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是这个位置，死因是心脏震裂。”奚九浑然不觉，继续道，“尸体被黑风会拖走后，他们在这里剜走了一大块肉。我根据伤口的深度和骨头的裂口判断，凶器比较像是由弓弩射出的箭矢。”


    她继续分析：“我原推测，此人中箭后挣扎至城门口，心包填塞休克而亡，故而现场无拖拽痕迹。可另外两具尸体，同一位置，同样被剜去血肉。这十三人接连毙命于城门口，岂会个个都如此巧合？”


    “要么，凶手就是在城门口动的手，要么，便是最简单直接的抛尸。”她目光锐利起来，“而且，根据其中一具尸体伤口腐坏程度来看，死亡时间至少在七日以上。虽说此地白日要热上许多，尸身易腐，但也未必是每日杀一人。所以这十三人的死多半和鸣沙传闻无关，是有人借假鬼神之名刻意引导。”


    晏祈静静听着，倒是觉得自己小瞧了她：“你还懂这些？”


    奚九摇头，神色淡了些：“家父曾任陇北军副将，兄长常年与军中兵器打交道，从小耳濡目染，略知皮毛，但并不精通，只能看个大概。方才所言，多半仍是猜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她望向祭台方向，丘振海的身影在香烟后模糊不清：“黑风会剜肉毁伤，又定在十三人皆身死后焚尸，定是要掩盖某种关联。”


    “如果北涿人确为灵石而来，那丘振海必知内情。”


    正午时分，日头最烈，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围聚于此。


    高功法师身着绛衣，头戴五岳冠，步罡踏斗，口中念念有词。他手持桃木剑挥舞，将一道道画着朱砂符篆的黄纸抛入空中，随后摇动法铃。诵经声伴着升腾的青烟，似乎真的在和此地的鬼神沟通一般。


    仪式行至尾声，丘振海从法师手中接过点燃的火把，亲自走向草堆。


    晏祈看着那跳动的火焰，忽然问她：“你就看着这些尸体被烧？”


    “不然呢？”奚九反问，“即便抢下尸体，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指控他们就是凶手，反而会打草惊蛇。”


    “他们虽是北涿暗探，无论为谁卖命，终究是血肉之躯。说不定，在遥远的北地，还有等着他们回家的亲人。既已身死，就让他们在此处安息吧。”


    一阵狂风乍起，飞沙走石，迷得人睁不开眼。


    丘振海手中火把的烈焰猛地倒卷，燎向他面门。


    他惊呼一声弃了火把，火星溅上草垛，烈焰轰然腾起。


    风声呜咽，卷起沙砾，拍打着枯草，仿佛亡魂的低语。


    丘振海捂着脸狼狈后撤，下属慌忙用水囊浇湿他的手和脸，他抹了把脸，这才重新戴好眼罩。


    “我刚刚感受到了灵石的气息波动。”


    奚九眼睛一亮：“这么说，鸣沙山真的有灵石。你能找到具体位置吗？”


    “不能。”晏祈答得干脆。


    奚九撇撇嘴，轻轻哦了一声，明明是个仙君，找块灵石居然这么麻烦。


    “我今日法力都快耗光了，这才感受到一丝波动。”晏祈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替自己辩解：“灵石上有我师门设下的封禁术，本就是为了方便保管，不让仙界之人随意觊觎。”


    她记得晏祈说过封禁术并不是常见的东西：“你不是说，这就是块有灵力的普通玉石吗？你师门何必大费周章搞什么封禁术。”奚九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凑近他，“哇，不会是你弄丢了师门重宝，所以被贬下凡的吧？”


    说起封禁术，整个师门就晏祈没学过。


    他本就不爱和师兄们一起修习，偶尔学漏了点东西也算正常。不过琳琅阁里的宝物，可不是随便什么都会下封禁术啊。


    他此刻面上有些挂不住，没做多想，倏地移开视线，望向别处，声音闷闷传来：“它自己长腿和人跑了，我有什么办法。”


    奚九忍俊不禁，连连点头：“是是是，灵石自己长腿跑了，所以仙君找不到，也是情有可原。”


    法事结束，丘振海顶着烧焦的眉毛，向众人慷慨陈词：“诸位乡亲，此乃我从云州普渡寺延请的高功法师，法力无边。经此超度，沙鬼怨气已散，断不敢再行作恶。况且有我黑风会在，必护佑鸣沙城安宁！”


    奚九收回目光：“接下来要怎么找？”


    晏祈侧眸看她：“你不是一向很有主意。”


