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瑜这边，半路上就听到了四阿哥骑马先行回宫的事。


    “大约是皇上召见吧。”其他人不知缘由，纷纷猜测。


    五阿哥听四阿哥耳语几声后脸色不大好，连忙摆手让他先回去，自己会带着这些女眷回宫。


    四阿哥骑马匆匆离去，连句话都没给后院众人留下。


    苏静瑜咂咂嘴，看来自己和别的同事在领导心里都没到临行‘交代一番’或‘嘱咐一下’的门槛。


    一行人回到宫里的时候，天色已然暗沉。


    留守在宫里的兰芝迎上来，小心翼翼地对苏静瑜露出一个笑容，“格格一路奔波辛苦了。”


    “奴才已经泡好了茶，您快到屋里歇着吧。”兰芝执意让苏静瑜先进屋。


    即便是自己的院子，外面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苏静瑜进了屋坐下，把手搭在炕桌上，又示意慧心和张忠义寻个小凳子在一旁听，才开口问兰芝，“这几日宫里发生什么事儿了？”


    兰芝怦怦跳地心脏，在看到苏静瑜一行人顺利回来才算平静了些许。


    “格格，富察格格那边总是请太医。”兰芝谨慎道。


    兰芝经常在外走动，这也是苏静瑜把她留下的原因。


    自己可以不在宫里，但不能对宫里的情形两眼一抹黑，起码要知晓家门口发生了什么事。


    “这几日，太医经常来后院走动，原先还是正常诊脉，后来在富察格格那儿的时间越呆越久。”兰芝回忆道：“今日一早来了好几位，到现在都没从富察格格院里出来。”


    苏静瑜在心里暗道一声糟糕。


    四阿哥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估计就是这事。


    “新来的小宫女怎么样？”苏静瑜问道。


    “都很老实，一直在咱们院里干活，几乎没出去过。”兰芝回道。


    苏静瑜松了口气，“在富察格格那儿没有确切消息前，咱们院谁都不能轻举妄动。”


    她穿越前看过几部清装剧，但拍得都是后宫剧，对乾隆没继位前内宅情况只有一个模糊的了解。


    乾隆的大阿哥是富察氏所出，难道在大阿哥之前，富察格格还怀过别的孩子？


    苏静瑜百思不得其解，可这事又不能和任何人商议。哪怕她再信任慧心和兰芝，也绝不会把自己穿越的消息告诉她们。


    只能自己这个小领导多费心思琢磨了，苏静瑜随便抽了一本书坐在炕上发呆。


    “格格，您现在要用晚膳吗？”兰芝又问。


    苏太监得知四阿哥回宫后，没多久就往这边送了晚膳，虽然菜品不多样式也简单，但好歹是热乎的。


    吃了这些天的野菜，苏静瑜的胃都是苦的，嘴里也没味道。这个时候再大肆张罗着吃食是不可能的，哪怕她馋死了炖排骨和牛骨汤，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试探四阿哥的心胸多宽广。


    后院其他人也是这个想法，回到宫里第一个晚上大家相安无事，各处都静悄悄的，诡异地达成了保持安静的共识。


    次日一早，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苏静瑜外头穿了件藕荷色披风，与慧心同撑一把伞去前院，半路上遇到正往回走的陈格格。


    “陈姐姐。”苏静瑜对陈氏颇有几分尊重，见面客客气气叫了人。


    自己刚进宫的时候，陈格格是第一个对她表露出关心和善意的人。


    哪怕当时是海格格与她一起，苏静瑜还是直觉认为这都是陈格格的心意。


    陈格格见到苏静瑜也温声道了一句‘苏妹妹’。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陈格格打量了一下苏静瑜的穿着，没有穿金戴银光彩照人才放下心来，“我刚从前院回来，嬷嬷给我说富察格格那边不太好，这几日的规矩就免了，省得各处走动冲撞了什么。”


