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来人后，穆文澜破口大骂：“穆斌你这王八蛋，还不滚过来！现在伏法认罪，省得我动手，还能饶你不死！”


    穆斌身披龙袍，冠髻皆散，一头长发胡乱批在肩上，脸上身上血迹斑斑，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他的。左眼微阖，似乎负了伤，一道血泪蜿蜒而下。配上他的狞笑，宛若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他盯着穆文澜看了半晌，忽地仰头大笑道：“你以为你这就赢了？别傻了！你也不过是枚棋子罢了！温儒帮你逃过和


    亲，你是不是很得意？其实你只是换了个棋盘而已哈哈哈！”


    穆文澜眯眼冷笑，举剑欲刺。


    穆斌猛地后退一步，抢先将手里利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笑道：“别动。我要死了，就没人知道父皇身在何处了。”


    穆文澜硬生生止住脚步。


    温蘅举目四望，似乎在等谁。


    穆斌冷哼一声，道：“别等了，你等的那个人已经被我扔到火堆里了。”


    温蘅心下一凛，又听他继续说道：“怪就怪他过于心慈手软，生死相交之时，居然还想着留我性命。”他看着穆文澜咧嘴一笑，“还不如我这个姐姐心狠手辣呢。你说对不对，姐姐？”


    穆文澜也笑道：“你说的对。要想打赢疯子，只能比疯子更疯。这是温将军当年教我的。”


    话音未落，她已欺身上前。几个跨步便到了穆斌跟前。


    穆斌未料到她丝毫不顾自己的威胁，最初的慌乱之后举剑欲挡。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剑，又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长剑脱手，穆斌难以置信地回头。只见浓烟当中现出穆斐沾满烟尘的一张脸。


    他浑身跟被火燎过一般，发尾焦黄泛卷，衣服上几个焦黑大洞，臂膀上还短了一截袖子。


    “温将军还教过一句。”他啐了一口血唾沫，说道，“比疯子更疯的前提是，比疯子命更硬。”


    穆文澜笑道：“看来咱俩凑一块，刚好满足这两个条件。”


    二人并肩站在一起，齐齐俯视穆斌，通身散发着压迫感。


    穆斌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勉强站稳脚跟，愣怔怔看着眼前二人。


    明明自己和穆文澜才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但偏偏她和穆斐更像嫡亲姐弟。论感情，她也是和温蘅更亲密。


    一开始，他是瞧不上他们的。因为父皇母后从小灌输给他的，便是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注定要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可是看到他们亲密无间，他心里依旧生出几分……妒忌。


    尤其父皇母后一面说他不一样，一面又要他学学穆文澜。


    “你看你长姐，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幸亏她是个女儿身，不然……”


    “你长姐当年在你这年纪时，已可领兵上阵杀敌，你看看你，唉！”


    “斌儿，你不喜欢长姐，母后就将她远嫁异邦，让你眼不见心不烦如何？”


    “虽然你长姐威震边疆，但是终究是个女儿身，威胁不了你，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们句句告诉他穆文澜因为是个女儿，所以撼动不了他的地位；但也句句告诉他，刨去性别因素，他一点都比不上她。


    后宫里的风言风语也时不时传到他耳中。


    “若非长公主是个女的，太子之位非她莫属。”


    “听说太后的母国是女皇治国，有没有可能……”


    “长公主英姿飒爽，我要是能在她麾下，当牛做马也愿意，总比日日伺候个草包强。”


    还有温衡，还有穆斐，外界对他们从来不乏溢美之词。


    可是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血统最为高贵的皇位继承人！


    他们怎么敢？！


    他忽地一笑，“我知道你们要什么。要我认罪，要我道歉，要夺去我太子身份，要在全天下面前公开孤的丑态。”


    “我不会如你们愿的。”他抬头望天，喃喃道：“孤，至死，都是尊贵的太子。”


    随即转身投入身后熊熊烈火之中。


    温蘅等人猝不及防，待反应过来将要上前时，大火已烧至眼前，将他们逼退三尺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穆斌的身影被火龙所吞噬。


    龙袍的金光在火焰中一闪即逝。


    *


    见三人回来，韦后迎上前去，向他们身后望去，见空无一人，急问道：“斌儿呢？太子呢？不是说好了留他性命吗？怎么不见他人？”


    穆文澜朝太后拱手道：“孙儿有负所托。太子跳入火场自焚了。”


    现场陷入沉默。


    韦后愣怔了片刻，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吼道：“不可能！斌儿不可能就这么死了！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他跳进去，你为什么不跳进去救他？！你故意的！一定是你故意的！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对不对？！”


    九叔公看不下去，上前劝解道：“娘娘节哀。太子殿下行径异于常人，不可以常理度之。相信几位殿下已经尽力了。”


