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机主教雅尼克·兰格现年大概三十五六岁，看起来却仍然像二十岁出头一般，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些机警与睿智。


    关于他有一些并不友好的传闻，相传他出生时并非男性，只是为了在教廷向上爬才更改了性别。少年时期的萨沙一度听信了此般传言，对这位年少有为的光明牧师颇不待见。然而现在的她看到面前气质翩翩的枢机主教，只想扇过去的自己几下。


    “兰格阁下，我真挚地感谢您的远道相迎。”安托万迎上去鞠了一躬。


    “希尔达阁下，卡诺阁下，请随我前往伯爵府。”轻柔悦耳的声音把萨沙拉回现实。


    见“希尔达主教”一直盯着自己，兰格的脸颊上不禁浮现出一层红晕。安托万站在萨沙旁边努力憋笑。


    萨沙的心快窜到了嗓子眼，极力压制面上的窘迫，尽量正常地迈步跟在兰格后面。冷静，她对自己说，现在她是以希尔达主教的身份示人。


    约恩·兰格伯爵的府邸一眼看上去极其简朴，一栋三层楼高的白色建筑，整体轮廓横平竖直，外墙也没有繁复的装饰。但流畅的线条与空间的分割，令人在视觉上极度舒适。


    雅尼克·兰格领着两人来到一楼的会客厅。


    伯爵坐在棕色实木桌后，深邃的眼眶夹着一副圆框眼镜，瞪着眼注视前来的萨沙与安托万。


    他咽下口中的茶水：“不是说伊瑞斯的两位主教吗？怎么只来了一位，还跟着个从没见过的小法师？”


    萨沙突然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那身红袍。她有点心虚：“兰格阁下，我就是莎夏·希尔达主教。”


    伯爵又喝了一口茶水。并非是出于悠闲，而是出于压制危机将至的紧张。他把一封信件交给站在一旁的下属：“让飞得最快的那只猫头鹰把这封信送往魔法公会。”


    “就是你们把吸血鬼衍体引到松山镇来了？”伯爵问。


    “您可能有些误会。”萨沙抢在安托万之前开口，“我们本是前往松山镇阻止新一任吸血鬼领主飞升。然而当我们历经艰险终于铲除三个二代吸血鬼头目后，衍体发生了一场暴乱。我们赶来此地正是为了与城主通力合作，解决这场暴乱，代表光明教廷为大陆的和平稳定尽一份力。”


    安托万看着萨沙流畅地说出一串外交辞令，他已经没有什么好补充的，只能露出惯常的那种微笑。


    “我们瓦尔德北境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伊瑞斯的教廷插手了？”伯爵有点鄙夷地看着萨沙。


    “或许您已经听闻伊瑞斯西北部的战火，红龙入侵布利塔半岛已有半年之久。而与此同时，伊瑞斯与瓦尔德两国的边境发生吸血鬼领主之间的争权，他们选择这样一个时间节点完成族群的统一，我想并不是一个巧合。”


    “何以见得？”伯爵问。萨沙口干舌燥，很想把他的茶杯夺过来喝一口。


    “您还记得五百年前的那场大战吗，人类与精灵携手对抗黑暗生物的入侵。红龙、吸血鬼与亡灵、行尸，试图把康提纳大陆拉向深渊。”


    兰格伯爵皱了皱眉，眼镜险些滑落。他的侄子雅尼克开口道：“你是说，幕后的操控者是黑袍法师费奥多尔？”


    萨沙停顿片刻，思索是否要说出那则预言。但她还是没有选择过早地公布，以免引起恐慌。


    “很有可能。”萨沙神色严峻。


    正在此时，一个红袍法师闯进来，银色长发糊在脸上，像纠缠散乱的蛛网。


    “吸血鬼衍体……”他差点喘不过气来，“他们……已经到达城墙脚下了！”


    红袍法师把那封带有兰格伯爵火漆印的信丢在木桌上。在桌面上滑翔的信件竟撞到茶杯底部，打翻的红茶浸透了信封。


    “我是魔法公会派来援助的法师，费奥多尔·波波夫。”银发的年轻人用罗萨口音极重的瓦尔德语说。


    “你是说，奥若拉·阿尔塞斯她老人家就派了一个法师？还是个低阶法师？”兰格伯爵的眼镜摔落在他的腿上。


    “兰格阁下，与我一同前来的法师们已经在城墙上站定了。我是法力最低的那个，所以被派来传信。”


    “汉斯。”伯爵对旁边的侍卫说，“把我的盔甲拿上来，伯格恩市即将应战。”


    萨沙很想说“就算您穿了盔甲也没用”，以及“盔甲只会影响您拔剑的速度”，但考虑到城主亲自迎战的吉祥物意义远大于实际上的武力意义，她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叔父。”雅尼克拉着伯爵，“请务必记住，那些衍体曾经是松山镇以及附近山村的村民，最好不要使用致命攻击。”


    兰格伯爵甩开侄子的手，一言不发地走出会客厅。


    *


    城墙上，法师与弓箭手成排交错站立。远处的雪地上，一个移动的黑点正在靠近，逐渐变成一条黑线。


    枢机主教提着白袍爬上城墙，向法师与弓箭手呼喊：“请注意！吸血鬼衍体是由伯格恩城周边村庄居民转化而成的，最好不要施加致命攻击！”