    苏静瑜听闻，与陈格格一样露出凝重的表情。


    陈格格又吩咐一句，“虽然你已知晓，但还是去前院走一遭更稳妥。”


    一是省得两位嬷嬷以为苏静瑜今日缺席，二则亲口听嬷嬷再说一遍，也能证实她与苏氏说的都是真话。


    就算陈格格不说，苏静瑜也要再去两位嬷嬷那儿刷个脸。四阿哥不会过问这件事，并不代表熹妃不重视她们的规矩。


    陈格格好意提醒，她承这个情。


    苏静瑜连忙道谢，“多谢陈姐姐费心提点。”


    “算不得提点，妹妹太客气了，你快去吧。”陈格格道。


    两人告辞后，苏静瑜带着慧心加快了脚步。


    到了前院，果真如陈格格所说，两位精奇嬷嬷谨慎地告诉她们最近不用来了，待在自己院里看看书写写字就行。


    看着两人愁容满面，苏静瑜也能猜到富察格格这一胎，大抵是保不住了。


    这几日，甚至这一两个月，大家都得夹紧尾巴做人。


    ==


    前院。


    四阿哥让李广安去请了一位又一位太医，自己喝了一口茶后，又匆忙去了富察格格处。


    他要亲自看着那些太医诊治，自己在这儿，他们会更上心。


    屋里，富察格格躺在床上，嘴唇微微泛白，顺从地喝下一碗又一碗汤药。


    这会儿她谁都不气也不埋怨了，只要能保住孩子，她泡在药罐子里都甘愿。


    桂心在一旁看着，双眼通红，强忍着不让自己流泪。


    主子和小主子受苦，自己作为大宫女要撑得起场面，她给四阿哥行礼问安后，才细细说起四阿哥离宫后，富察格格的身体情况。


    “回禀主子爷，您走的那天下午，格格身子就不舒服了。格格年轻经验不足，万事都以腹中小阿哥为上，一刻钟都不敢耽误地请了太医来看。”


    “一开始，太医以为格格吃多了不克化，便开了方子让格格吃一副药。谁知过了两日，格格还是肚子疼……再然后，就这样了。”


    桂心说完，心疼自家格格的眼泪恰到好处地流了下来。


    富察格格本性娇蛮，配上那张艳丽的脸，颇得四阿哥心意。


    这会儿看她收起张扬模样，似没了生气般灌药，弘历心里很不是滋味。


    李广安先是打量了眼桂心，接着看向四阿哥，眼神微妙。


    他心里有些疑惑，只是主子爷现在心情不好，不是提这件事的时候。


    晚间，五阿哥上门了。


    四阿哥请了那么多太医来看诊，这事惊动了皇上，知道五阿哥和四阿哥关系好，他特地派了五阿哥来这儿问问情况，如有必要再安慰一下四阿哥。


    “这还是我头一次进养心殿没挨骂也没罚跪，和皇阿玛平平静静地说上了话。”五阿哥想到这件事还觉得稀奇。


    “皇阿玛很担心你。”五阿哥道。


    弘历有些茫然地看着五阿哥弘昼，他的话如此直白，倒让自己没法回答了。


    他想说，他没事。


    可是真的没事吗？


    得知这个孩子留不住的时候，他的心像揪成一团般难受。这是他第一个孩子，无论是小阿哥还是小格格，他都喜欢。


    自己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可是现在所有太医都告诉他。


    孩子保不住了……


    弘历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五阿哥道：“你回去告诉皇阿玛，我没事，让他不用担心。你也别担心，四哥没事。”


    ==


    又过了两日，哪怕再多珍贵的药材也没留住那个才三个多月的胎儿。


    富察格格小产了。


    皇上和熹妃得知消息，分别派人来安慰了四阿哥和富察格格。


    四阿哥低沉了一段时间，和富察格格向来不对付的黄格格也不爱出门了。


    苏静瑜更谨慎的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一日晌午，她正准备盖新做好的薄被子睡觉，就听见外面传来黄格格的声音。


