,稳住身形, 稳稳接住了她。
风潇借此机会, 脸贴在他胸膛上一瞬, 在许折枝感受到温度传来之前, 又状若无事发生地离开了。
她悠悠在许折枝身边坐好。
他便打算挪到对面去。然而刚有起身的动向, 就被风潇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许折枝转身看去,只见风潇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 脑袋像拨浪鼓似地摇。
“很晃, ”她念叨, “马车很晃。我头好晕。”
又有些委屈:“就因为你心虚, 就扶也不扶一下吗?”
“早知如此, 还不如叫旁人来接, 至少不会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理由, 来了跟没来一样。”
许折枝急忙反驳道:“我没有心虚, 这也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 你不知道男女大防吗?”
风潇奇怪地看着他:“男女大防?防的是什么?擦枪走火吗?”
许折枝恨不得捂上她的嘴。怎会如此口无遮拦!
风潇却半分不停,继续问道:“你我之间, 难道还能擦枪走火吗?就算我魅力惊人, 谁对我有念想都是人之常情,可你不是替那个姓余的照顾我吗?”
“你不是说,我是他的女人, 是他的遗孀吗?你许折枝忠心耿耿,鞠躬尽瘁,竟会同旧主子的遗孀擦枪走火吗?”
她越说越惊异,最终用有些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许折枝竟从中读出几分谴责的意味。
这是什么反咬一口!他上哪儿说理去!
许折枝咬牙切齿,却也不能就这样任由她误会着,于是绞尽脑汁,才挤出了解释:“防的是外人有误会!”
“许某行得正、坐得端,自然心无杂念、无甚可防,然而叫外人知道了你与我共乘一辆马车,还坐在了同一边,该嚼什么舌根?岂不平白败坏了你的清誉?”
他自觉这个说法十分合情合理,于是禁不住挺起了胸膛。
风潇面上却疑惑更甚:“叫外人知道?叫谁知道?怎么叫外人知道?你不说我不说,哪里能传得出去?”
“还是说”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竟打算自己去到处逢人便说,你与某某姑娘同坐一辆马车?”
“许折枝啊许折枝,你竟如此多嘴多舌、如此爱卖弄风流!”她又是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我没有——”许折枝一声喊冤还未说完,便听风潇下一句已经到了。
“败坏我的清誉?我又需要哪门子的清誉?”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我和余止有什么牵扯吗?我的名声如何,和他、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若真坏了我清誉,岂不正好无人求娶了?你既然想要我为余止终身守寡,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
风潇噼里啪啦一长串下来,自觉已显得太有逻辑,眼看着许折枝已招架不住,再说下去便不像酒醉之人能有的口舌。
于是头一扬,不讲道理地盖棺定论:“我不管,你今日既然来接我了,就好好扶着我坐,否则我以后便让别人来接了——”
“二位贵人,可坐稳了?”外头突然插进来一句,原是那车夫半天没等到命令,小心翼翼地发了问。
风潇扬声道:“坐稳了!你且赶车罢!”
于是外头一声“得嘞”,马车随即颠簸一下。
风潇趁着这一下起伏,顺势便将许折枝按了回来。
方才那些话才刚在许折枝脑子里过了一遍,正想不出话来反驳,又被这么一打岔,索性就此坐下了。
生怕再争执下去,反显得他果真如风潇所言一般心虚。
他能有什么好心虚的呢?这世上就算只剩下风潇一个女人,就算所有男人都对风潇动了歪心思,他许折枝也绝不会有不该有的念头。
就像如今,即使他正伸出手来扶着风潇的手臂,也只会把这根手臂当作木头。
一根不粗不细,一只手不太能握得住的木头。说起来,风掌柜好像比初见时丰腴了些,想必是在酒楼的日子过得舒心
怎么会有这么软的木头?
明显比他自己的要软一些,握得久了,还会有透过衣料传来的温度。
这样冷的天,她穿得又不算很厚,竟然身上这么热?大概是喝酒喝的。
不过她一向气血很足,平日里看着面色就比旁人都红润些。
方才扶她上马车那一下,被她用手抓住片刻,那手上的温度才灼人呢。
许折枝一到冬天,手脚总是冰凉的,因此方才那一下,着实与她手心的温度对比鲜明。
冰冷的天气里有这样暖和的一双手,一如灰蒙蒙的冬日里有她这样一身鲜亮的衣裳。
难道绛紫和鹅黄果真能配到一起去?
他不太懂这些,从小作画就没有天赋,穿衣服也全是些深色的,左右不会出错。
因此下意识地便觉得,这样两个艳丽的颜色放在一起,会显得轻浮、聒噪、混乱,就像风潇这个人一般。
却不曾想搭在一起,果然显得鲜活、明媚。
其实也像风潇这个人一般。
这个念头一出来,许折枝猛地坐直,险些抬手给自己一巴掌。
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忒也无趣,他都漫无目的地想到哪里去了?这是他该想的东西吗?
许折枝有些懊恼,暗恨自己一时没收住心绪,于是极力回想方才最开始在想什么。
对,就像如今,即使风潇就坐在他身边,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有些危险,他甚至能半边身子感觉到她的温度,也只会当旁边立了尊雕像。
雕像却不听话,随着马车的颠簸左摇右晃。许折枝扶得住她的身子,却不能去扶正她的脑袋。
于是眼睁睁看着她的脑袋,倒向了自己肩膀。
许折枝还正在心里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申这不过是座雕像,于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当他猛然睁大眼睛时,风潇的头已稳稳枕好了。
他下意识就要往旁边躲,可若此时猛地躲开,风潇的头就会毫无预兆地滑落。于是又打算先伸手去托住她的头,可是这未免显得更冒犯。
也许还是出声提醒她自己起来,才最稳妥。
思虑间,却已听到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许折枝愣住了。
他低下头看去,见风潇靠在他的肩上,果然已闭上了眼睛。
风潇平日里醒着的时候,眼里的狡黠和灵动是藏不住的。此刻安然闭着眼,终于显得安静下来。
他的视线从她额头处落下,看不到其他地方,唯有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她的呼吸声不算太轻,却很均匀,想来是睡得很熟很香了。
许折枝常常见到奔忙的、在酒楼里到处救急的风潇,顾盼神飞的、与各式各样的来客笑着打招呼的风潇。她如名字一般,总是翩跹的、热闹的、来去匆匆的。
如今少见地安静下来,竟叫人丝毫不忍心打搅。
许折枝沉默了许久,终于无声地叹了口气,放弃了挪动身子和叫醒她。
肩膀那一片区域,隔着几层衣料,被紧贴着的实感逐渐清晰,于是变得异常灼热起来。
许折枝闭上眼睛,极力清除杂念,试图想些旁的事情来分散心神。
却不由地想起方才在马车外,她的脸也曾在他肩上靠过一瞬。
也是这一侧的肩膀吗?那时怎么没有如此灼人的温度?是因仅仅一瞬,还未来得及传过衣料吗?
他屏住呼吸,原本僵直的背脊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绷得更紧,不知是怕一动就会惊扰到她,还是在刻意抵御什么。
下次不会再来接她了,至少不会在她醉酒之后。不过若非她可能醉酒,他本就不会来接她。
都怪这封王府,怎么会给客人灌酒劲儿这么大的酒?
也怪他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总以为只要自己心无旁骛,便能按主子的交代把她照顾好。
却不曾想过,这毕竟是个年纪轻轻又貌美动人的女子。
他毕竟也还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呢。
许折枝又几不可闻地叹气,决心今日过后,再也不能叫她喝酒
封鸣之呆呆留在原地,捂着头缓了好一会儿,直到风潇的声音渐渐从他脑海里消失,头痛才缓解了些。
他收拾好面上的表情,先吩咐下人把该收拾的收拾了,而后起身去了正院。
算算时间,也快到父王回来的时候了。他今日宴请了这么些人,照例是要向父王禀报状况的。
说是禀报,其实封王也从不指望他说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来,这种时候多半是要听孩子哭丧着脸诉苦的,先要安慰几句哄好了,再教他这是不得不经受的磨砺。
封王早已习惯。
因此在外头听下人说世子已在里头等着,进来又见封鸣之愁眉苦脸地立起来行礼,他便知又是一样的局面。
封王习以为常,温声问道:“今日怎么样?和朋友们相处得高兴吗?”