    韦后一把将他挥开，“滚开！你们都滚开！你们都是帮凶！你们都不盼着我们母子好！是你们！害死了斌儿！”


    “放肆！”太后在旁喝道，“皇后，你忘了方才怎么答应哀家的了？！”


    “我刚刚答应一切都听你的，是为了保全斌儿性命。可是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从你让我父亲送我来大禮的时候，就在骗我！你让我当皇后的时候，说让我坐拥天下的时候，也是在骗我！你还……”


    “啪”一声脆响，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皇后脸上，止住了她的发疯。


    太后收回手，沉声道：“皇后因丧子之痛神志大乱，以致胡言乱语不知所云。澜儿，扶你母后下去歇着吧，传太医好生医治。”


    穆文澜抓住韦后的手，扯出自己的衣领，冷淡道：“母后，您累了，儿臣伺候您安歇。”


    “不，我不走，”韦后剧烈挣扎着，往太极殿的方向扭动身子，“我要去救斌儿，我要去救太子，他没死，他还要登基当皇帝的！”


    穆文澜抬手一记手刀，精准劈向她的颈部。韦后随即软倒在她怀中。


    她将她交给身边侍从，冷淡道：“送皇后娘娘回寝殿休息。”


    四周又安静了下来，只剩远处是不是传来太极殿瓦当坠地、殿柱倾倒的声音，仿佛一声声哀嚎。


    温蘅再次看向太极殿。太阳正好跃上檐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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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彻底亮了。


    *


    太极殿的火烧了三天三夜才彻底熄灭。


    火灭后清理火场，穆斌的遗体被烧得面目全非。倒是那件龙袍，因为通身都是金线打造，还保留着大体形制，金灿灿地披在他身上。


    三天里，温蘅等人带兵将宫城内外一寸一寸翻了个遍，都未能寻到顺仁帝的下落。


    最后是个清理太极殿的小太监，在皇座之后发现了一个暗室。


    暗室造得牢固而隐秘，若非大火将粉饰的外壳烧毁，极难发现皇座后还藏着一方空间。


    前方的皇座和粉饰的外壳隔绝了大部分热气，顺仁帝在暗室内并未受到烈火灼烧，只是因吸入浓烟过多，而陷入昏迷。


    温蘅叹道：“穆斌的初衷，大概是想让陛下亲眼看着他登基。只是，”她思绪一转，又道，“陛下一直闭关，他从何得知，陛下不想传位于他呢？”


    穆斐沉吟片刻，道：“也许只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你看他那样子，疯疯癫癫的。”


    “可是他为什么会疯得如此突然？明明逼我离京时他还是正常的。他最开始应该只是想削除我的权力，为何突然就走上篡位夺权的道路呢？”


    温蘅还想发问，突然一个小黄门来传，太后召见。


    等他们行至太后宫中时，穆文澜和祝潜已然落席。


    太后的面色比之前好上许多。见到温蘅来，她笑得如同以往一般慈眉善目。


    “叫你们来，是有个事和你们商量。经由穆斌一事，朝野上下惶惶不安，亟需收拾人心，重振士气。加之陛下和皇后的病情一直不见起色——”


    经过太医院全力救治，顺仁帝虽无性命之忧，但一直昏迷不醒。而韦后，狂躁暴怒、不吃不睡的症状已经减轻了许多，听说最近食欲还见长，只是神志仍旧懵懵懂懂，无法正常交流。


    “所以天师提议举办一个祈福仪式，为我大禮基业，也为天下苍生，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我和澜儿觉得此议甚好，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太后金口已开，当小辈的自然只有应允的份。


    见二人点头，太后满意道：“太好了。相信经过天师圣手祈福，我大禮朝一定能够否极泰来，迎来一个全新的开始。”


    祝潜微笑不语，静静地看向温蘅。


    也许是错觉，温蘅只觉得他隐在眼罩后的蓝眼睛幽幽发着光。


    *


    作为左相，自然是由温蘅操持祈福仪式大小事宜。


    穆斐作为她的副手从旁协助。


    穆文澜则忙着练兵。


    “边报里说西北鞑靼风闻我朝异动，在边境聚集大批人马，随时伺机而动。等这里事了了，我须得立刻赶回去。”


    温蘅面露不舍，“那又要好久好久不能见到阿姊了。”


    穆文澜摸摸她的头，笑笑说：“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见的时候。”


    *


    是夜，温蘅又是忙到后半夜才安歇。


    敢睡下不久，只觉胸口憋闷，脑袋昏沉，似有重物压在身上。


    她挣扎着睁开双眼。


    赫然一双幽蓝双眼，冷冰冰地与她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