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裁缝铺，季父季母相互搀扶着迎出来，脸上仍带着惶恐。而后晏祈检查二老伤势，并无大碍，虽说只是些皮肉伤，他还是留下一只药瓶。


    季曾芸眼眶一红，又要屈膝跪拜，却被奚九抢先一步托住手臂，半开玩笑道：“这回难不成要我们三个对着拜堂？”


    季曾芸想起那日相对跪坐的窘境，破涕为笑，终是忍住泪意。


    “若你真想谢我。”奚九凑近压低声音，飞快耳语了几句。


    回木屋的路上，天光已彻底铺开。


    晏祈走在她身侧，冷不丁的发问：“你和他说了什么？”


    “仙君也会好奇？”奚九扬起眉毛，故意卖关子，“偏不告诉你。”


    晏祈轻哼一声：“本君不过随口一问，你那些孩童把戏我没兴趣，不必说与我听。”


    奚九心中暗笑。


    她还记着那日宴席上被打断的事情，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多少也摸透了此人几分脾性。他看似骄矜冷漠，对那灵石之事，却看得比什么都重。


    他拒绝得越干脆，便越说明，事有蹊跷。


    “你不是一直都在找灵石的下落吗？”她故意激他：“为什么不同意去浔阳镇，怎么，怕了？”


    “与你无关。”晏祈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却冷了三分。


    奚九见他不接招，便换了个路子。她身形一闪，快步绕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地，毫不避讳地打量他。


    她一边问一边倒着走：“我一直想问，你这样高高在上的神仙，为什么会留在凡间？还每日无所事事？总不能真是来游山玩水的吧？”


    这次晏祈有了反应，抬眼对上她的揶揄。那双清冷的眸子，闪过复杂难辨的情绪：“犯了错，被贬下界。”他似有不服，“不然一只普普通通的弩箭如何能伤到我？”


    “哦……”奚九故意拖长音调，眉眼弯弯，一支弩箭至于记到现在，“所以堂堂晏祈仙君，根本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刀枪不入呀。”


    晏祈睨她一眼，眼神凉飕飕的。


    “我之前救的是条不知感恩的小狗。”


    奚九刚欲反驳，脚下忽地被凸起的石子绊住，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呼一声便向后仰去！


    危急时刻，昨夜替她擦脸的手已然伸出，直取她腰侧。见此景奚九的身子却硬生生一拧，脚下强行发力，竟是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他的搀扶。


    她踉跄着踩碎了路旁几片枯叶，自己站稳了身形。


    她站定后，呼吸略带急促，胸口微微起伏。她假意低头拍打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昨日他似有若无的呼吸，以及令人心慌意乱的触感，此刻无比清晰地翻涌上来，烧得她耳根发烫。


    太没出息了，不能再这样……


    晏祈淡淡瞥了眼她脚下那颗石子，语气恢复一贯的疏淡：“看路。”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想着自己理亏还是闭嘴吧，然后乖乖跟在他身后。


    行至木屋，院门前却立着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此人身材高大，气宇轩昂，身着广袖道袍，正负手而立打量着小院，似是等候多时。


    一见晏祈，他眼神倏地发亮，立刻大步流星迎上来，双手薅住晏祈肩膀，不由分说地将他整个人转一圈，上下前后仔细打量，动作快的眼花缭乱。


    “师弟！你可算回来了！”他声音洪亮，透着十足的担忧，“你信中说受了伤，师兄我这心就一直悬着！伤在何处？严重吗？可好些了？还有哪里不适？我给你接连发了几道传讯信笺，都石沉大海，这可急死我了，索性亲自来一趟！


    晏祈被他摆弄得拧着眉心：“师兄，不过些许小伤，早就痊愈。你若不信，我现下脱了衣裳给你查验便是。”


    “咳！”一旁的奚九实在没忍住，出声提醒这对旁若无人的师兄弟二人，“那什么，我还在呢。”


    他师兄这才注意到她，目光中带着探究与讶异：“这位姑娘是？”


    晏祈整理了一下被师兄扯乱的衣襟，语气平淡地为双方引见：“奚九。”随即转向清源，“我师兄，清源。”


    清源先是温和一笑，让人无端生出几分亲近：“奚九姑娘怎会与我师弟一道回来？莫不是有什么难处，需他援手？”


    奚九迎上他温润的目光，只指了指主屋，言简意赅。


    “我住这。”


    他十分讶异，眉宇间随即拢起真切的忧虑，他看向晏祈，又看看奚九，仿佛在看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这如何使得！孤男寡女，同居一处，于礼不合，于姑娘清誉更是有损！师弟！你怎可如此疏忽！”


    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在她和晏祈之间打量了几轮，总觉得周围似乎弥漫着微妙而不可言说的气氛。