    张忠义一脸为难地跟在黄格格后面进来了。


    见到苏静瑜，黄格格先开口道：“是我硬闯进来的，你别生他的气，也别怪他。”


    “他是个忠心的，要不是这段时间不能喧哗，恐怕他真能给我架在外头。”黄格格说话还是改不了爱说笑的习惯。


    原本，张忠义心里有些埋怨黄格格来的不是时候，非要进来让自己难做。


    这会儿听到她为自己说话，心里讪讪的，脸上却带了笑，“黄格格，您肯原谅奴才耽误您进门的功夫，已是抬举奴才了。”


    “这会儿又在主子跟前替奴才说好话，奴才感激不尽。”


    既然黄格格要逗趣儿，张忠义也愿意配合让主子乐呵乐呵，再者还能借此机会给黄格格赔个罪。


    人家虽不是自己正头主子，那也是主子，自己不能得罪。


    对方是苏格格身边得用的人，自己也要给人几分脸面。黄格格眼睛一转，看向桌上的茶具对张忠义道：“你们这儿的茶不错，你给我倒一杯尝尝。”


    苏静瑜看两个猴儿在自己跟前你来我往地打机锋，佯装生气道：“你们别胡闹了。”


    张忠义是奉自己的命在外头守着，苏静瑜不认为他拦住黄格格是做错了。


    同样，黄格格地位远高于张忠义，她若认为自己被冒犯了，张忠义也得不了好。


    今儿这事，何尝不是对他们主仆的考验，看自己有没有能力，有没有这份心护住下面的人，以及张忠义对自己的信任和忠诚程度。


    不管黄格格今儿是真大度还是要计较，苏静瑜都不能让旁人在自己跟前动张忠义。


    她伸手指向柜子，“馋我这里的好东西呢？那儿还有更好的茶叶。”


    张忠义不动声色地瞟了眼苏静瑜，脚步迟疑了一瞬，兰芝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他前面，去桌前拿起茶壶，笑吟吟道：“奴才去给黄格格泡新茶。”


    张忠义‘无奈’又‘惋惜’地退回原地候着。


    黄格格正大光明地打量着主仆几人，哼笑了一声。算啦，原本她也没准备发难，再者看人家主仆情深也挺羡慕的。


    这一声哼的意味，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种特殊的时候来找自己，肯定不是为了聊闲篇。小插曲过去后，苏静瑜带着黄格格来到里间炕上坐着。


    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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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黄格格见只剩她们二人，便开始倒苦水。


    说是苦水，其实是心里气不过罢了。


    “前儿海氏来找我说话，诓我这个时候去找四爷。”黄格格气得大喘气儿，狠狠地敲着炕桌，“嘴上说的好听，全是为我打算的模样，实际上呢！”


    “真拿我当傻子，给她探路呢。”黄格格气不打一处来，一想海格格矫揉做作的模样，就想一巴掌扇她脸上。


    “你没打她吧？”苏静瑜问。


    黄格格翻了个白眼，“哪儿能啊。”


    “我差点气糊涂了不假，可我也有脑子啊，这会儿和她撕扯，闹到主子爷跟前我能落什么好。”


    苏静瑜觉得也是，能进宫的姑娘，有几个是傻子？


    当然，隔壁五阿哥后院的吴格格除外。


    自从认清了海格格后，苏静瑜和黄格格一致决定不和她来往，可她们是她们，海格格是海格格，她们也拦不住海格格往自己这边凑。


    海格格的膈应程度远超苏静瑜的想象，她顿了顿道：“算了，不说她了。”


    不说这个，那就说点别的。黄格格与苏静瑜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才悄声道：“富察氏——”


    黄格格高涨的情绪瞬间低落，“得知她小产后，我那一天都没吃好睡好。”


