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澜一最近总是做一个梦，梦里，她是林兮。


    她坐在医院病房的陪护床上，弯腰驼背，有气无力。


    鼻间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有男人和女人说话的声音，同样有气无力，从旁边蓝色的帘子内传出。


    “林兮，在你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没有好好照顾你，确实是我们的不对。但是那个时候，我们为了赚更多的钱，天天住在工地上，带着一个小孩子，又不方便，又不安全啊！”


    低沉的声音，是林兮爸爸在说话。


    陈澜一弱弱地问：“那为什么有了弟弟后，就可以把弟弟带在身边了呢？难道那个时候，你们没有住在工地上吗？”


    林兮妈妈猛地几声咳嗽，因为这几句话，她原先还在半梦半醒中的状态，现在彻底清醒了过来：“就是因为跟着我们，常年住在工地上，住在客户家刚刚装修好的房子里，你弟弟才得病的啊！林兮，你这么没有良心，为什么得病的不是你？为什么？！”


    陈澜一心说，没有良心的到底是谁？林兮因为没被父母带在身边，而没有得病——因祸得福，也算是没良心吗？！


    但这些话，她统统说不出口。整个身体，都像是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禁锢住了。


    恍惚中，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慢悠悠飘出了林兮的身体，梦境便由第一视角，转成了第三视角。


    她看到林兮坐在陪护床上小声哭泣：“我不去读书了，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们的。”


    “好啊！好！乖女儿······”林兮妈妈的咳嗽声渐渐停止了，她拿出一张名片，递给自己女儿，“这是那边老板的名片，上面有电话号码，你打个电话问一问。”


    是什么名片，又是什么电话号码？！


    陈澜一正疑惑，就见眼前“镜头”猛然一晃，她也跟着，被迫转换了视野。


    这一次，是在一个黑暗吵闹的KTV包厢中。


    林兮穿了一条白色短裙，怯生生地站在一群昂首挺胸的大姐姐中。走了好几个包厢，都没有人选她。


    这次，终于有人选中了她，她便坐在了KTV软榻的沙发上，一双不老实的肥手，伸到了她的腰间。


    一杯劣质洋酒，递到了她的唇边：“喝！”


    林兮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叫我喝酒，要加钱的！”


    包厢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林兮带着哭腔说：“老板们行行好吧！我是为了给爸爸妈妈还有弟弟治病，才到这里来的！”


    画面又一转，在一片迷雾中，陈澜一看到林兮正在前面快步地走着。


    这条路的最前面，是一处悬崖，而如今，已经被迷雾掩盖了。


    她着急地叫她的名字，怕她一不小心，就会坠到悬崖最底部：“林兮！林兮！回来！回来啊！”


    没有人回应她。


    再下一秒，陈澜一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林兮，居然就正好在往悬崖的最边上走去。


    脚边有落石滚动，陈澜一立即停止脚步。


    好不容易在悬崖边，维持住自己的平衡以后，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探出头去——


    看到身前，千真万确，就是一大片万劫不复的黑色深渊······


    ***


    陈慕阳帮陈澜一找的心理医生说，陈澜一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梦，是因为她在借林兮的事情，审视自己，审视她现在的生活状态，并且为她以后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做出一个预判。


    原先只是想让这位心理医生帮忙矫正一下她的泪失禁体质，这下可好，俩人直接探讨起关于人生的严肃话题来了。


    陈澜一坐在咨询室的沙发上，看着眼前自己摆的沙盘，惨淡一笑。


    沙盘上，象征父亲的人偶缺失，象征母亲和控制力量的人偶却无处不在。


    代表她自己的一个小人偶呢，则被她放在了沙盘的角落里，周围还有一圈栅栏围住。栅栏外，几只长相奇异的怪物，在游离、观察，伺机而动。


    这位名叫周有光的，年轻有为的心理医生说：“澜一，放轻松点，其实你的人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危机四伏。”


    陈澜一点点头，他说：“其实，你现在的很多表现，包括你的泪失禁体质，都是童年遇到过重大创伤的表现。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用催眠的办法，带你回到童年，和你一起找一找那些曾经被你遗忘的创伤。”


    陈澜一连忙摆手：“还是不要了吧。既然我都已经不记得那些创伤了，为什么还要再想起来？”


    周有光说：“在你小的时候，为了保护自己，遇到创伤时，潜意识会帮忙掩埋。而现在，你已经长大了，拥有足够力量了，潜意识就会试探性地释放部分创伤，看看你能不能化解它们。如果能够成功化解，你就能进一步成长。”