本已准备好听到撒娇或抱怨,封鸣之却急切问道:“父王,您可知四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封王一时惊讶,而后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会知道四皇子?谁同你说的?”
“今日徐达说起来的,在场的都听到了,并不算什么秘密。”封鸣之忙解释道。
封王这才松了口气。
便听他又追问:“所以那四皇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父王这是也得了消息吗?您可打听过他回宫前生活在何处?身上曾发生过什么事?”
第65章
虽不知他为何对这四皇子如此执着, 但今日没有闹着明年不办了,甚至看起来还和伙伴们有了话聊,封王深感欣慰。
于是耐心答道:“这位四皇子, 也算是个人中龙凤。”
人中龙凤,又是人中龙凤!
这世上聪明的、厉害的人不知几何, 然而曾得父王如此评价的年轻人,他印象里却只有两个。
一是前大理寺少卿余止, 二是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四皇子。
封鸣之向来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 纵使旁人如何光彩夺目, 也都与他无关。
反正没了谁, 那些夸奖也轮不到他头上。
因此从来心境平和。
此时此刻, 他却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怎么谁都说他们好?别人称赞两句便罢了,徐达恭维人家, 他也只当是敬重皇室, 怎么连父王也要如此真心实意地夸赞?
这世上没别人了吗?稍有些光芒在身的, 都要来喜欢风潇?
和他们比, 他会显得灰扑扑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和他们比?
封鸣之一愣, 暗笑自己魔怔了。别人的优秀是别人的事, 与他有什么相干?很小的年纪就想明白的道理, 怎么这会儿又糊涂了?
他不介意, 都与他没关系。
他安慰自己。
父王却并未察觉他的愣神, 还在絮絮叨叨:“一身武艺了得,虽与练家子还有些差距, 在公子王孙里却已是很难得的了。诗书也读得勤, 该学的功课一点也没落下。且心思缜密,能从”
封鸣之已急不可耐地插了话:“别的呢?比方说他与什么人有过往来?尤其是女子一类的”
封王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了然。
他就说, 这小子怎么突然开了窍一般,打听起新来的四皇子了。原来也只是关注些风流韵事,想必是这些年轻人在席上聊了些闲话,这才急匆匆来找自己求证。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果然还是自己的那个孩子。
却也没什么可不满的,本就是他要把他养成这幅样子的,又能怪得了谁?
于是耐心道:“听闻之前是有过一些露水情缘,不过都只是萍水相逢,未给过人家女子名分,因此如今还是尚未娶妻之身,婚事想必也”
“什么?”封鸣之却又一次打断了他。
封王皱了皱眉头:“从小就教过你,学问可以不好,礼数却要周全”
“是我一时情急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封鸣之急忙认了错,又赶着追问道,“有过一些露水情缘是什么意思?很多段吗?”
封王迟疑:“没人细打听那些,不过应当不在少数。四皇子毕竟仪表堂堂,风流倜傥”
封鸣之面上还在听着,神魂却早已飞到了远处。
“仪表堂堂”,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过。绞尽脑汁地回忆,原来就在今日,刚从风潇嘴里听见过。
她夸徐达,说他仪表堂堂。
风潇的声音与父王的声音重合起来,渐渐又压过了父王的声音,叫他什么也听不进去。
她喜欢仪表堂堂的人物吗?那四皇子生得很好看、很高大威猛吗?
可是从小也有许多人夸他长相精致,大了也自然听过玉树临风一类赞词,怎么就没听她夸过自己呢?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毕竟只是风潇的朋友,又不是什么她心上的男子,不夸他就不夸他吧。
可是看人怎么能只看外表呢!
那四皇子并不是个好东西呀!
父王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有许多段露水情缘,那不就是个朝三暮四、招蜂引蝶之人吗?
寻常男人这样便罢了,可是他怎么能叫风潇也只是众多“露水情缘”中的一段?他都已经得到过风潇的爱慕了,还有什么不知足?
他知道自己得到的是什么吗?他知道自己接受了谁的喜欢吗?
他受得明白吗他?
封鸣之只觉浑身的血液不听使唤,一时热得叫他浑身出汗,一时又让他发冷。
直到告别了父王,回到自己的院子,仍是一副魂不守舍之状。
他想冲过去找风潇,告诉她自己方才听见了什么,他要大声告诉她四皇子并非良人,不值得托付。
可是为什么不值得托付呢?他不是尚未婚娶吗?男人成亲前在外头有些花花草草,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便是成亲之后三妻四妾,不也是常有的吗?
不,不是这样的。
风潇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男人,她不应该如他所听闻的那些故事一般,成为一个流着眼泪苦苦等着夫君回家的人。
那就不是风潇了。
风潇就应该快快活活地流连于各处,每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像没有什么事能叫她烦心。
哪怕被棒打鸳鸯,她也绝不会独自默默流泪,而是毅然决然地送信出去,要同那男人勇敢地私奔。
哪怕那男人已经去世,她的爱情如花一般凋谢,她也绝不会从此一蹶不振,而是高高兴兴接了他的请帖,明丽而轻盈地出现在这个宴席上。
风潇就是这样,否则她就不是风潇。
这样的风潇也似乎就应该说出那些话。
她就应该轻飘飘地承认自己爱过两个男人,并且挑衅般地说以后还会有新的;她就应该嗤笑着问他,贞洁是什么,贞洁是一件好事吗;她就应该毫不犹豫地转头就走,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和冷冰冰的一句“想明白这件事前不必来见我”。
风潇之所以成为风潇,不就是因这些瞬间和这些话吗?
他不由自主地想向她靠近、寻求她的庇佑、依赖她的陪伴,不就是因她身上这些自己所没有的特质吗?
这样洒脱的、自由的、如一阵风一般的,不才是风潇吗?
封鸣之一边觉得茅塞顿开,面前豁然开朗,一边却又在心头涌上了更多的疑惑和更深的恐惧。
如果风潇可以如此,旁人为什么不能呢?
别的女人不是与风潇一样,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两条胳膊两条腿吗?风潇能说出这样的话,她们为什么不能呢?在遇到风潇前的十几年里,他为什么从未听过?
撕裂般的疼痛从太阳穴传来,封鸣之一声痛呼,捂着头蹲在地上,忍不住蜷缩起来
风潇被轻轻推醒时,眼神里还有些迷茫。
她缓缓抬起头,活动了几圈已有些酸痛的脖颈,而后像是刚刚注意到身边的许折枝,冲他眨巴两下眼睛。
许折枝尽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到你家了,下去吧。”
风潇像是刚刚回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你把我送到家了?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
许折枝一声轻哼:“你当主余公子能查不出你住在哪里吗?”
“这样啊,”风潇闻言,歪着头看他,“那你要不要去我家里,和丧彪打个招呼?”
许折枝一愣,而后微微皱起眉头:“丧彪是谁?为什么会在你家里?”
“丧彪会后空翻,”风潇并不正面回答,只喃喃自言自语道,“你不想进来看看吗?”
许折枝迟疑一瞬,便决定还是得亲眼去看看,她家里怎会有一个叫丧彪的男人。
风潇见他没有反对,便知是答应了,于是朝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先下车。
许折枝没有异议,一跃而下。
转头看去,却见风潇已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且瞄准了他,大有冲着他往下跳的架势。
许折枝忙制止道:“你家里没有仆妇吗?我去叫她们来搀你下来。”
风潇却摇摇头:“我家里只有丧彪。”
许折枝闻言更是惊疑不满,若只是下人中有个叫丧彪的男子便罢了,整个家里竟只有她自己和一个男仆?