    这些日子和黄格格相处的时间多了，苏静瑜明白她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我是恨她，又不讨厌她肚里的孩子，她见红小产了跟剜肉有什么区别。”众人都知道自己和富察氏水火不容的关系，黄格格低着头和苏静瑜解释，“我只是可怜那个孩子……”


    ==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十一月，距离过年也没多少天了。


    苏静瑜照常去前院走动，如今大家也能正常说笑了。


    章嬷嬷看到苏静瑜，行礼后才开口道：“多日不见，格格清减了许多。”


    她既满意又心疼苏格格爱屋及乌，为了四阿哥难过。


    从皇庄回来后，苏静瑜刻意控制自己的饮食，每日都在屋里锻炼，人看着是瘦了，可浑身上下的肉也更紧实了。


    天气冷，穿的衣裳也厚实。章嬷嬷只看到苏静瑜巴掌大的脸，看不出她努力了个把月练出来的线条。


    章嬷嬷误会成这样，正合苏静瑜的心意，她腼腆一笑，“天气冷了胃口不大好，倒让嬷嬷跟着担忧了。”


    她说话好听，声音也温柔，章嬷嬷不自觉地就偏向她，和她多说了几句，“明年开春选秀之后，四福晋就要进宫了，我们这两个老东西再来这儿就于理不合了。”


    嫡福晋进门，后院侍妾受她管教，永寿宫也不好越过四福晋来管这些格格。


    熹妃巴不得四福晋早些进门，更不会在人家没嫁进来前就给人使绊子。


    苏静瑜品出来这是要提前撤人的意思。


    她语气不舍地对章嬷嬷道：“这些日子，嬷嬷对我们多有包容，我一直记着您的好。”


    章嬷嬷面容虽严厉，但看向苏静瑜的目光却很温和。


    原本，她们二人和严嬷嬷都是熹妃倚重之人。


    那次严嬷嬷在四阿哥跟前惹了祸，却让熹妃以为她一心为主，误打误撞成了熹妃身边第一人。日后自己回去，即便再用心伺候，也比不得严氏了。


    她不是不愿居于人下，而是不愿自己上头的话事人是个拎不清的人。


    章嬷嬷看不惯严氏的做派，想到熹妃现在被猪油糊了心似的倚重严氏，越发觉得自己回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再让严氏作下去，四阿哥早晚会和熹妃母子离心，熹妃的将来指望着四阿哥，她们这些伺候熹妃的宫人何尝不是？


    章嬷嬷左思右想，决定给自己另寻出路。这几日与苏格格闲谈间，状似无意地提及了自己进宫前，曾跟着家里长辈接生过村里不少孩子的事儿。


    瞧着苏格格目光依旧澄澈，章嬷嬷心里有些失望，觉得自己高估了这位，直到听到下一句话，罗刹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以后谁能得嬷嬷帮扶，真是三生有幸啊。”苏静瑜脸不红心不跳地给章嬷嬷画了一张大饼。


    先不说自己什么时候能怀孕，得到一个管事嬷嬷的编制名额，熹妃那边愿不愿意放人都不一定呢。


    不过这不重要。


    饼，只有在人饿的时候吃着才香。等人不饿了再送过去，只会让人嫌嚼着都费劲。


    双方都满意后，苏静瑜抬脚往花厅里走。


    只见一向稳重的陈格格面容僵硬，海格格脸色蜡黄，黄格格也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苏静瑜疑惑，什么事儿能让三人慌张成这样。


    “妹妹见过苏姐姐。”


    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从三人身后走出，对苏静瑜盈盈一笑。


    看着那张和富察格格有八九分相似的脸，苏静瑜觉得自己今儿真没白来。


    上辈子看过的电视剧情节，在她快要忘掉的时候，以非常歹毒极其刁钻的方式再次出现在自己脑海中。


    啧啧，菀菀类卿真成爱新觉罗家的祖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