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周有光医生的心理咨询工作室，陈澜一找了一家偏僻清净的咖啡店。


    在靠近落地窗的雅座上坐下，打开手机，点开应用，找到那一条由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短信是图文并茂的。


    她点开图片，放大看，图片的正中间，“A市第三小学”这几个烫金大字，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陈澜一对这个学校很熟悉，因为它离菜市场特别近。


    直线距离大概只有一百米左右。


    短信的文字内容，如下：【澜一，这就是你以后要工作的学校了。妈妈在你学校附近租了一个房子，未来，就让妈妈好好照顾你，弥补你，好不好？】


    毋庸置疑，这条短信，是李凤琴发来的。


    陈澜一轻点了点短信页面最上面的一个“电话”按钮，铃声响过几秒以后，立即有人接了起来。


    李凤琴激动惊喜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喂，是澜一吗？”


    陈澜一轻声答道：“是我。”


    李凤琴以为她终于想通了：“你还是决定原谅妈妈了对不对？澜一，妈妈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陈澜一打断她：“你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还有，你为什么会提前知道我接下来要去工作的学校在哪里？周医生说，他根本不认识你，你到底是从哪儿看到的，我的咨询档案？！”


    “你的这些行为，已经严重地侵犯了我的隐私！”


    连番质疑的语气，生硬又不容任何人拒绝回答。


    李凤琴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因为······因为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啊！你去看心理医生，我关心你啊！我想联系我的亲生女儿，想知道她以后会在哪里工作，还不行吗？”


    陈澜一冷冷地笑了一下，低着头，用金属勺子搅碎咖啡精致的奶油拉花：“你总是口口声声说，你是我的亲生母亲，可是，你有证据吗？你倒是把证据拿出来看看呢！”


    这一下，可算是问到李凤琴的心窝上了。


    她激动起来，声音也变尖了许多：“证据，我有的！澜一，我们去做亲子鉴定！做了亲子鉴定，你就不会再质疑我的身份了！”


    陈澜一拿起咖啡杯，稍喝了一口。


    她看着被搅得细碎的拉花，觉得它们像海上的泡沫，昙花一现，终将沉没于广袤的大海。


    “好啊！”她报了这家咖啡店的地址，“你最好能在三十分钟内到达，否则，我可要改主意了。”


    “我马上来！”李凤琴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你在原地等着我，你不准动，我马上就来，带你去做亲子鉴定！”


    ***


    不过二十分钟，李凤琴就驱车前来，把车停在了咖啡店前。


    走进咖啡店，她难掩自己的激动情绪，高兴得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


    “澜一！”


    她在靠窗处的桌子前找到了陈澜一，向着她伸出自己的手：“走！跟妈妈走吧！”


    陈澜一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握住了她的手，站了起来。


    她发现李凤琴的掌心很热，还微微地渗出汗珠。


    要知道，现在可是二月底啊，大多数人，还穿着厚大衣。


    李凤琴说：“澜一，你愿意认回妈妈，妈妈实在是太开心了。”


    她的眼眶红红的，眼底有闪闪烁烁的泪珠在滚动。


    她轻轻地，来回抚摸着陈澜一的手。


    翻开她的掌心，发现她手上竟有不少属于这个年纪的老茧时，她的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该死的陈老三！”她咬牙切齿，“他当初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其实呢，却让你从小到大，吃了这么多的苦！”


    陈澜一默默看着李凤琴表演不说话，她把眼泪一擦，破涕为笑：“澜一，放心，以后有妈妈在，你一定会过上幸福的生活的！”


    她拉着陈澜一的手往外走，让她看停在咖啡店外面的一辆红色奔驰：“其实你赵叔叔啊，对妈妈还是挺好的。就是妈妈没有为他生下一儿半女······算了，不说了！走，女儿！”


    发现陈澜一现在只是脸上表情还有点抗拒她，身体动作却不再对自己排斥，李凤琴很高兴。


    她一开始只是紧紧握着陈澜一的手，现在，索性将她整个手臂挽着怀里。


    和她并排一起往红色奔驰走去时，李凤琴感觉自己浑身洋溢着母爱的光芒。


    此时此刻，她不再是姓赵的身边那个，敢怒而不敢言的黄脸婆，她是圣母玛丽亚，是万里寻子的伟大母亲。


    是······陈慕阳，是新阳集团，真真正正、货真价实的丈母娘。


    ***


    陈澜一怎样都不肯坐副驾驶座，李凤琴没有介意。


    她的心情很好，好到一边开车，一边哼着歌谣。


    “澜一，接下来，就让妈妈好好照顾你吧。妈妈在你工作地附近租的房子，又大又宽敞。以后你就住在那儿吧，别去那个杀千刀的陈老三那儿了！”


    对于她关于未来的美好畅想，陈澜一没有一句回应。


    但李凤琴全不在意，依旧自得其乐。


    陈澜一低头看自己的手机，看到导员在班级群里发了一张名单，说是各位同学从下学期开始，至少服务六年的工作学校，请注意查收。


    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陈澜一点进去看，发现自己未来要工作的学校，还真是李凤琴说的A市第三小学时，才算死了心。


