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尚未定。


    指责的话语，先一步来了。


    巨大的画框被随意搁置在了地上，南音伸手扶住，防止它摔倒后，才扭头看向了一旁的戚砚，眸色有些冷然和厌倦：


    “戚队长，这是我自己的事。”


    言下之意便是，与你无关，你也无权指责。


    戚砚的出现，不在南音的预想之中，即便是在刚刚危险的境地中，他算是给她搭了一把手，但当时生起的一丝情绪波动，此刻也因为他这指责的话语，消散了。


    所以，南音的回答，显得有些冷漠与...不近人情。


    “抱歉，我刚刚太心急了。”戚砚语滞，惊觉自己刚刚的言语太过激动，在她的冷脸下，难得诉说了歉意：“这个诡域，比我们推测的，还要更加危险。更何况是夜晚，危险程度急剧攀升，你一个人单独来到这里，直面诡域的源头，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而我们暂且算一个小队，你又是我带进来的，我需要保障你的安全。”


    这话倒是比先前的，好听了些。


    南音眼角眉梢轻抬，眼底的寒意微敛，刚想张口说些什么时——


    “轰隆——”


    天空蓦地响起一道惊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珠，倾泄般地落了下来，劈头盖脸地砸了两人一声。


    庄园里愈演愈烈的火势，恍若遭遇了天敌，一下子有了偃旗息鼓的气势。


    “快走！火势困不住他们了！”


    火光明灭，坠落的雨滴也打得人生疼，戚砚面色一变，凛声喊了句，就要拉着南音赶紧离开。


    脚步定在原地没有挪动，南音转眸，看向了从庄园里走出来的两道身影，声音平静：“恐怕，已经晚了。”


    她拿走了他们的宝贝，怎么可能会被轻易的放过...


    遮天的黑幕，映着点点红光，却照不亮从大门口大步走出的两具尸体，他们周身光线晦暗模糊，隐约可见剧烈奔腾的雾气。


    之前佝偻着在地上爬行的那具无头女尸，也站直了身子，断掉的脑袋重新接在了脖子上，阴狠又凶恶的目光，透过无边的黑暗，径直落在了南音的身上。


    或许说，是她的那幅画上。


    嘴角笑意敛去，极长的乌发再也没了柔顺光泽，毛毛躁躁的，带着些焦黑的痕迹。


    就连久不曾见的那只断手，也好好的“长”在了她的手腕上。


    至于她身旁的另一位，个头很高，却不壮实，显得有些干瘦，平凡的五官没有太多表情，如同一座沉寂的大山。


    现在哪里是纠结什么晚不晚的，逃走才是当务之急！戚砚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急切地想要拉着南音离开。


    霎时间——


    毛躁的发丝仿佛是被投注了好几斤的营养液，一下子疯狂地生长，蔓延到了两人的脚下，先前还能勉强看得清的、田地里的一些植物轮廓，也好似被擦除了一般，只剩下了浓稠的黑。


    是雾气。


    又或者说，是被怨念浸黑了的诡气。


    白日里，那两具尸体不方便行动，就曾以两团黑雾的形态出现过，现在瞧来，夜晚他们所能操控的雾气，更盛了。


    与此同时，方才还在门口的两人，已经闪身出现在了南音和戚砚的面前，干哑又生硬的说：


    “还、来，或者、死！”


    戚砚手持着长枪，放弃了离开的举动，上前半步，枪尖直指面前的两人，挡在了南音的面前。


    豆大的雨滴不停地砸落，身上的衣服被浸透了大半，空气里尽是黏腻的水汽，湿漉漉的，让人觉得不太舒适。


    南音没有举起同样被雨水浇注的油画，遮挡上方的雨水，只是多看了戚砚一眼，顺手就从口袋里取出了那只匕首，抵在了油画之上，冷声说：


    “或许，想比比谁的速度更快？”


    “你！找、死！”


    汹涌的怒意喷薄而出，又长又韧的发丝缠上了两人的小腿，长发女尸更是伸出了屈成爪状的手掌，黑中透亮的、又尖又锐的指甲，直接抓向了南音的眼睛。


    在她身侧的男尸，随即也行动起来，绕过了戚砚举着长枪的手，袭向了他另一侧的肩膀。


    ...什么情况？


    纵使不明白南音此举的意图，戚砚还是下意识的，枪尖挑断了缠绕上来的发丝，又向侧后闪避，躲过了男尸的第一波攻击，与之缠斗了起来。


    “嘶啦——”


    不躲不避，锋锐的刀刃直接割破了油画的纸张，原本十分轻微的声音，仿佛是按下了放大键，在黑夜里无比的清晰，甚至盖过了一旁打斗的声音。


    扑上前来的女尸，也在刹那禁止了，如果仔细端详，可以看到她指尖都在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也是到了崩溃发狂的边缘。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的？！


    “不敢动了吗？是因为，你们的孩子，就藏在这幅画里？藏的，确实精妙。”


    匕首划破的是一旁的黑色，此时却正对上了画面正中间小女孩的脸蛋，南音扬了扬唇角，心里对于之前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