以她此时这副酒醉之态,更是不可能叫那个丧彪过来扶她,与不知来路的野男人相比,自己至少是安全的。
许折枝无可奈何地伸手扶她。
仅此一次了,这是最后一次。他在心里默念。
风潇这一路睡饱了精神头,像是酒也醒了几分。跳下去仍是往许折枝怀里一扑,却在他蹙眉前就自己退后半步站稳了,同上马车前一般。
好像只有在这架小小的马车里,在这个逼仄而昏暗的空间,在她醉得昏昏沉沉睡去的时候,才会那样毫无防备地倚靠在他身上。
许折枝微微松了口气,简直有些不习惯这样的顺利和体面。
风潇抬脚便向自己的院子走去,边在怀里摸索钥匙。许折枝这时才抬起头,看向了眼前这座院子的大门。
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单是看这扇门,就能看出院子有多小。堂堂余公子的女人,偌大一个金樽阁的老板,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风潇开门的动静不大,却也多少有些叮铃咣啷的声音,门内立刻便响起了一阵犬吠。
许折枝微微一怔,有种不祥的预感。
风潇已把门打开,里头赫然立着一只大黄狗,正急切地透过门缝嗅闻。
一见开门的是她,顿时止住了叫声,围着她来回小跑,尾巴摇得飞快。
风潇亲昵笑道:“我们丧彪是不是想我了?”
一瞬间,许折枝感觉自己被当猴子一般戏耍了一遭。
他冷哼一声:“既然风掌柜已安全到家,我就不继续相送了。”
说罢转身就走,任凭身后如何挽留都不回头
身后似乎并没有挽留。
许折枝脚步一顿,而后又加快了些,大步往前走,只当浑不在意身后的动静。
然而他耳朵一向很灵,能清楚地听到背后传来风潇的声音。
“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留下来陪你玩吗?”她问。
许折枝竖起了耳朵。
“因为你没有学会后空翻。”风潇哀叹。
丧彪不明所以地嗷了一声。
第66章
次日一早, 许折枝照旧出现在金樽阁,却没有看见风潇的身影。
他不自觉地踱步到了一楼,站在能看见门口的地方, 微微皱起了眉头:往日里她总是比自己到得早的,今日怎么这样迟?
想必是昨日累着了, 又喝了那样多的酒,醉醺醺地睡了过去, 今日才没及时醒过来。
家里也没个人叫她, 平日里起早起晚都没个数。当老板的, 住着那样小一个院子也不嫌寒碜……
思忖间, 却见外头来了一顶轿子, 安安稳稳地落在离酒楼几步路的位置。
许折枝心中一动。
他听伙计随口说过,齐掌柜自从前段时日天气转凉, 便不再走路来了, 而总是乘个轿子, 走时也是如此, 不多受一点累。
他算了算时间, 正是余止余越相争、把酒楼转手给她之际。
果然当掌柜和当老板不一样, 她显是也知道自己富起来了, 连走路都不走了。
许折枝嗤之以鼻。
眼睛却没忍住, 直往轿上的帘子瞅, 待那帘子掀开一角,更是不由自主地盯得更专注两分。
伸出半截眼熟的袖子, 正是风潇常穿的一件外袍。
她紧接着整个人从帘子里钻出来, 一跃而下。
许折枝没来由地往前赶了半步。
脚已迈了出去,才发觉自己明明站在酒楼里头,隔着半个厅堂和一道门的距离, 莫名其妙地往前跨了这半步。
许折枝顿时面颊发烫,讪讪地收回了脚步,以及袖中下意识跟着向前伸出去的手。
他重重“啧”了一声,有些嫌恶自己。
又心虚地来回扫视一周,想确定无人看见方才那不尴不尬的半步。
一旁的伙计见他又是啧声,又是扭头看,想必是二掌柜对他们不满意,盯着他们干活呢。
于是忙散了去,倒茶的倒茶、吆喝的吆喝,旁边桌上的客人眼看着伙计把自己七分满的茶水添到八分满,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
眨眼的功夫,风潇已付好了轿夫钱,背着手走进了酒楼。
照例是随机挑了桌客人,上前客客气气地问吃得怎么样、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常来酒楼的客人都知她是老板,问到哪桌多半会送点小菜的,于是也很高兴地回答。
“都挺好的,”那客人笑眯眯地对着风潇点头,“你们这里的伙计也最周到,我这茶水刚喝下去两口,便又给我斟满了。”
“满意就好,”风潇喜笑颜开,“耽误您的时间听我唠叨,给您送一道小菜。”
又招呼了客人慢慢吃,才继续往里走,打算上二楼看看。
一路上已在心里忖度:她这里的伙计怎么如此敬业?难道要把这里开成古代海底捞不成?
心里想着这些,便没太注意脚下的路,上楼梯时一个不小心,便踉跄了一下。
其实不会有什么事,楼梯上都是有把手的,她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扶,牢牢稳住了身形。
同一瞬间,斜地里却冲出一道人影,直直朝风潇而来,伸手就要扶她。
反倒把她吓一跳,本已站稳的身子又晃了晃。
才看清眼前来人,正是昨日刚见过的许折枝。
许折枝的手臂还保持在伸出来的姿势,手心朝上,像要去抓住什么东西。
他是从两三丈距离之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来的。
风潇从惊吓中回神,疑惑地看着他。
许折枝亦从下意识的举动中回神,慌忙把手臂伸了回来,而后若无其事地直挺挺站在原地,好像方才什么也不曾发生。
他眼神有些不自在地往别处瞟,不愿同风潇对上。
风潇却不放过他,佯装沉思片刻,接着恍然大悟:“你这是打算来扶我呢?”
许折枝眼前一黑,这一关果然不能轻易过去。
只好硬着头皮接:“看你要摔倒了,搭把手。”
风潇扑哧一笑:“你还当是昨日呢?我今天又没喝酒,总不至于连个楼梯都上不去。”
许折枝闻言更是羞赧,几乎面红耳赤。
这道理还用她说吗!他能不知道这次不用扶?
只是昨日搀扶太多次,形成了下意识的本能反应罢了。
“知道,”他冷哼一声,“你自己上去吧。”
“不然呢?”风潇奇怪地看着他,而后好脾气不计较地摇摇头,自顾自往楼上去了。
徒留许折枝在原地,只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破手破脚,怎么就这样不听话?还扶人家扶上瘾了是吧?
他有些懊恼地拿左手轻轻拍了拍右手,以示警戒。
又无意识地抬起头,望着风潇一步一步向上走的背影。
——总觉得她身边空落落的。
都已经是这么大个酒楼的老板了,都知道要坐轿子来了,住那么小个宅子就算了,府里没个正经下人就算了,出门都不用人扶着的吗?
身份在哪里?尊贵在哪里?体面在哪里?
他这种跟着余止见惯了大场面大富贵的,果真看不惯这些小家子气做派。许折枝愤愤地安慰自己。
然而叫他想不到的是,风潇让他看不惯的做派还远不止于此。
不知是昨日之事叫她觉得自己是个可信任之人,还是把他看作了亲近的自己人,许折枝发觉风潇使唤起他来,越来越不客气。
比方说夜深时,他只是看她回去得晚,叫人多少有些不放心,便留下来等了一会儿。
她倒好,理直气壮地支使他端茶倒水。
外头已经歇业了,夜色也已很深,往日喧闹的一楼大堂难得安静下来,唯有烛火偶尔爆出一声轻响。
映照着伏案审阅账本的风潇。送走了所有宾客,便把盘着的头发放下来披在肩上,仅用一只簪子挽了,不叫碎发垂下来遮挡视线。
原是昨日和今日两天的活计,堆在一天做,可不得熬一会儿吗?
