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两人之间的关系重新冰封，璇玑见到江静潮，就像见到打板子的教书先生，看到他的衣角就匆匆躲开。


    她并不怨怼卫离的背叛，无相禅师手段狠毒，阿离熬不住，保全自身情有可原。


    因此，她虽然心里仍然介怀，却还是命人给阿离用最好的伤药治伤，给予优渥的条件将养身体。


    相比于阿离，璇玑更介怀江静潮给她说情。


    在璇玑心里，江静潮应该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原谅阿离是她的事，他不可插手。


    她明白，自己就是这样小气，就是这样心胸狭隘，这样钻牛角尖，那又如何？


    就这样别别扭扭，某天，璇玑突然发现，江静潮从早到晚都没出门，匆忙闯进院子搜查，却到处都不见踪影。


    “师尊！师尊！江静潮！”


    “婴岚，你有没有看见江静潮去了哪里？”


    璇玑的声音很大，引得狐狸踮起脚尖小步优雅赶来。


    “他？你俩又好了？”


    璇玑额头有些发热：“哎，你到底有没有见过他？”


    婴岚摇头：“没有呀，江仙尊会不会出门去了。哦对了，他这几天一直拉着我问你小时候的事情，我看他大着肚子可怜，就把你的童年往事全说了。”


    璇玑又冲进江静潮的卧房，青砖地上，居然有蓍草灰烬。


    ……


    与此同时，江静潮已经来到潇沅湖畔，这是璇玑两世的家乡。


    自从上次在蜀山，他算出璇玑命中有一劫，便坚持跟随她下山。


    而这次，从走火入魔的边缘救回璇玑之后，再排布璇玑八字，虽然劫数消失，但命数中隐隐有瑕，又合一卦，源头竟在璇玑幼年。


    江静潮虽然为璇玑孕育子嗣，却时时不忘为师的责任，他知晓璇玑心性执拗，便想找出原因，帮她从往事中走出来。


    潇沅湖还是依旧草木繁盛，灵气充沛，一片水乡美景。


    江静潮持杖独行于水边，一路打听，终于来到璇玑第一世的家——灵溪村。


    灵溪村里只剩十来户人家，原本人丁兴旺的村庄，现如今已是一片荒芜。


    江静潮敲开一户冒着炊烟的人家的门。


    “老伯，可否讨碗水喝？”


    老人家从门缝里，看见叩门的年轻人容貌俊秀，心里的防备就去了几分，打开门道：“进来吧。”


    “老伯，灵溪村为何只剩十来户人家？其他的人都去哪儿了？”


    白发老农叹口气：“不瞒你说，我们这里，百十年前曾出过一个大人物，就是过去的魔尊陆璇玑。”


    “她是灵溪村人氏，成为魔尊之后，县里镇守的仙人说我们村风气不正，有魔气残留，对我们百般刁难，所以村子里的人渐渐搬走了。”


    江静潮问道：“我一路走来，听说灵溪村有水鬼作祟？”


    老农道：“这事问我可就问着了，他们年轻人都不清楚，只有我们这些老人知道。这不是水鬼，是猫鬼，只是居于水塘里而已。”


    老农难得遇到人认真听自己说话，把肚子里积了几十年的故事尽数倒出来。


    “这潇沅湖灵气充沛，生出来不少山精野怪。”


    江静潮颇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头——其实，他也是老人口中的‘山精野怪’之一。


    “这些精怪虽然非人，大部分却不怎么打扰我们的生活，各自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有些精怪捉弄人，只要买上一件魔尊天工坊里的竹器，就能防住它们。”


    “魔尊？天工坊？”


    “客人不知道天工坊？”


    老农指向墙上的竹窗、门后的竹扁担介绍：“这些东西都出自天工坊，当年魔尊开设天工坊，售卖各类法器、农具，可好用哩！有了这根扁担，我老汉都能不费力地挑两担水！”


    老农接着讲：“说起来，那只猫鬼我小时候还见过哪！是只大花猫，一直住在村西空屋后的水塘里。只要我们不去那个水塘，它倒也不出来。


    不过，前阵子有几个修士被猫鬼杀了。说来奇怪，那只猫鬼在村里几百年，可从来没伤过人呀！”


    江静潮问：“是蜀山派的弟子吗？”


    老汉端过一碗清水：“谁知道呢？客人打听猫鬼，是？”


    江静潮略一思索，笑道：“我乃散修，听说此处有水鬼作祟，所以前来看看，能否为当地百姓做些什么事。”


    “哎呀，原来是仙人到此！”老伯连连让他上座。


    江静潮婉拒了老农挽留的好意，歇息片刻之后，便独自前往村西那座闹鬼的空屋。


    **


    这是一间常见的水乡民居，由于长久无人居住，粉墙不复洁白，雨水和霉斑染上大片大片的灰黑斑驳，半塌的瓦缝里，野草在簌簌摇动。


    江静潮拂过蛛网，避开青苔，解下锈锁，穿过后门石阶，来到屋后的水塘。


    水塘静静卧在屋后，像一个疲惫的女人，浸染了浓绿的愁苦。


    水面浮萍聚了又散，水黾划出一道道细线。


    江静潮环顾四周，并未见到猫鬼的踪迹，料想它应该在水下。


    他信手施法，拂开水面浮萍：“大花？你若是大花，可否出来一见？”