    一个弓箭手嗤笑：“六百多个衍体，我们自身都难保了，还管他们的死活？”


    “别这么乌鸦嘴！”旁边的法师拍了拍弓箭手，“我们会获得胜利的，我们有一百五十位法师。”


    “各位！”在场的卫兵与弓箭手们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上。


    兰格伯爵的女儿，阿尼娜·兰格。


    人们只见过宴会时穿着一身华丽裙装的她，却从来没有见过她一身红色法袍，站在一场战斗即将打响的前线。


    “魔法公会会长奥若拉·阿尔塞斯任命我为这次战役的指挥！”她把带有会长火漆印的信件亮给众人。


    士兵窃窃私语。但阿尼娜在寒风中威严的声音压制了人群的交头接耳。


    “请问在场的法师们，有哪些是水系法师和雷电系法师？”


    六十位法师举手响应。


    “那么风系法师和火系法师？”


    同样有六十位法师举手响应。


    “好的。请你们不要同时施法！记住，我们最重要的敌人不是衍体，而是背后更大的敌人。”阿尼娜又问，“那么剩下的都是土系法师？”


    剩余三十位法师应答，其中包括传信的那位费奥多尔·波波夫。


    阿尼娜：“很好，请风系法师和土系法师最先出动，制造沙尘，遮蔽衍体视线。”


    法师表示同意，然而这引起了弓箭手的不满：“可是沙尘一来，我们不也看不清衍体在哪了吗？”


    弓箭手身旁的法师回道：“与其担心您是否能射中衍体，不如担心衍体跳上来先把你掐死。”


    不等众人完成争论出高低上下，吸血鬼衍体已经行进到距离城门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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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尺的距离。


    狂风吹拂地面的积雪，露出一片泥泞的土路。土系法师调动地面的土元素，与风系法师们制造的狂风配合，顿时黄沙飞起，向衍体的方向卷去。


    弥漫的黄沙遮蔽了衍体的视线。就在此时，风系法师在阿尼娜的示意下停止了狂风，土系法师在城门前竖起一道土墙，其后是水系法师汇聚空气中的湿气，在土墙上降下小雨。雨滴落在土墙上，在寒冷的空气中快速凝固结冰，使得防护墙更加坚固。


    衍体被表层结冰的土墙挡住了去路，被挤在前排的衍体用尖利的指甲徒手挖刨着墙，后面的衍体则不断推搡。看起来毫无秩序，似乎他们完全丧失了神志。


    先前的狂风刮开了城墙上空厚重的云层，日光再次直射在城墙和墙下的雪地上。


    衍体的肌肤难以忍受剧烈的光照，表皮干裂脱落。然而他们此时已经忘却了疼痛，仍然簇拥在城门外的土墙前。


    一个银光闪闪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上。


    “兰格伯爵！”弓箭手欢呼。他们本就不服气法师的指挥，期待伯爵能制止目前这场荒唐的应对方案。


    盔甲罐头大手一挥，中气十足地喊道：“放箭！”


    不等阿尼娜制止，弓箭手们已经齐刷刷地将羽箭射向聚集在门前的衍体。


    雅尼克从城墙上向下张望，一些衍体被箭射中要害部位，血流不止，而他紧握法杖的手已经苍白，却仍在迟疑没有施法。倘若此时救助失去神智的衍体，那么城内的无辜百姓很可能会遇到危机。


    同时还有大量箭矢刺入土墙，给本就愈发脆弱的墙体又增添了裂痕。吸血鬼衍体仿佛失去了痛觉一般，前仆后继地涌到即将倾倒的土墙前，连带着墙后的城门也发出摇晃。


    萨沙很想现在就把兰格伯爵扔下去。但一来她力气不够，二来如果她真这么做，一定会全身长满箭矢变成刺猬。


    土墙终于倾倒。一些衍体被压在墙下。而后面的衍体踏在土堆和尸堆上，拔出扎在尸体和土块上的箭矢，聚成一束，一下一下往城门上砸。


    城门由厚重的黑铁制成，光凭猛劲显然无法冲破。衍体很快发现了这一点，改变策略，一个个叠罗汉向城墙上探去。普通人变成衍体之后，敏捷度提升了很多，因而最顶端的衍体一下跃到城墙上，用从同伴尸身上拔出来的箭矢，狠狠捅入弓箭手和法师的身躯里。


    在兰格伯爵的指挥下，第二排卫兵冲到前面，持剑与把箭矢当手持武器用的衍体厮杀。


    此时萨沙与安托万已经把法杖当作长矛，杖顶的电流或白光触到衍体，趁衍体愣神的片刻将其击晕，或挥舞法杖把他们抡到城墙脚下。


    “兰格伯爵没有被攻击。”萨沙观察到奇异之处。


    “什么？”安托万随萨沙的目光望去，“你怀疑他？”


    “可能盔甲下的根本不是兰格伯爵。”


    萨沙闪身躲过一个衍体。她认出了眼前这位老妇人，是刚出狱时为了女儿狂咬另一个衍体的那位。老妇人行动敏捷有力，简直与人类剑士相当。


    闪着白色电光的杖尖一转，触在兰格伯爵的盔甲上。


    盔甲里的人却毫发无损一般，挥剑劈砍，行动无阻。


    老妇人衍体将手中的箭矢捅进盔甲头部的目视窗，箭矢再度抽出时，没有染上一点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