许折枝看着她心无旁骛的样子,终究没狠心拒绝那句“给我倒杯茶来”。
“明日再看也是一样的,不是非要今日看完。”他难得贴心道。
风潇未曾抬头,只淡淡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快看完了,许掌柜若急着回家,先走就是了。”
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叫许折枝悔得咬牙——就不该好心留下来陪她。
“许折枝,”她却忽然唤他的名字,“你看这处,进项里有个数字写得太模糊,你来看是不是?”
许折枝犹豫一瞬,倾身循着她的指尖看去。
字写得小,夜里的烛光又昏暗,为了看清些,他不得不手撑在桌子上,头靠得更近。
“哪里模糊?”他试图把目光锁定在账册上,眼角的余光却难以避免地瞥见她近在咫尺的颈项和锁骨。
风潇偏头看他一眼:“就是这里呀。”
又把头扭回去。一来一回之间,盘得本就不紧的头发又跑出一缕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不经意地垂落,轻轻扫过许折枝撑在桌上的手背。
手背那一处触感奇妙,微微发痒。
风潇恍若未觉。
只抬起手指,似乎要指给许折枝看,指尖却在落到账册上之前,轻轻划过了他撑在案上的手背。
留下一道比发丝拂过更清晰、更鲜明的轨迹,用更微妙的压力,从他手背的皮肤上蔓延开。
许折枝猛地直起身,拉开了距离。
风潇面上露出些许讶异:“怎么了?是我看错了么?”
她眼神澄澈,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无心之举。
“并无错处,”他转过身,背对着她,“你自己看吧,我看不太懂。”
“许折枝,”风潇无奈道,“看不懂就学,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我的酒楼不养闲人。”
许折枝深吸一口气,压了又压,还是没压住心头的恼火,把拳头攥得更紧。
再比方说几日后的一个午后,同样是站在柜台前,如往日一般提笔在她自己用的账册上写写画画,与米行的老板敲定下个月供货的价钱。
她那账册旁人向来看不懂,上面尽是些歪歪扭扭的奇怪符号,算得却很快,又几乎从不出错。
也如往日一般语速不紧不慢,口条清楚,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显得很热络,谈起事来却不肯让步。
唯一不同的是,与米行老板谈妥价钱后,她扬声唤道:“许折枝,给我印泥!”
许折枝正在检查前一日的酒水单子,那方紫檀木印泥盒就放在他手边的案几上。
可她大可以吩咐伙计去取的,不远处就有个正得了闲的。
再不济,就隔着这么几步远的距离,自己来拿也不是不行。
她却喊完一声就立在原地不动了,大有一副确信他会给她拿来的架势。
许折枝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风潇。
她的眼神清亮而纯粹,语调和神色都很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要求。
这也确实是个不难办的、合情合理的要求。
许折枝沉默一瞬,还是伸手拿起了印泥盒朝她走去
周围是喧嚣的人声,和伙计们来往的身影,光天化日之下,递一盒印泥罢了。
风潇伸手来接,指尖状似无意地与他的相触一瞬。
他的手微微一哆嗦,却在急忙收回之前,已与她的指尖分开了。
因拿着紫檀木的印泥盒,许折枝的指尖冰冷。风潇的指尖却仍是暖的,触感有些熟悉,叫他没来由地想起那日。
当时她抓紧了他整个手掌,才借力上了马车。
许折枝几不可察地摇摇头,好像这样就能把脑子里那些杂念通通甩出去。
风潇接过印泥,利落地在契约上盖上自己的印章,而后从容与米行老板寒暄、送客,指挥伙计把新到的食材入库。
步履生风,指挥若定。
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接触,只有他一人感觉到。
第67章
许折枝站在原地, 指尖灼热的触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莫名感到不习惯的凉意。
他想,再微小的风拂过湖面, 多少都会起一点涟漪。
风潇却不是任何一处水面。她像是一座山,区区有风拂过, 了无痕迹。
他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决心与风潇说清楚。
这几日她越来越不把他当外人, 总有意无意地发生些触碰。或许果真如她所言, 只是太过于信任他会永远纯粹。
可他不得不承认, 脑海中的杂念越来越多了。
其实也没有多想什么不该想的, 只不过总难以避免地回想起风潇某一时刻的模样, 或是回忆起某一刹那的触感。
细细说来,也不算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可他止不住地心虚, 总有种隐隐约约的预感, 叫他不可再这样放任下去。
许折枝在脑海里把话过了一遍又一遍, 试图确保这次不会被风潇几句话噎住。
又时时刻刻盯着风潇身边, 妄图寻到一个没有事情要忙、没有其他人能听见的空隙。
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机会, 叫住了风潇, 却在开口的前一刻犹豫了, 支支吾吾半天, 直叫她满脸困惑。
好半天终于酝酿出来:“我觉得——”
却又有人在叫她:“齐掌柜——”
“来了!”风潇匆匆给了他一个“晚点再说”的眼神, 便又循声忙去了。
许折枝等了又等,终于又寻到个空档, 这次学聪明了, 一鼓作气便冒出一长串,气都不喘一下。
“齐掌柜,我觉得咱们之间的距离有些太近了, ”他两眼一闭,话不带停,“你或许觉得都是自己人,不必要避许多嫌,可是我毕竟还尚未婚娶,这于你于我都不合适。”
“嗯?”风潇轻飘飘地问,“什么不合适?”
对上她这样的问询语气,许折枝又莫名生出些退意:“就是、就是身体接触一类的。比方说不小心碰到手指,或是扶你上下马车,抑或是”
“这才哪到哪?”风潇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许折枝睁大了眼睛,只见她神色平静,全无开玩笑的模样。
风潇已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许折枝的脸。
他本是能躲开的。风潇的手虽不慢,却也不是冲着扇巴掌来的,和缓程度足以一个后退躲开。
许折枝鬼使神差地没有动。
“你不是你主子最忠心的下属吗?”风潇缓缓道,“你不是觉得我是他的遗孀吗?”
“他既然无母无父,又无血脉,族里亲人也从未出现过,去世之后,东西不应由我继承吗?他的酒楼我笑纳了,你自然也被我继承了。”
“我与他毕竟没有书面婚契,你要去别处寻个自由,我不会拦你。可你自己死皮赖脸地非要留在这里,不就是摆明了这辈子都要当这个下属吗?”
“你的时间和精力是我的,身子自然也是我的。我要你干苦力你就干苦力,我要你学账目你就学账目,我要你把身上任何一处给我,你就也该给我。”
说着,她的手已从许折枝脸庞上移开,顺着向下抚过他的喉结,而后是锁骨。
许折枝被这番言论镇住,一时惊骇莫名,待到反应过来时,风潇的手已抚在他胸前,甚至还有向下的趋势。
更可耻的是,她的手所经过的地方,竟有道不明不白的热流。
许折枝一个弹射向后,张口就要疾呼。
“你在干什么!”
一道惊怒交加的男声。
许折枝惊异地发现,自己明明刚刚张开了嘴,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
这不是自己喊出来的。
这道声音很陌生。
他呼吸一滞,与风潇同步转头,看向了酒楼门口的方向。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子,目眦欲裂地盯着风潇悬在半空、还未收回的手。
“你在干什么!”他重复道,“风潇!”
许折枝彻底屏住了呼吸——这是一个知道她叫风潇的、从未见过的男人
封鸣之这几日并不好过。
他忍不住地想去找风潇。
从前不认识风潇的时候,生活里没个真心的同龄朋友,将就着也就过去了,反正世上吃的喝的玩的那么多,他连话本子和连环画都看不完,哪有什么精力去伤春悲秋?
可是认识风潇后,却总有事没事就往金樽阁跑一趟,也不必天天都去,只是心里总惦记着过几天就该去了,隐隐地竟像个盼头一般。
提前就想着,这次去时金樽阁会添置什么新物件呢?要跟她说说最近几天发生的哪些事呢?要带点什么好东西当见面的小礼物呢?