    他摇头叹息，语气沉痛得像是在规劝误入歧途的至亲：“师弟啊师弟，不是为兄说你。你平日疏懒也就罢了，怎能如此怠慢人家姑娘？奚九姑娘，你若有任何难处，尽管告知于我，我定当全力相助，万万不可因一时困境便……便如此委屈自己啊！”他言辞恳切，字字句句仿佛都在为奚九着想，那担忧的神情真切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奚九总觉得他这话里裹着别的意思，她浑不在意反而弯眼一笑：“清源仙君多虑了，你师弟可没委屈我，刚给我在镇上定了新衣裳呢。”


    晏祈眉头一跳，立刻截断他俩这越发危险的对话。他上前一步，横在两人中间：“师兄，有事进去再议。”


    清源颔首应了声“也好”，拂着云纹广袖，信步便朝主屋走去，却被晏祈一把揪住后领。


    “师兄嘴上说着礼数纲常，脚下倒要直闯女子闺房。师兄的规矩，倒是别致。”他拽着清源，将人往侧屋里一带，“这边。”


    这房间比起主屋确实略显狭小和朴素，清源来回踱步，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满是心痛。


    “师弟啊师弟，你不是对住处一向讲究。当年你看上大师兄那座玉宁殿，非说要去住，不惜将人从床榻上踹下去。”


    晏祈自顾自倒了杯凉茶：“师兄记性似乎总爱挑着长。当日分明是你嫌大师兄鼾声扰你清修，怂恿我去一试，最后踹他下榻的黑脚不是师兄你吗？”


    清源笑谈：“哎呀，陈年旧事，计较些什么。”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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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问起：“对了，那位奚九姑娘，究竟是何来历？”


    “应天府奚氏的遗孤，她携灵石逃亡，被我救下。现在那块碎片已在我手中，外面仍有人在追杀她，拿了人家的东西，自然要予些好处。等灵石集齐便会让她离开。”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不等清源接话，便重新谈论起正事，“鬼市出现的仙界之人，可有眉目了？”


    “此事，我已在信笺中详述。师弟，你当真没收到？我还以为你是嫌我烦了，故意没回我。”


    晏祈抿了口茶，面不改色：“最近几日受邀去唱了出大戏，宿在镇上，未曾回来。”


    “唱戏？师弟何时，又添了这般风雅兴致。”他摆摆手，一副还有要紧事的模样，“罢了，此番前来正是要告诉你最新进展，鬼市之事我已禀明师父，师父他老人家有令，寻找灵石之事暂缓，命你安心在此静养。”


    晏祈抬手便去解腰间束带。


    清源一惊，连忙按下他的手，他可没有这种癖好：“你这是做什么？”


    “回去告诉师父，小伤早已好透了，别再忧心。”


    主屋有些闷，奚九推开窗，想透透气，窗台上赫然躺着三封信笺。


    她捏起信笺，准备交给晏祈，正巧碰上清源离开。


    清源看见她，脸上依旧是温和笑意。


    “你这师兄真是奇怪。”


    “是有点啰唆。”晏祈接过信笺，随后掌心浮现出几段金色的字，片刻后化为青烟，袅袅散去。


    桃蓁提着一篮新摘的鲜果和几样精致点心，她已有好些时日未曾踏足这片红枫林，心下正琢磨着奚九近况，脚步轻快地走向木屋，却蓦地瞥见一个不该出现于此的身影。


    云纹广袖，木簪束发，那温润含笑的模样她决计不会认错。


    桃蓁心头一悸，提裙便要往另一条小径避去，她脚步杂乱，踩碎了一地枯叶。


    “桃蓁。”


    她不理，只埋头，走得更快。


    然而那人却直接闪至她前方，挡住了去路。


    “许久不见。”他开口，“你近来可安好？”


    桃蓁死死低着头，声音又轻又冷，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清源仙君说笑了。我一个小小妖物，是死是活，岂敢劳烦仙君挂心。”


    清源似是轻叹一声，伸出手，似乎想如从前那般拂开她额前碎发。


    “你怎么会在此处？”


    桃蓁却像受到惊吓，匆匆避开即将落下的指尖。


    “奚九姑娘还在等我。”桃蓁应答，试图从他身侧绕过，“仙君若无要事，恕不奉陪。”


    清源脸上温和的笑意，终于褪得一干二净：“我师弟心思单纯，你最好莫要动不该有的念头。”


    桃蓁脚步一顿。


    闻言，转过身直视他双眼：“清源仙君未免太瞧得起我，小妖不过是与奚九姑娘投缘，她愿意和我做朋友，便想和她几句体己话排解孤单而已。”她说得情真意切。


    “仙君若无私事，桃蓁先行告退。”她行完礼，径自离去。


    清源静立原地，望着她几乎算得上逃离的背影，眸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