    他听婴岚说过，璇玑曾经养过一只猫，名叫大花，偏此处也有猫鬼，心想或许有些联系。


    没过多久，水面先是冒出两个小耳朵尖尖，接着是一个湿漉漉的小脑袋。


    猫鬼大花跳上岸，左一声右一声对江静潮喵喵叫。


    “呀，原来还未修成人形……”江静潮也变回原身，好与大花交流。


    “冒嗷！”


    大花惊呆了，它想不到，这个人怎么就变成了她的同类——一只比它还胖的大红猫猫！


    它绕了个圈子，迂回靠近，尾巴尖竖起，开始嗅闻江静潮。


    嘴巴、脸颊、身体……好熟悉的味道。


    大花尾巴竖得越发笔直，不断释放友好信号。


    肚子、屁股……是主人的味道！是主人回来了吗？


    大花眼睛瞪得更大，急切去拱江静潮的脖子，躺下翻肚皮。


    “喵喵，喵喵喵喵！”


    大花：你认识我主人吗？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江静潮：她是我的…好朋友，你可以跟我说说她小时候的事情吗？


    “喵喵喵喵喵喵喵……”


    大花：我跟你讲……


    璇玑在江静潮的床上不停仰卧起坐。


    江静潮肚子里有她的崽，万一在外面遇到什么意外，崽子……还有他受伤怎么办？


    ——遂弹起。


    可是江静潮一句话不说就离开，她若是屁颠屁颠追上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遂躺下。


    哎呀，和一个孕夫计较什么？何况他对自己还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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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遂弹起。


    可是……


    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回，璇玑头上被婴岚砸了一只柑橘。


    “要去找就赶快去嘛？在这里搞得我眼花。”


    璇玑嘴硬：“我不去，一点也不想找他，让他在外面好了。”


    “好啊。”婴岚拍拍手：“我叫几个小厮来，把江仙尊用过的东西都搬走，包括这张床，省的你看了心烦。”


    “哎哎——”


    璇玑可舍不得这张床，床舒服，床上的人也……


    婴岚把她扯起来，往门外推：“那还不快去！赶紧去青溪村，把江仙尊找回来。”


    ……


    江静潮与大花相谈甚欢之际，璇玑也到了青溪村。


    再次回到前世的出生地，说没有感触是假的。


    璇玑环顾四周，只见村子已经没落，没剩几户人家了。


    她直奔村西的老房子，正要推开那满是绿锈的铜锁，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几声熟悉的喵喵叫。


    “喵喵嗷~~”


    这娇媚的小嗓音，这不是她的大花吗？


    大花没被那女人掐死？还活着？


    “嘤嘤嘤~~~”


    又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这声音，曾经日日在她耳畔响起。


    江静潮居然找到了这里？


    璇玑透过木门的缝隙，朝屋内看去——


    门缝太窄，只看见一条毛绒绒带九个白环的红褐色大尾巴，和一条还滴着水的带黑环的猫尾巴，尾巴尖有一白点，像一个俏皮的白毛球。


    大花和江静潮？


    一猫一小熊猫说的你来我往，热闹极了。


    璇玑听了半晌，大部分时候都是大花在喵喵说，间或掺杂几句疑惑的嘤嘤声。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待会她要挨个抱起来亲。


    ……


    江静潮听大花讲述璇玑的童年往事，大花的每一声喵，都像一枚生锈的铁钉，扎进他心里，让他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仿佛看见一个瘦小的影子，穿着无法御寒遮体的破衣服，沉默地抱着比自己还高的竹枝，不停编席补贴家用。


    他仿佛听见父亲喜怒无常的打骂、母亲轻描淡写的敷衍、弟弟毫不掩饰的嫌弃。


    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想见到璇玑，不去追问，也不去安慰，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的小姑娘。


    大花喵着喵着，忽然停住，瞳孔收缩成两道细缝，绷紧身体，高耸脊背，毛发炸开。


    “呜哇——”


    大花感觉到领地有人入侵，猛地弹射出去，扑向门口，亮出锋利的猫爪。


    ——这只大红猫怀了主人的崽，她一定要保护好他们。


    “嘭！”


    大花一头撞进某人怀里，迅速被她捞起抱在怀里。


    “喵！”


    是她！


    大花认出了璇玑，仰起头，用脸颊和耳侧疯狂蹭她的脖子，蹭任何能够触及的地方，恨不得将自己的气味完全覆盖上去，呼噜声震耳欲聋。


    江静潮注视璇玑，良久朝她张开双臂：“抱抱。”


    璇玑讶然：师尊居然求抱？这是不是说明他原谅她了？


    她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刚要抬起手，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江静潮将小徒弟环抱住，把头埋在她颈间，掩饰眼眶中的潮湿。


    璇玑感觉脖子痒痒的，但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