中间的那几天便很有滋味,一眨眼就过去了。
如今他却不知道,下一次见面还要多久。
风潇说得明明白白,不想清楚就不许再见她。
封鸣之也很希望自己能想清楚,可是他一往深处想,头就撕心裂肺地疼。
又不敢请大夫来看,恐惊扰了长辈。
他只好拉着最亲近的小厮流光问:“你知不知道,一想起一个人就忍不住头疼,是身子犯了什么毛病?”
“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想的具体是什么事?”流光虽心有猜测,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女人,”封鸣之犹豫着答,“具体是关于她和其他男人的事。”
“相思病。”流光斩钉截铁。
封鸣之当即跳起,给了他一记爆栗。
“胡说什么!”他恼道,“那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
“而您恰好是个男人,她又不巧是个女人。”流光向来与他亲近,也不惧他恼,见缝插针道。
“不是这么个事儿,”封鸣之唉声叹气,“你懂什么!我同她认识这么久了,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只是最近才突然这样的”
“这便传闻中的是‘生平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流光煞有介事,信誓旦旦。
又挨一记爆栗,终于灰溜溜地退下了。
徒留封鸣之一人,在屋里独自踱步,从最东头到最西头,又走回来。
背着手,叹着气,周而复始。
越想越乱,越问越杂,不明白的地方反倒一日比一日多,小厮的话更是叫他心烦意乱。
封鸣之近日越来越深恨自己没好好读书。
若是当时再刻苦些、读书更多些,是不是就会更聪明?这会儿是不是就有办法了?
直到晚间用膳,仍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封王轻易便注意到了。
这孩子,一连好几日不出去鬼混,晚膳都在王府吃了。原以为是长大了、懂事顾家了,如今看他愁眉苦脸的,怕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封王决定打破一下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他在脑子里搜罗半天,终于找出一件或许能和封鸣之聊起来的事,于是边低头舀汤,边状似无意地开口。
“你可还记得上次问为父的四皇子之事?”
封鸣之果然竖起了耳朵:“记得的。”
封王欣慰,自觉所谓与年轻人之间的代沟,他只需略施手段便可跨越。
“这两日又听说了些关于他的事,你既感兴趣,便也讲给你听听。上次不是问我他有没有什么风流韵事吗?倒真有一件。”
“这四皇子也算是个情深意重之人,认祖归宗也不忘旧日的情人,这些日子正叫人寻一位女子呢。问起来也大大方方的,直言曾有过一段情缘,那女子倒是好命——”
“什么女子?”封鸣之却已大惊失色,心中涌上不祥的预感。
“那女子叫什么?”他嘴唇颤颤巍巍。
“叫风潇,听着还挺好记的,却不知为何怎么也寻不到。”
封王鼓励道:“你向来爱在外面玩闹,认识的人既多且杂,指不定还真能打听到。你可听过这个名字?”
说完这话,视线才从面前的汤匙移开,扫了一眼封鸣之。
这一眼,却发觉他已瞪圆双眼,面色惨白,手上犹举着筷子,悬在半空中落不下去。
像是凭空被冻住了。
封鸣之并不知道自己此时正露出怎样的神情,因他全部的心神已集中在同一件事上。
他脑海里有无数个断断续续的句子,此时正飞速地拼接起来。
刚刚认祖归宗的四皇子,身份尊贵,文武双全,父王称他为人中龙凤。
他虽是狗屁的人中龙凤,却有过许多段露水情缘,朝三暮四,不值得托付。
风潇说,她与他曾有过一段情缘。
四皇子在找一个叫风潇的女人,说是和她有过一段情缘。
四皇子尚未婚娶。他在找她。
也不一定就是找她回去做正妻,他毕竟是尊贵的皇子,他毕竟有过许多段情缘。
然而正妻也好,侍妾也罢,一旦入了皇室,这辈子便被禁锢在那里了。一旦被四皇子找到,他再进宫面圣,求了恩典,她便逃无可逃。
风潇可以被禁锢在笼子里吗?
她说她爱过不止一个人,之后也不会只有一个。
嫁入皇室,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她会被直指大逆不道,她会被沉塘,被赐死,失去自由已是小事,她连命都保不住!
封鸣之的心里在打鼓,鼓声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如疾风骤雨般狠狠敲击,叫他忍不住想要大喊。
他想大喊,就算我样样不如他,可我有一样比他强。
他想大喊,就算我还没完全想清楚,可我至少比他想得清楚。
流光说得对啊!他恰好是一个男人!
是不是相思病有什么要紧?等他慢慢想清楚又哪里来得及?
封鸣之撂下筷子,“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在封王惊疑的目光中,深深作了一揖。
“儿臣不孝!”他由衷歉疚道。
而后不等封王反应过来,转身拔腿就跑。
要快!
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第68章
尹策等了许多天了, 仍未等到什么消息。
忙时尚且能把风潇的事暂时抛之脑后,一旦稍微得闲,便忍不住有些烦躁。
她去哪了?
被钦犯掠走, 或许凶多吉少,可是尸体呢?
那人都已是逃犯了, 纵使把她灭口,也没道理费尽心思地毁尸灭迹。他央人查了这几个月发现的无名女尸, 不是没有, 却通通与她对不上号。
时间拖得越久, 尹策便越心焦, 却也无计可施。本身要兴师动众找一个女子, 就有些招眼了,若再动用更多手段, 恐怕连父皇都要心生不喜。
于是只能叫手下人再扩大范围, 自己还有旁的事要忙。
比方说腊八在府里的宴席, 就要反复斟酌, 敲定名单, 提早下帖子, 还需做足准备, 方能到时候招待好这些人。
尹策明白父皇的苦心, 也就清楚这次腊八宴有多重要。
新得的府邸大归大, 却因时日不长、积累不足,各处装扮都有些粗糙。不是东西不贵, 只是都不珍奇, 布局也不算考究。
与其他皇子相比差一些便罢了,人家毕竟有这些年母亲的补贴帮衬,可是比起底蕴厚点的世家也相形见绌, 就未免有些太拿不出手。
父皇虽对母亲用情至深,连带着对他也怜爱非常,却毕竟是日理万机的九五至尊,尹策总不能为这点事求到他面前去。
于是只好在其他地方多下些功夫。
比方说用的茶,是父皇赏下来的贡茶;订的席面,也要是千挑万选来的。
新建的四皇子府有厨子,却也不过是平常水平,不会出错,但也不出彩。这些日子,尹策命人打听了皇城里有些名望的酒楼,打算去一家一家尝了,亲自定下。
金樽阁已是名单里较为靠后的位置,因其刚开不久,同其他经营多年的酒楼相比,名气就稍小些。
不过他对这一家挺感兴趣,因其打的名头是为贵客定制,比起其他席面来,自然显得更独特尊贵些,衬得起他的身份。
何况新开的酒楼和初来乍到的自己,因时日不长而不被看好,何尝不是某种程度上的同病相怜?
尹策满怀期待地踏入了金樽阁的大门。
招揽客人的店小二很热情,伙计也极有眼力见,看了他的衣着就要往二楼请。尹策满意点头,目光随意地扫视一周。
定格在不远处。
瞧着应该是类似柜台的地方,站着一男一女,那女人的手竟放在男人脸上,而后向下滑去,抚过了男人的胸口。
尹策瞳孔骤缩。
伤风败俗都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那女子的侧影。
尽管只能看见半张脸,可仅凭这半张脸和她的身形,尹策便敢拿性命担保。
这正是他苦苦寻觅寻不得的风潇!
于是她放在那男人身上的手便显得更刺眼,尹策一时也顾不得周围都是人了,高声怒喝:“你在干什么!”
那女人惊愕地转过身来,露出一整张脸。
果然是她。
“风潇!”尹策惊怒更甚,疾言厉色重复道,“你在干什么?”
风潇面前忽然出现一个几分眼熟的男人,又情绪这般激动,实打实地困惑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距离上次见面,已过去了整整数月,她真正亲眼看见他的脸,也不过就那一次。
难怪第一眼没认出来。
“齐衡?”她泰然自若地打招呼。
“你为什么在这里?”尹策来不及纠正她此时已不能叫齐衡,一连串地逼问,“你那日为什么突然跑走?后来去了哪里?为什么这段时日一直找不到你?”