    “如果有我用催眠的方式，帮你找回那些起着重要作用的创伤。你就可以在我的帮助下，将它们逐一击破！”


    虽然周医生说得确实很有道理，但是······


    陈澜一拒绝道：“还是算了吧。我感觉，我还是无法直接面对······”


    周有光没有强求：“好的。那我们就再想想别的办法。”


    他低头看看手腕上的表，立马露出那招牌性的，礼貌且疏离的微笑：“今天的咨询时间，也快到了哦。澜一，我们下周再约。”


    “好。”陈澜一拿起沙发上的包，“周医生，谢谢你。”


    打开门，陈慕阳已经坐在外面等着了。


    看见陈澜一出来，他立即站起来：“今天感觉怎么样？”


    陈澜一笑：“感觉比以前好很多了。”


    “慕阳，真谢谢你······”


    “停——”陈慕阳打断她，“下个月就要订婚了，我们是彼此认定，要相伴一生的人，怎么还这么客气呢？”


    他假意生气：“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陈澜一灿烂一笑，挽住他那早已经蓄势待发的胳膊：“好好好，不客气了，以后都不客气了！”


    陈慕阳也笑着，宠溺地，轻轻点她的鼻尖：“楼下有家咖啡馆，正好今天公司里不忙，陪我去坐一会儿？”


    “好啊！”陈澜一点头答应，再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穿着体面，拎着爱马仕包，化着精致妆容的中年女人，正站在走廊旁边，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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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她们笑。


    “澜一，慕阳，你们好啊。”这个女人很是自来熟，看他们一过来，就伸出手来，想和他们握手。


    因为完全陌生，且是突然出现，陈慕阳拒绝了她的好意。


    他问：“你是？”


    “哦，我啊，我是······”她焦躁不安地捋了捋自己额前的刘海，对于介绍自己是谁这件事儿，好像还有点难为情。


    陈澜一好奇地看着她，不知为何，她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有股致命的熟悉感。


    特别是她那五官眉眼，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这个女人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陈慕阳。


    陈慕阳拿起：“原来是汽车零部件经销商赵春生，赵总······”


    过了一会儿，又疑惑道：“不对啊，我记得这位赵总是男的。”


    这个中年女人点点头：“我是他的妻子，我叫李凤琴。”


    陈慕阳又露出那老狐狸的笑容了，他伸出右手：“幸会幸会，李总。你这是······来拜访哪一位心理医生？”


    李凤琴摇摇头，虽然一直在和陈慕阳对话，眼睛却一直悄悄地盯着陈澜一看。


    但让她现场说出自己到这儿来的真实目的，她又不太愿意的模样。


    陈慕阳看穿她应该还有难言之隐，于是收下名片：“李总，麻烦帮我和赵总说一下，若是有空，新阳集团的陈慕阳，想请他一起吃顿饭。”


    李凤琴果然笑了起来：“好啊！那陈总，我可以加您微信吗？”


    “当然可以。”陈慕阳拿出手机，俩人很自然地加了微信。


    李凤琴这才让出一条路：“下回见。”


    陈澜一挽着陈慕阳的胳膊，俩人一起进了电梯。


    陈澜一问：“慕阳，你还真打算请刚才那个女的，还有她丈夫一起吃饭啊？”


    陈慕阳说：“不打算。”


    陈澜一惊异：“那你刚才说得那么言辞凿凿的。”


    陈慕阳笑了：“画饼呢！我要不这么说，刚才她能让我们走？”


    陈澜一也跟着笑了起来：“慕阳，我发现，自从你进了汽配厂的市场部，就一天比一天狡猾了。狡猾在这个语境里是褒义词哈。”


    陈慕阳承认自己的日益狡猾：“嗯，跟我姐学的。毕竟，无奸不商嘛。”


    陈澜一被他逗得，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电梯门开，他们走到了那家咖啡馆里头，才刚坐下，就见那个李凤琴，又默默地跟来了。


    真是······


    陈澜一扶住额头，悄悄地跟陈慕阳说：“怎么就跟那阴魂不散的野鬼似的。”


    陈慕阳大胆猜测，小声说话：“可能是想和我谈个合作。听说赵总最近接了个国际大单，到处找厂商，要买汽车零部件。”


    他都已经做好准备，等着李凤琴来谈关于合作的事情了。


    却见李凤琴犹豫着，还是坐到了陈澜一身边。


    陈澜一吓得一激灵，连忙往旁边挪。


    李凤琴的眼泪，一下无声地落了下来。


    “澜一，是妈妈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