    她暗自腹诽，看来，李凤琴的消息来源还挺靠谱的。


    又看到导员，在班级群内发了一份文件，一条消息。


    【有想参加“西部计划——新疆支教计划”的同学，可以提前做好了解，做好准备。届时，学校将择优录取两名同学，前往新疆阿勒泰地区进行支教。】


    支教······


    新疆阿勒泰地区······


    陈澜一放下手机，抬起头，看着李凤琴开着车子，七拐八拐，拐进了一家装修风格，极其类似医院的亲子鉴定机构。


    李凤琴停好车，带着她进门，就有热情的工作人员迎上来：“李姐，等你好久了！”


    看来，李凤琴早就和他们有约了。


    李凤琴笑着把陈澜一推上前，让工作人员采她的血，作为样本：“这就是我女儿，怎么样，和我长得是不是很像？”


    她又伸出自己的手，洋洋得意之情，已经溢于言表：“终于同意和我来做亲子鉴定了！这就是血溶于水，血脉联系，永远都断不了的！”


    工作人员采了陈澜一的指尖血，用一个棉球按住她的小伤口：“三个工作日以后，就可以出结果了。”


    李凤琴听了很高兴：“太好了，这个速度还是蛮快的！谢谢你们啊！”


    她也用棉球按住自己的伤口，朝陈澜一灿烂地笑：“澜一，亲子结果出来以后，我带你去改名，叫赵澜一，好不好？”


    陈澜一不回答她，只快步地走向门外：“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好啊好啊！妈送你回去！”


    李凤琴一步三回头，一面向亲子鉴定机构的工作人员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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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面又要快步追上陈澜一。


    她说：“澜一，你饿不饿，渴不渴？妈妈先带你去超市，买点好吃的吧！”


    ***


    陈澜一回到家，把李凤琴买给她的一大袋东西，“嘭”的一声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曹美德在厨房里做饭，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澜一，你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呀？！”


    陈澜一头也不回地回自己房间：“路上碰到个陌生阿姨，一定要买给我。”


    又说：“别叫我吃晚饭了，我在外面吃过了。”


    曹美德感觉事情不太对，拿着锅铲追上去，想问问清楚。


    陈澜一却早已经将门“嘭”的一声关上，又上了锁。


    “这丫头！越长大越不懂事了！真是翅膀硬了······”


    曹美德吐槽着，看着客厅茶几上的这一堆小孩子才爱吃的零食，越看越觉得不对。


    到底是哪个陌生的阿姨，会给马上要大学毕业的澜一，买一堆小孩子才会爱吃的零食？


    难道是她？！


    曹美德幡然醒悟，却忽然闻到一大股五花肉烧焦的臭味。


    她连忙跑进厨房，关了火，面对一锅冒着黑烟的，“死状”稀奇古怪的红烧肉，忍不住破口大骂：“李凤琴，你个天杀的！”


    ***


    一整晚，父母都好像在客厅里密谋着什么。


    悉悉索索，索索悉悉，好像两只老鼠在偷偷搬运家里的东西。


    陈澜一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凌晨两点多，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一觉睡到自然醒，父母都已经出门了。


    她走到卫生间，在改造过的，如今已经干净敞亮的洗漱台前，双手捧起冷水，一把又一把，浇在自己脸上。


    曹美德、陈老三、李凤琴，这三人的名字，不断地从她脑海中闪过。


    一边是养父母，一边是亲生母亲（待定），他们三人，竟没有一个是真心对待自己的。


    李凤琴装无辜，说她心疼自己在陈老三这儿，从小吃了太多苦，可是，在周有光催眠术的帮助下，她真真切切地看到——


    在她尚小的时候，寒冬时刻，赤着双手帮曹美德洗菜卖菜，冻得一双小手又红又肿时，她李凤琴明明就躲在人群中，偷偷地关注着这一切！


    甚至有好几次，她还趁陈澜一自己一个人看菜摊时，装作顾客，来买过好几次蔬菜！


    那个时候，她怎么就不心疼，不想办法认回这个亲生女儿了呢？！


    道貌岸然，心中只有利益的，虚伪的人！


    等着吧，她一定会让她受到该有的惩罚！


    最后掬一捧彻骨的冷水，浇在自己脸上，陈澜一抬起头，望向镜子里，额前刘海几乎全湿，眼睛还发红发肿的自己。


    ——没人爱我，那我就自己爱自己！


    她的目光如炬，已然做好了釜底抽薪的准备。


    亲生母亲也好，养父母也罢，我陈澜一，不会再做任你们摆布的傀儡，更不可能做，由你们随意吸食的血包！


    回到房间，她打电话给陈慕阳：“慕阳，你这两天工作忙吗？”


    正在汽配厂主持销售会议的陈慕阳，两手都在整理文件，所以侧着脑袋，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还行吧，一般忙。”


    他敏锐地察觉到，陈澜一大早上的，就主动打电话给他，肯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是的。”陈澜一深吸一口气，“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吗？我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