风潇还没来得及回答,许折枝已朝前跨出一步,把她拉到身后。
“你又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敢在我们酒楼,这样对我们掌柜说话?”
尹策面露不耐,不屑道:“你不说我还忘了你了。”
又冲着风潇质问:“他是谁?你的奴才吗?你刚刚在对他做什么?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许折枝气急:“你说谁是奴才?你又是什么东西——”
“大胆!”尹策身后跟着的小厮很有眼色,瞅准时机高声喝道。
“你可知面前正是四皇子殿下!哪来的无知刁民,还敢不立刻行礼?”
许折枝大惊失色,方才盛气凌人的气焰登时消了下去。
近些时日,他是听说宫里昭告天下不假,说是找回了幼时流落民间的四皇子,已认回祖宗、入了玉牒。
若还跟着余止,此事对朝廷格局有所影响,他自然也会上心一二;可主子都已不在了,这四皇子又与他有什么相干?
四皇子怎会出现在这里?怕不是旁人假冒的吧?
许折枝欲言又止间,已被风潇拉了回去。
“这事和你没关系,你一边呆着去。”她沉声道。
许折枝还未来得及张口反对,风潇已转过头去,同那四皇子对上了。
“好久不见,”她面上毫无波澜,仿佛只是遇到个不太相熟的故人,“楼上坐坐,叙叙旧?”
尹策呼吸急而短促,死死盯着她的面庞,为其平静而心下恼火,却又碍于周围闲杂人等确实太多,最后只好从牙缝里挤出恶狠狠一句:“好。”
风潇手掌朝楼梯遥遥一伸:“请。”
而后转身就走,只留了一个背影示意他跟上。
被骤然间失而复得的惊喜,混着目睹她同别的男人拉扯的愤怒,尹策几乎已冲昏了头脑。
尽管如此,他仍从心底隐隐生出一点不对劲之感。
风潇的情态太过从容,与他记忆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记得,因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自小没了庇佑,饥一顿饱一顿的,风潇身上有种藏不住的怯懦感。
她却生得清丽动人,因此这样的怯懦便不成问题,反倒成了加分项。每每眸子盈满水光地看着他,端的是我见犹怜。
她总轻而易举就感动得快要哭出来,眼神里全是对他的依赖和崇拜。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所享受的正是这种全心全意的恋慕。
然而今日再见,风潇却显得轻飘飘的。
按理说她早该扑到他的怀里,哭诉这段时日的遭遇了。又眼看着他黑了脸,该嘴唇嗫嚅、手指绞着袖口,一副不知所措之态才是。
神色平静的风潇、大大方方邀请他上楼的风潇、走在前头毫无回头之意的风潇,叫他有种莫名的陌生感。
尹策没来由地有些不安。
风潇上了二楼,思忖片刻,带着他径直走向了最里头的雅间。
余止、余越、封鸣之,每次来都在这里。
这个包厢其实可以单独隔离开来,不做对外经营的用途,专门设成她的办公室,用来接见自己的客人风潇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
许折枝和那小厮,都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
尹策进了包厢,立刻皱眉,指着许折枝:“让他出去。”
风潇挑一挑眉,指向他身后的小厮:“那让他也出去。”
尹策面色一沉,眼看着又要发火。
“否则今日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风潇已淡声道。
“这里只有你的人,却没有我的人,发生什么事我都没个办法,太叫人心里不安。”
她似乎既没有注意到自己近乎威胁的态度,也没有发现尹策越来越黑的脸色。
尹策定定地看着她。
堂堂皇室血脉,在外头不可能身边不留随从,与旁人单独相处。他打算就这样僵持下去,看谁犟得过谁。
脑子里却已不由自主地闪过一道念头。
她不敢身边没有自己的人手,否则会心中“不安”。
尹策印象里,风潇对他没有这种下意识的防备。究竟是这段日子里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这样小心谨慎,连他都不敢尽信?
他没来由地心头一酸,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语气都变得柔和了几分。
“罢了,”他叹道,“都留下来伺候吧。”
许折枝一噎。
他是急于知道风潇与这传说中的四皇子究竟有何关系,又放心不下她独自一人来应付,这才不由自主地跟了过来。
可不代表他就真是风潇的仆人。
方才那几句“你自然也被我继承了”“身子也是我的”犹在耳边回响,他还没一一反驳,就被默认真是她的仆人了?
许折枝恨恨咬牙,不情不愿地给风潇斟了杯茶水,这才站到了她身后。
这是最后一次。他默念。
尹策没有心思计较这些,刚一坐好,便急不可耐地发问:“你这些日子究竟去哪了?那个劫走你的钦犯呢?”
“他被人杀了,”风潇语调轻松,神态自然,“杀他的人把我放了,我就跑了回来。积累了点小本钱,做些生意。”
这么大一间酒楼,哪是什么小本钱能开得起来的?
尹策却没空细究,只问自己最关心的:“你方才在干什么?手为什么放在他身上?”
风潇皱了皱眉头:“我没理由非得向你解释。”
尹策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惊诧过后,他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你在赌气吗?为什么生我的气?”
风潇没有明白他的逻辑,一时没接上话,困惑地看着他。
“当日你突然跑走,就是因为生我的气了吧?”尹策的语气软了下来,“我想了几个月,还是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了。没想到你竟记恨到现在,到这会儿了还在故意气我呢。”
“潇潇,”他换回了旧日的称呼,决定不与一介女子计较,自己先递出了这个台阶,“别赌气了好不好?这可是咱们久别重逢的好日子。”
“如今我已不同往日,必不会再叫你被人劫走、离开我的身边了。”
第69章
风潇有点无助了。
她发觉自己陷入了一种困境, 就是当事人在她面前,亲口逼着她揭人家的短。
放任齐衡这样沉醉在自己的揣度里,她浑身不自在。然而要从头解释清楚这一切, 就不得不从当日的逃离说起。
她本就是个善良的人,从不会拿别人的生理缺陷开玩笑, 何况是男人心中最神圣而不可侵犯、最珍贵而不可亵渎之物。
风潇以她丰富的生活经验起誓,那是招惹不得的禁忌。
如果你嘲讽一个男人没钱、没成就、一无所有, 他会豪气干云地说“莫欺少年穷”, 或者反过来攻击你物质。
如果你嘲讽一个男人的长相、身高、性格乃至于人品, 他会反骂你没有眼光, 或是故作深沉地叹口气, 说你现在还小所以不懂男人味。
但如果你对他的宝贝发表了他不爱听的言论,哪怕是平铺直叙, 哪怕是事实如此, 也必将招致最大的敌意。
风潇不怕在网上和人对线, 也不太怕在现实里对男伴提出不满。
然而在这个尚有皇权存续的世界里, 面对一个货真价实的皇室血脉、已然认祖归宗的皇子, 她着实有些为难了。
哪怕单只有两人在场都好些, 眼下许折枝和那小厮还杵在这呢。
她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男人的破防。
风潇咬一咬牙, 决定还是略过这一茬。
“你误会了, ”她字斟句酌开口道, “我没有生你的气,也并非故意气你, 只是心意已变罢了。”
尹策呆滞住了。
“当日匆匆而去, 是因到了那一步,才察觉出自己已对你没了感情,于是不想一错再错, 平白浪费两个人的时间,这才——”
“你说什么胡话呢?”尹策不可置信地打断了她。
他站起身来,越过桌子,把手贴在风潇的额头上。
“你病了吗?烧糊涂了吗?”他语速极快地猜测道,“还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苦衷?或是还生着气没有原谅我?”
