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顶楼回到自己厢房所在的楼层时，已经将近寅时。


    可是颜茶一点也不困，经过方才长公主的一番言语，她此刻头脑异常的冷静清醒。


    看似柔弱的兔子，实则是蛰伏的猎豹。


    那自己呢？在这虎豹环伺的棋局中，究竟该如何落子？


    颜茶捋着思绪自顾推开门，一双手却再次横在了眼前。


    “我现在可以和你谈谈吗？”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木。”


    颜茶回神，抬眼看向拦住自己门的梁白槿，想拒绝的话语噎在喉间。


    沉默片刻，女子终是拗不过男子的强硬，只听得一声轻轻的叹息，“进来说话吧。”


    屋内两人的身影各自立于一边，仿佛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当年那个晚上......”


    “不是我故意失约......”


    男子缓缓开口。


    颜茶垂眸，“我知道。”


    屋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梁白槿抬眸望向隐于黑暗中的少女，喉咙干哑，“你相信我？”


    “嗯。”少女的声音极轻，缓缓从暗处传来。


    他明明有一肚子话想要解释，可此时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七年了，久得他都要忘却了那段时光。


    可逝去的至亲永远提醒着他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不怪我吗？”梁白槿忍不住开口。


    片刻之后，才听闻黑暗处传来少女轻声的回应，“梁白槿，我从未怪过你。”


    颜茶向前一步，整个人从黑暗处走出。


    “你不必因为当年的事情自责，已经过去七年了。”


    “我只是好奇，那晚发生了何事？”


    少年眼眸泛着光亮，在此刻昏暗的房屋内宛如星辰般耀眼，梁白槿竟有些看得失神。


    “我......”话语梗在喉咙处，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喉咙滚动了几下，才将话语说出口。


    “那晚，我被梁王关起来了......”


    他声音沙哑，“他杀死了我的母妃和年年......”


    楚昔年？


    颜茶微楞。


    这也意味着，那个晚上，梁白槿失去了仅存的两个至亲。


    她有些哑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男子。


    “那晚，我本来想要去找你的，可梁王竟然早有行动，将我母妃和年年关押起来牵制住我。”


    “可等我找到她们的时候，她们已经被害死了......”


    梁白槿的声音在屋里回荡着，仿佛七年前那个夜晚的惨状再次映入眼帘。


    他悲痛地捏紧拳头，秀眉蹙起，整个人变得僵硬。


    “对不起......”颜茶将他的难过看在眼中，心中刺痛，声音低涩。


    “是我将你牵扯了进来，你的亲人才会遭到梁王的报复。”


    这七年她一直在为洛檠的离去而自责，此刻梁白槿说出的真相让她开始怀疑自己一开始的动机。


    如果，她从未将洛檠和梁白槿牵扯其中，甚至未去找过师父，整件事会不会不一样？


    毕竟，复仇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男子眸色微颤，“你何来对不起我之说，是我失约了。”


    “我们本就是盟友，你忘了吗？”


    盟友？


    颜茶垂眸未作回应，她不想再牵扯进任何人了。她要做的事情，要走的道路，只应由她一个人来承担。


    “这七年来，我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只身离开了大梁。等我再回去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可以和他谈判的资本，我不再是那个无任何实权的梁二公子。”


    “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我想保护的人，甚至，这还不够......”


    “我要让梁王血债血偿......”


    男子话语坚定，眼中流露出痛恨。


    他说出了自己的蛰伏和恨意，可未曾说出口的，是他这七年无数个黑夜里对当年那个少女的念想，而她此刻就在面前。


    他不是没想过去找他，可他不敢面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会厌恶自己吗？


    梁白槿无法想象，所以他选择了将思念压在心底。


    直到昨日下午，在林中再次与她重逢......


    他便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涌动的情绪了......


    颜茶了然，怪不得此时再见到他，整个人会更加成熟，已然没了年少时的鲜活。


    “......你可以早点和我解释的。”


    “所以，昨日下午，你们将林副使的尸体带走是为何？”


    梁白槿抬眸，“他发现了我们在平京城外的驻地，并且带走了我们的一样东西。”


    “所以你们的那样东西在他身上找到了吗？”颜茶想起他们在林副使身上不停搜寻的动作。


    梁白槿摇头，“不过，我们在他身上发现了另外一件东西。”


    颜茶疑惑。


    男子目光看向少女的眼眸，一字一句说出口，“他身上的东西，现在已经被阿木姑娘以高价拿下了。”


    昏暗的屋内，梁白槿目光炯炯。


    颜茶听闻不由得愣神，什么意思？


    山河社稷图？


    她张了张嘴，“可是为何？”


    “既然重要，你又为何将它带到鬼市来？”


    梁白槿垂眸，唇角勾起，“那是燕国的东西，自然是物归原主，大梁不会以如此狡诈的方式引战。”


