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没有任务的傍晚，研发部的走廊上，研究员们抱着资料匆匆来去。


    昼夜路过一间又一间实验室。


    按照总部的要求，每个研究员都要有自己的代号，他们各自的实验室也会以这个代号来命名。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默念门口刻着的字。这些代号真是千奇百怪，有人叫弩炮，有人叫锆石，有人叫北极星。


    走廊的尽头，有一间最大、最忙碌的实验室。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门上的铭牌。


    「格林」。


    是她母亲的代号。


    昼夜很少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的母亲，但她知道，这是一个相当有分量的名字。


    在学院的时候，她听那些专攻研究的同学聊天，“格林实验室”是一个出现频率很高的词。他们提起这个名字时，脸上都是十足憧憬的神色。


    为什么母亲会用这个名字作为代号呢？


    关于这个名字，她只能联想到一些童话故事，可是母亲对童话似乎并没有什么独特的爱好。


    想到这里，她又摇了摇头——谁知道呢，格林女士毕竟只是她的养母，她不敢自作多情地说她们彼此有多么深厚的了解。


    母亲一定有她并不熟知的往事。但是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她不应该过问更多。


    实验室的门开了，折光揉着眼睛从里面走出来。


    瞳色偏浅的人，眼睛很容易显得亮晶晶的，仿佛折射光色的切割宝石。如果再加上一张漂亮的脸，更是无往而不利。


    他眨眨眼，无比惊喜地望向她：“昼夜！”


    他们一起走进休息室。折光在桌边坐下，像往常一样捉住昼夜的手，仔细检查有没有新添的伤痕。


    他的动作很轻柔，指尖一寸寸滑过她的皮肤。她忍不住缩了一下，笑道：“你可以使点劲的，这样好痒。”


    折光故作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语调委屈道：


    “你最近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我还以为你终于要把我遗弃在这个冰冷的地方了呢。”


    “怎么会呢！”她赶紧反驳道，“只是因为最近太忙了！”


    孽病爆发越来越频繁了，宴虽然获得了使用纺锤的资格，但还不太熟练，昼夜几乎要一个人掰成好几瓣使。


    “说起来我还没有告诉你，宴和周持也入职对外医疗部了。拜他们二位所赐，我现在过得特别充实，每天都能听他俩互呛。”


    “是吗？”折光淡淡地笑了笑，“那……很好。这样就有人陪你了。”


    说话间，他放在桌上的终端亮了一下，屏幕上似乎是一份实验文档。


    昼夜瞥了一眼，隐约看到几个字。


    实验编号：Z0181-T。


    “这就是你参与的那个实验吗？”


    “嗯。这个实验也有一个代号，是格林女士亲自取的，灵感应该来源于「花衣吹笛手」的故事。”


    折光把页面滑到顶端，那个代号清清楚楚地映入昼夜眼中。


    ……魔……笛。


    一瞬间，她的大脑飞快地痛了一下，仿佛有条蛇钻进脑壳里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立即握紧她的手，“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白，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她皱着眉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我也不喜欢。这个实验太过复杂又太过漫长，我现在看到这两个字就想叹气了。”


    折光半开玩笑地说着，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


    ”今晚就是实验的最后一步了，这次涉及的人员很多，所以被安排在市郊的一栋废弃大楼里进行。格林女士已经先去调试设备了，很快会有接驳车过来，把我也送去那里。”


    ”很多人……是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


    “大半个研发部都会参与，我想至少会有三百人。”


    大概是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紧张，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伸手轻轻理着她脸颊边的发丝。


    “放心吧，他们都是很有经验的研究员，你的母亲也为此做了很久的准备，不会有事的。”


    “实验应该会持续一整个晚上。等你睡一觉醒来，应该就能接到实验成功的消息啦。”


    他目光缱绻地望着昼夜，语气几乎像是在撒娇了。


    “等明早实验结束，你来市郊接我好不好？到那个时候，我恐怕会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拜托你带我回程了。”


    “……好啊，你要是累晕过去了，我就当众把你抱回车上。”


    “诶……那倒也……”他微微惊讶了一瞬，脸颊有些泛红，“不过我也不算很重……”


    似乎经过了一番沉思，他认真地点了点头，从善如流道：


    “那就麻烦力大无穷的精英队员小姐了。就算我没有晕过去，也会努力装晕试试看的。”


    如果换做平时，昼夜肯定会笑着说他顺着杆子往上爬。


    但此时此刻，不知是什么原因，她总觉得心头一阵一阵地发慌，一时没有太多开玩笑的心情。


    这是为什么？这种强烈的不安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闭了闭眼，恍惚看到未来的某个片段中，有两颗齿轮错误地啮合在一起，发出粘滞错乱的咔哒声，即将让整座命运的巨构骤然滑向无法挽回的深渊。


    「魔笛」。


    花衣的吹笛手对整个镇子的居民感到失望，于是他踏着如银的月光，吹响魔笛带走了所有的孩子，在天明时分消失不见。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可以不要去吗？”她按住折光的手，“或者我和你一起去。如果出了什么事，我……”


    “就这么担心我吗？”折光轻轻叹息道，“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要是害你失眠该怎么办。”


    他的终端闪了闪，接驳车来了。许多研究员急急忙忙地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快回去休息吧，睡不着的话，把我之前送给你的药囊放在枕头边上。”


    折光站起身，微笑着向她挥手告别。


    “我该走了。再见，昼夜。”


    ……等等……


    她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瞬间被剧烈的头痛重重一击。


    梦境。梦境和记忆正在混淆。


    如同脑中散乱地扎着无数镜子的碎片，有光骤然划过脑海，每块碎片都折射出无序的、令人刺痛的光线。


    她看到了，她看得清清楚楚——


    ……尸体填满了大楼的每一条通道，血水的细流从破碎的建筑断层滴落……先是嚎叫声，然后是惨叫声……最后，一切归于寂静无声，只有她独自捂着脸，发出无人知晓的哭泣……


    “——不要去！折光！不要参与那场实验！”


    她疯狂地向他追去，可是整条走廊倏然变得幽暗又漫长，脚下的地面如同退潮一般将她向后推开。


    折光的背影越来越渺远，她拼命追赶着，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只能徒劳地伸出手，声嘶力竭地向虚空大喊：


    “不要去！你会死的！！”


    你会死去，而我会挥下手中的刀刃，除此以外别无选择——


    ——不——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