“到底是怎么了?”他的声音里带了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
“没有,”风潇摇摇头,顺势把他覆在自己脑门上的手甩开,“当时我刚刚想清楚,心里一时害怕着急,才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跑了。”
“是我不好,向你道歉。现在都说清楚了——”
“你放屁!”尹策不再满足于就这样站起来隔着桌子,于是闪身从一旁大步走到风潇面前,攥住了她的肩膀。
许折枝本是警惕提防着,却越听越发觉不对劲——风潇在余止之前,还和眼前这个四皇子有过不清不楚的时候!
她在骗人!她骗了人!
可是她骗的是谁?究竟是那时就没有爱上过四皇子,只是为了旁的目的欺瞒于他,之后捏了个理由跑路了,还是根本没有爱上过余止,把他和主子都骗了个团团转?
真假难辨,瞳孔震颤,脑中一片混乱之际,竟未能及时反应过来。
待他有了动作,冲上去要护住风潇时,四皇子已攥住了她的肩膀。
许折枝又惊又急,却碍于四皇子的身份下不得重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尹策已然怒喝道:“你究竟在说什么鬼话?什么叫心意已变?什么叫没了感情?心意难道还会变吗?感情难道还会没有吗?”
“不然呢?”风潇自觉已给足了他面子,被一再逼问,气性也上来了。
“你的心意没有变过吗?”她心一横,毫不示弱地回怼道,“在我之前你没有其他女人吗?在我之后你没有吗?”
“你的心意如果没有变过,那苏千雪算什么?凌清月算什么?苏小蛮、萧玉儿、柳菲菲、江柔又算什么?”
风潇感激自己有如此好的记性,竟能复述出这么多书中女人的名字;又懊恼记忆力还不够好,还有更多的人名在脑海里盘旋,却不敢确定是不是中后期才能被他遇见、此时还未出场的。
以至于只能姑且说出这么几个。
她确信绝不止这些。
尹策的眼睛逐渐瞪得浑圆。
她上哪知道的这么些名字?谁告诉她的?难道就是为这些人吃醋,才使性子离开了他?
通了!一切都通了!
“你果然是生气了,”他面上显露出近乎癫狂的喜悦,“你吃醋了是不是?所以才离开了是不是?”
“你听我说,你和她们都不一样。这些日子我一直寻你不得,才明白自己真正最想要的是谁,才知道自己最离不开的人是谁——”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风潇几乎有些难以置信地打断了他,“你有听我在说什么吗?”
“我问你这些人算什么,是为了叫你觉得我吃醋了吗?”
她觉得自己可能疯了。如果她真的疯了,一定是被这个世界逼疯的。
一直以来,她都为了在这里好好活下去、把日子过得舒服些,而耗尽了所有力气。
她想,她已经很厉害了。从一个身无分文的黑户,到如今有了自己的酒楼、自己的宅子、自己的丧彪、自己的一笔小金库。
她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没办法闹个天翻地覆,也没能力去夺取更高的权力、赚取更多的财富。仅仅是成为如今这样一个有点小钱、生活滋润、不用担惊受怕的平常人,已是她十分努力的结果。
甚至偶尔还能玩玩男人。
她以为自己这样胸无大志之人,会活得很满足的。
可是总周旋于许多奇怪的男人之间,享受固然是有的,然而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澄清同一件事,再有耐心的人也会崩溃。
何况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金樽阁固然又大又堂皇富丽,赚的银子固然一天比一天多,日子固然过得轻松自在,可她竟然还不满足。
她竟然仍觉得不自在、不幸福。
“我说,我的心意变了!就如你的心意会变一般,我的心意也会变!”
风潇啊风潇,你憋不住话的老毛病还是没改。她听到心里一道声音说。
不改就不改吧,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兴许死了之后,就能离开这个荒唐的世界。
她听到另一道声音说。
风潇深吸了一口气。
“我曾经或许同你情投意合,不代表之后也一直喜欢你。在你之后我玩了不止一个男人,就如你在我之前和之后流连于不止一个女人一般,听得懂吗?”
尹策如闻晴天霹雳,愕然失色,连手上的力道都无意识地轻了几分。
风潇却还没完,趁此机会挣脱了他的手掌,又转过半边身子,指向许折枝:“他的主子,我已经玩过了;他主子的弟弟,我也玩过了;现在他主子死了,把他送给了我,我下一个看上的就是他!”
说罢两步向前,在许折枝明显还未反应过来的惊愕神色里,一把攥住他胸前的衣襟,用力向下一扯,迫使他不得不低下头,与她对视,相距不过一寸。
而后按住他的后脑勺,狠狠往自己面前一按。
她毫无预兆地用自己的唇,覆在他唇上。
仅仅停留一瞬,没有缠绵悱恻,只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力道很重,叫他唇齿微麻。
许折枝的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脸颊,能看到她近在咫尺、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他想过会与人唇齿相依,但不该是在这个场合,不该是和这个人,不该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以为会在烛火昏黄的洞房花烛夜,他会吻上一个眼神迷离、含羞带怯的新娘。
可此时此刻,他看见她的眼神里既无迷蒙,亦无羞赧,甚至说不上有几分情绪。
他只找到了愤怒,占有的冲动,和一点势在必得。
他呆愣地看见她嘴唇微动,好像在说些什么。
而后终于辨认出来,这句话是对着自己的。
她说:“正好也通知你一下,省得一天天净问些傻问题。下一个就是你了,知道了吗?”
许折枝还未反应过来,尹策已不管不顾地冲上来。
他面目狰狞,青筋暴起。
许折枝下意识伸手去拦。两人都是习过武的,一时竟僵持在原地。
“滚开!”尹策冲许折枝怒喝。
而后恶狠狠地盯紧风潇,厉声道:“你以为就凭他就能拦得住我吗?你以为你能躲得过我吗?”
“你当他是什么东西?又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老子愿意好言好语哄着你,不是因为你有多高贵!”
“你不是也知道她们吗?你以为你和她们能有什么不一样吗?比你貌美的、比你出身尊贵的、比你能给我更多助力的,比比皆是!”
“老子喜欢你的时候愿意哄着你,不喜欢你的时候扔掉你就像个破草鞋!破草鞋明白吗?谁给你的脸面、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装清高?”
“你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别人也好,诚心要气我也罢,我管你怎么想的!你今日能做出这种事,就是个□□,□□!”
“我会向父皇请旨,把你纳入府中,然后永远囚在同一个院子里,叫你哪里也去不得、什么男人也见不到!”
“你只能见到我,只会见到我!你是我的,浑身上下的一切都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你还会亲眼看着我流连于一个又一个其他女人,你会后悔地哭求我回来宠幸你,你会后悔的——”
“刷——”
包厢的门被人从外头猛地打开,尹策恼怒回头,要去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此时进来打扰。
便见外头立着个衣着精致的公子哥儿,一看便也是富贵人家,却气喘吁吁、满面通红,衣衫与头发都已乱得不成样子。
他还未来得及喘匀这口气,便急声喊道:“四皇子息怒!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第70章
此言一出, 在场所有人都被震住,上一秒乱糟糟的场面,竟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寻情人寻了几个月, 结果情人已是旁人未过门的妻子。尹策疑心这一切都是场梦,要么便是有人给他做的局, 否则怎会如此荒唐?
为主子守遗孀守得鞠躬尽瘁,给遗孀守出了至少三个男人, 其中还包括自己。许折枝只觉眼前天旋地转, 一时头晕目眩, 几欲昏倒。
即使亲手缔造眼前局面的风潇, 也被突然闯入并开始胡言乱语的封鸣之惊住了。
不是让他自己反思吗?不是让他想不明白就别来见她吗?
怎么想着想着, 把她想成未婚妻了?