    他还是当年那个纯真的少年。


    颜茶目光微动，有些感慨。


    “那真是多谢梁二公子的大义了。”


    “平京城内的势力错综复杂，想必你也看到了。”梁白槿看着少女的面庞，缓缓开口。


    “除了今日见到的长公主之外，玄武使、宁王、平炎帝，他们都各有势力与盘算，你之后的道路，只会更加艰难。”


    颜茶轻笑，她当然知道在平京城走出的每一步都在冒着赴死的风险。


    可为了颜家满门的冤屈，和那些被迫卷进来的无辜之人，在这条道路上，她只会走得更加坚定。


    “我无法回头，也无法选择，这是我得以存活下来的使命。”


    梁白槿知道她同他都有无法放弃的仇恨，他从未过问她的身世。


    她不说，他便不问。


    “我们......”


    “可还是盟友？”


    房间内，男子小心翼翼地开口，哪还有半分梁二公子的高傲模样。


    颜茶顿住，她掐着指尖，提醒他，亦是提醒自己。


    “我们从来都不是盟友，你是大梁人。”少女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一般。


    国家不同，身份不同，又何来同盟一说。‘盟友’二字，太重了，她背负不起，也不敢让梁白槿背负。


    “可是，我们不是有共同的敌人吗？为何不能是盟友？”


    梁白槿眼底有些受伤。


    还未等颜茶回话，门突然被人破开，几个蒙面之人闯了进来。


    颜茶瞬间后撤，同时抬手，锋利的暗箭顿时划出袖口刺进面前蒙面人的脖颈。


    可蒙面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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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人源源不断，这些都是想要趁黑取得她木牌之人。


    颜茶和梁白槿对视，两人默契地转身，将后背留给彼此。


    鬼市虽不允许带武器进来，可大家都有偷藏，只为了第一晚的厮杀。


    顿时，屋内一片混乱，十几个人蒙面人一拥而上和一男一女对打起来。


    颜茶抽出暗藏的长鞭，她抬手用力甩出，依靠巧劲勒住他们。她多年偷偷习武，只是为了自保，在复仇的路上不至于手无寸铁。


    而梁白槿自然不用他担心，男子拆开腰部的软剑，剑身立刻舒展，他身手灵活，这几个蒙面之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身着红衣的少女动作利落，长鞭在她手里运用自如。她气力不济，便用长鞭裹住那些人的身体快速甩到梁白槿身前。


    而他则心领神会，快速地用利剑了结这些贪婪之人。


    七年未见，二人在打斗上竟然如此配合有序。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屋内便安静下来。


    “尸横于室，看来阿木姑娘是没办法好好休息了。”梁白槿看着这满地的尸体，微微皱眉。


    “无碍，清理出去便是。”少女已然动手。


    尸体被堆在走廊处，颜茶看了眼屋外正欲升起的晨曦，终于可以睡下了。


    “那你便好好休息，我就在对面，有事叫我。”


    “嗯。”颜茶轻声回应。


    “等一下。”男子刚转身，便被拉住了袖口。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阵馨香袭来，柔嫩的肌肤触碰在他的脸上，泛起痒意。


    “你脸上弄脏了。”


    颜茶抬手，用袖中干净的里衬，轻轻拭去他颊边一点飞溅的血渍。动作自然而快速，仿佛只是顺手为之。


    可他却觉那触碰之处，似有微风拂过，引起一阵心悸。


    “谢谢......”梁白槿内心微颤，离开的步伐仿佛又停滞了。


    “七年前的那批货物，还在我那里。”


    “如果你想，随时都可以去检查......”


    他眸光闪烁，让人看不清内心所想。


    “好。”颜茶轻声回应。


    梁白槿转身，打开对面自己的房门。


    “我是燕国人，你是大梁人。”


    “我们不是同盟，而是朋友。”


    轻声说完，身后门便轻轻关起，走廊中的男子动作顿住。


    黑暗中，梁白槿勾唇轻笑，眼底闪烁着光亮。在他不可察的内心，仿佛也窜动着火苗。


    朋友？


    朋友。


    ——————————


    翌日下午。


    “公子，已经准备好了。”


    李含春拿起桌上的纸张，这是宫内大牢的地形图。


    “你们守在门口，老四和老五在牢内接应我们，我和老三去救人。”


    今晚的行动人越少越好，不能有任何失误。


    一旦失误，可就不是救人那么简单了。


    少年面目严峻，“老规矩，吹螺通知。”


    这螺经过特殊处理，声音低沉并不会引人注意，是他们之间独有的联络方式。


    “是！”


    明明地形图已经掌握，换班的士兵已打点好，也探明了姜烟在牢内的位置。


    可总感觉，内心有些隐隐不安，一切似乎太过顺利......


    李含春蹙眉看着这地形图，仿佛有一只大手无形地在牵引他。


    今晚，真的会如他们所想那般顺利吗？


    少年压抑下内心的慌乱，稳住心神。


    “亥时，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