    虽然利用了一个孩子有些不耻，但很有效，不是吗？


    南音继续说：“我的要求很简单，让我们离开，不只是这里，而是这个由你们俩共同缔造的诡域。”


    “痴心、妄想！”


    “卑、鄙的人类，连做、花泥都不配，就该、打碎了骨头、埋入地下，日日夜夜、被反复践踏！”


    出奇地愤怒，明明吞吐异常的艰难，女尸还是撕扯着干哑到极致的嗓子，愤恨又显结巴地喊出了这句话。


    戚砚虽然和另外一具尸体正在打斗，耳朵却没有错过南音她们的交流，只是听着听着，愈发觉得有些荒谬。


    他们的孩子，被藏匿在了一幅画里？


    而对方咬牙切齿的回应，无一不证明了这个猜测的正确性...诡怪当真会有自己的感情？甚至愿意将他们珍视着的东西保护起来，用最恶毒的言语，去攻击抢夺的敌人？


    荒诞又滑稽。


    但却好似，找到了一条不一样的逃脱之路。


    假如，威胁有用的话。


    比女尸更快一步的，是男尸的动作。趁着戚砚分神的一刹那，他操控着黑雾，糊了戚砚的眼睛，紧接着，一个闪身加冲刺，直直地冲向了南音扶着一角的画。


    油画很大，几乎挡住了她大半个身体，只露出了半截修长的脖颈，和一颗已经湿漉漉的脑袋。


    得亏着南音的力气很大，否则光是将这油画从庄园里带出来，都十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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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艰难。


    他或许是想要抢夺她手里的画，又或许是想要趁机了结了南音的性命，风声响动时，南音视线微侧，恰好看到了那道飞来的身影。


    身体本能地向着一旁躲了几步，握着的匕首也挪动了位置，而这手上的油画，此时就显得有些笨重了，那冲来的身影也是速度不减，更不知道是从哪里拿来的一把染血的菜刀，直朝着油画的正面扑去。


    冲势难减...


    这画却是伤不得！


    南音手上拉扯着，也只是微微拽得倾斜了一些，分神再瞧了眼另一侧，竟是缠上了密密麻麻的头发丝，势要在这个时候，将那幅油画抢过去？


    那...画上的人呢？


    在瞬息的时间里，她分明看得清晰，那刀锋，对准的是画上的那个小女孩！南音此时也只得勉力试了试，加大了力道，企图躲过那飞来的一刀...


    被糊住的视线清晰，微弱的火光早已在暴雨下熄灭，戚砚只来得及看到几道模糊的影子，手中的长枪向前刺去，挑开了正欲靠近的两个身影。


    “嘶啦——”


    男尸的身体被长枪挑开，手中的菜刀刀锋倾斜，却是恰好擦着油画上女孩的脸庞划过，浓郁的黑雾涌出，隐隐约约间，似是响起了几声断断续续的哭声。


    “甜、甜！”


    声音里是不曾掩饰的惊慌和心疼，缠绕着画框的发丝更是加重了几分力道，身体本能地向前冲刺，想要把她的宝贝护在怀里。


    躲闪的动作顿住，南音拧眉，直觉这幅画仿佛开始挣扎了起来，黑雾滚滚，逐渐笼罩了整个画框，蔓延到了她的手背上。


    湿润的阴冷...


    脚尖一转，她放弃了离开，而是猛地向前两步，右手松开了画框，和左手一起，往黑雾里一搂，正好搂住了一具并不冰冷的柔软躯体。


    狂风骤起！


    雨滴顺着狂风转变了方向，迎面袭来，南音的双手却抓得很稳，大步赶过来的戚砚，再次甩动长枪，挑开了扑来的女尸，又伸手扶起了南音的胳膊，帮衬着拉了一把。


    “呜哇！妈、妈...”


    愈发清晰的哭声，划破了夜空的风雨，在力的相互作用下，南音怀抱着那个才五六岁的小女孩，一屁股摔在了被雨水浸湿的地面上。


    “放开甜甜宝贝啾！”一只色彩斑斓的小小身影，紧跟着从黑雾里钻了出来，扇动着翅膀愣头直往前冲。


    刚刚呼啸的风声，正是源自于它的杰作，敌我不分地吹了个遍，连另一头的女尸、男尸，也受到了波及。


    “别乱动！难道你也想看着你的小主人受到伤害？又或者，像他们一样，疯起来，连自己孩子的生死也不管不顾？”


    南音禁锢着小女孩的胳膊，厉声指责的话语，如同一柄柄尖刀，直直刺在了那两具尸体的心上。


    明明久久不曾跳动过的心脏，此刻竟然——


    痛如刀绞...


    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是她一点一点精心护养、拉扯长大的孩子，她怎么会伤害她？又怎么会不心疼？


    是这些人类，惯会用些嘴上功夫，亵渎他们之间的感情！


    黑雾涌动，女尸的脑子又混沌了些，滔天的怨恨恍若放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