    奚九望向连绵起伏的山丘，感到无从下手的茫然，总不能真在这片戈壁一寸寸挖吧，那她不得累死在这。


    她立刻换上笑脸：“和晏公子比起来，还差得远呢。”她略一沉吟，“这十三人的死虽是人为，但鸣沙传闻未必空穴来风。不如……”


    人群纷纷回城，有个汉子险些撞到她。晏祈手臂一揽，将她护到怀中。


    他目光投向正欲离开的丘振海一行人，低语：“先跟上他们。”


    城门口，一队抱着封口陶罐的人和丘振海打了照面后便往东去。


    奚九快走几步，拉住正要进城的阿叔：“阿叔，他们这是去哪？”


    陈阿叔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他们是去东边取水。”


    “取水？”奚九不解，“水源不是在城里吗？”


    陈阿叔：“姑娘是外乡人有所不知，鸣沙山东侧，也有一处水源。如今城里人越来越多，清水金贵，黑风会便隔三差五，组织我们这些流民，自己去东山取水。”


    奚九愈发不解：“城中清水一两银子一碗，大家为何不自己去东山取水，反倒要黑风会组织？”


    “那里可不能随便去。”陈阿叔连连摆手，“东山不仅有豺狼，还有大片流沙地。胆敢自个儿去的，就没见一个能回来的。黑风会隔几日组织大伙儿一起去，有他们指路才安全，拉回来的水也免费分给咱们这些没找落的人。所以啊，大家都听他们的。”


    “多谢阿叔。”


    奚九道了谢，回过头，给晏祈递了个眼神。


    两人刻意放缓脚步，身形一转，悄无声息地跟上那支取水的队伍。


    往东的通路布满沙石和深浅不一的沙窝，极其难行。嶙峋怪石拔地而起，倒是方便他们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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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奚九隔几步就踩个趔趄，晏祈折回扶住她手臂，刚要嫌弃她笨手笨脚，结果转头自己脚下也是一滑。


    奚九将嘲笑硬生生憋了回去，难兄难弟这下谁也别嫌弃谁了。


    二人索性相互搀扶，藏到一块巨岩之后稍作整顿。


    “你觉不觉得，这事听起来不太对劲？”奚九压低嗓音，气息拂过晏祈耳畔，“若东山真有稳定水源，黑风会为何不直接控制，反而要组织流民冒险取水，再行分配？”


    晏祈眸光一凛，打断她：“人没了。”


    奚九一怔，迅速从岩后探出头。


    前方，空无一人。


    方才还在视野中移动的几人，就在他们绕过这块巨石的短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飞身岩石之上，环顾四周。这里除了他们二人，再无第三人。


    怪了。


    就算是遭遇流沙，岂会快到来不及发出呼救，五六个人就这么凭空被吞了？


    奚九瞬间戒备，抽出短刀跃下巨石，随即单膝跪地，将耳朵贴向地面，但并未听到她预想的沙石震动。


    除了风声，就只有——


    “哎呀。”一声惊呼从不远处的石头下传来。


    “谁在那里！”奚九厉声喝道，短刀横于胸前，循声绕至石后。


    只见大石头摔坐在沙地里，正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


    “你怎么在这？”奚九收刀，伸手将他拉起。


    大石头看见她，像是看见救星，慌忙扑过来：“姐姐，小石头不见了！”


    “怎么回事？”


    “我和小石头拿了点吃的回城隍庙，想分给大家。可阿叔他们都去看法事了，庙里没几个人。正好碰上今天要去东山运水，黑风会的人就硬拉我去凑数。等我运水回来，小石头就不见了。”


    “我，我以为他去找阿叔，可刚才在城门口遇见阿叔，他说根本没看见小石头。”大石头越说越急，语无伦次，“也可能，是我跟着黑风会的人走了，小石头担心我，就跟在后面……这里容易迷路，我、我赶紧来找找。”


    “我们去看法事时，并未见到小石头。等等……”奚九突然觉得觉出哪里不对，“你说的运水，一天会去几次？”


    大石头抹了把脸：“就一次，还得隔上好几天呢。”


    果然,刚刚那群人根本不是去取水。


    “也就是说，今天运水已经结束了。”


    大石头用力点头：“是啊，我回来才发现小石头不见了，找遍了他常去的地方，都没有。”


    奚九追问：“去东山取水，一般用什么装水？”


    大石头比划了一下：“就普通的陶罐。”


    “会封口吗？”


    大石头疑惑：“不会，封了口还怎么装水？”


    奚九终于察觉出那群人的诡异之处，他们抱着的陶罐是有重量的。既然不是来取水，那他们的消失便不是意外，会不会和灵石有关。


    奚九来不及多想，眼下找小石头才是最要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