风潇想把在场所有人的天灵盖掀开,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先一步开口的是尹策。
“你是哪家的公子?”他微微眯起眼看着封鸣之, 因摸不清他的底细, 语气稍稍平缓了些。
“臣封王府世子封鸣之, ”封鸣之规规矩矩, 深深一揖, 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 “参见四皇子殿下。”
尹策皱起了眉头。
他明明记得教习的嬷嬷说过, 但凡非宗室血统, 理论上见了他都是要行跪拜礼的。
然而于封鸣之而言, 自小的经验却并非如此。若在朝堂之上一类正式场合相见,行跪拜礼自然是躲不过的;平日里在宫外遇到, 其他几位皇子公主从不会真要他跪下来。
一是在宫外, 没必要真摆谱子。二是对他表示亲厚,也算是表明对封王府的善意。
是以一般在他如此行礼后,就该虚扶一把, 连声道“世子不必多礼”了。
可他等了又等,未听到四皇子叫起的声音。
封鸣之心里多少有些害怕,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遇到皇室传闻中的刁难,原来是这种体验。
不过也是他第一次抢皇室中人的女人,给他这种待遇也不冤。
尹策也面色越来越凝重。
封王府他是知道的,地位很微妙。
说是王爷,却是个既无实权、亦无皇室血脉的异姓王;说是个虚名,却救过当今皇帝的性命。
一个世子,在他面前自然算不得什么;一个父皇的救命恩人的儿子,却不是能随意轻慢的对象。
他今天敢给他点脸色,御史明天就敢参他,众人明天就敢在背后指指点点。
可是按他得到的消息,封王这位世子虽不通诗书、胸无大志,却也不是嚣张跋扈之人,从未有过不敬皇室的传闻。
那为何见他不跪?
其他皇子公主都不敢怠慢,唯独见了他,就敢轻慢成这样?
还不是欺他初来乍到,自小没有在宫里长大,母亲又家世不显,未来看似争储无望?
连一个异姓王府的世子,都能捧高踩低、欺负到他头上!
尹策怒火中烧,思及他方才还敢说风潇是他的未婚妻子,更是肯定了此人对自己的不敬与挑衅。
他再是不能为难封王府,也不至于这样叫人把他皇室的脸面踩在地上践踏!
“封王府,封王世子,是吗?”他冷笑一声。
而后没有再看旁人一眼,昂首挺胸地径直走出包厢。
路过还在弯腰垂首作揖的封鸣之时,脚步停下片刻,目不斜视地在他耳旁撂下一句:
“我自会禀明父皇,看看一个世子,能不能和我争女人。”
“风潇,”他并不回头,只背对着她唤道,“你且等着。”
说罢摔门而出,留下“砰”的一声巨响。
小厮急忙愁眉苦脸地跟了上去。
留下包厢里的三人,与方才的鸡飞狗跳相比,安静得不像话。
“你们”许久,许折枝终于先忍不住开了口。
“你先出去。”风潇沉声道。
她已冷静下来,重又像往日一般有条不紊地安排。
“去外面盯着,确保他就这样走了,别再在酒楼里闹出什么来。让人不必进来伺候,我来招待世子。”
又转向刚刚自己直起了身子的封鸣之:“坐。”
许折枝有许多话要质问,然而今日之事,没有一件是他真能插得上手的。一桩桩一件件,乱得如缠在一起的丝线,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风潇如此泰然而坚决,反倒叫他像有了主心骨。
于是鬼使神差地,竟听从她的指示,就这样先行退了出去。
走时还自觉地帮他们把门带上了。
直到出了门、行至楼梯,许折枝才回过神来——风潇与封鸣之要聊的事固然会很重要,可是他家主子的被辜负、他自己的清白,难道就不该讨个说法吗?
却又不敢再回头找过去。
许折枝狠狠咬牙:不知何时,他已完全在被风潇牵着鼻子走,连服从都成了下意识。
里头的封鸣之却更不知所措。
方才情急之下的劲头过去了,面对上次刚把他丢在原地的风潇,又自知刚刚做了更可能叫她生气之事,封鸣之大气都不敢喘。
风潇叫他坐下后,却一句话也不再说了,只寻了张椅子,自己也坐下,而后抱臂看着他,等着他先开口。
封鸣之在这样安静的空气里,只觉浑身都被冻住了,说不出地紧绷与不自在。
他终于受不了此时的氛围,战战兢兢地开了口:“你、你别生气,我方才也是情急之下,想不出其他办法了。你知道的,我一向嘴笨”
风潇深吸了一口气。
平心而论,她知道封鸣之没有恶意,也不是真要对她的婚事擅自做主
“不过也不是只为了解燃眉之急的意思,”封鸣之支支吾吾,觉得每个字都滞涩得难以说出口,“我的意思是说,他肯定还是要继续缠着你的”
“其实、其实如果你愿意,是可以一直用这个理由回绝他的,我很乐意帮这个忙,就当是”
“封鸣之,”风潇打断了他,不接这个话茬,反而问了件无关的事,“我让你想明白之前不必来见我,你想明白了吗?”
他就知道,果然还是要过这一关。封鸣之苦着脸想。
“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想明白了,”他小心翼翼地答,“但至少今日,我觉得我比之前更想明白了一点。”
“我听父王说,四皇子是个到处沾花惹草的人,之前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是一旦叫他与你扯上关系,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他不太配。”
“他是王子王孙没错,生得也确实仪表堂堂,可能学问和武艺也都很拿得出手,可是拥有这些,只是能配得上你的最基本条件。”
“他都拥有你了,怎么能还想要别人呢?他不知好歹,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有多幸运——”
“我知道,”风潇有些无奈地止住了他的话头,“说得很好,但我要听的不是这些。”
她让封鸣之好好想想,不是为了让他变成风潇激推的。
封鸣之忙点头如捣蒜:“我明白,我还想清楚了别的!”
“他自己沾花惹草,还不能接受你四处风流,是很不讲道理的!”
风潇欣慰得几乎有些不可思议。
她几乎想就此停在这里,能这样已经很好了。再问下去,她怕自己会跌回失望。
可她的嘴不听话,已擅自出了声:“那你呢?你觉得我可以爱过不止一个男人吗?”
“我觉得”封鸣之的声音不再像方才那样坚定而自如了,有点生了锈,“可以。”
他终于极其缓慢而小声地说了出来。
两个字似乎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封鸣之大口大口地喘气,太阳穴隐隐作痛,手已不自觉地扶了上去,眉头也越皱越深。
“所以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他仍咬着牙,极力把字往外挤,“一直拿我当挡箭牌,我不会像他一样禁锢你的”
风潇眸子里的惊喜已藏不住。
她眼睛放光地盯着封鸣之,从上到下扫视许多遍,好像发觉了什么神奇的新物种。
心底也生出了本不该有的期冀。
“别的女人呢?”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声音已不由自主地放缓,里头竟有些害怕与期待交织在一起的颤抖,“她们可以吗?我们可以吗?”
封鸣之沉默了。
他张口,想说点什么。
还没有发出声音,先捂住了头。
“风潇,”他喃喃道,“我觉得——”
话没说完,却像终于撑不住一般,从椅子上缓缓滑了下去。
他蹲在地上,死死抱着自己的头。
“我不知道,风潇,我不知道!”他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隐隐带着点哭腔,“我有想过这件事的,真的,我有努力想过!”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觉得你可以这样、别人为什么不可以,我就头痛得受不了——”
他蜷缩成一团,哭腔也愈发明显:“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有努力想明白的,可是真的好痛,我好痛!”
委屈与恐惧混在一起,呼痛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变得撕心裂肺。
想把自己的头掰开,想一拳把自己打晕,想躺在地上打滚。
明明好像就差一点的,答案就差一点、就在眼前,为什么会这样!
“风潇,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他涕泪横流地嘶喊,伸手想去抓住什么。
为什么总是这样没用,为什么这样不争气,总要在关键时刻头痛欲裂?
为什么连这点痛都忍受不了,为什么要把她交代的事情搞砸,为什么要叫她失望——
风潇稳稳抓住了他在手中胡乱挥舞的手。
她的手温暖、有力,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子。
封鸣之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抓住的救命稻草,贪婪地紧紧回握。
一片混沌中,他听到风潇的声音。
“别害怕,我会救你的。”她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