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吹干头发，没有立刻睡觉。他来到床边，看了眼盘成个圆球眯着眼睛打瞌睡的布偶，伸出手覆上去，还没触碰到，猫耳朵似乎能隔空感应，缓缓往下压成飞机耳。


    黎夜顿了顿，将手悬离了些距离，猫耳朵慢悠悠竖起来。他掌心又压下去，耳朵也下压。手根本没触碰到猫的耳朵，猫也一直没睁开眼睛。


    很神奇，也挺有趣。


    他将手移开，用手指轻轻勾了下猫耳上的聪明毛。睡得迷糊的黎又耸动鼻子，努努嘴，抬起爪子挠几下因为痒痒而发抖的耳朵，又把爪子揣回蓬松的毛下面，趴着继续睡。


    黎夜不再扰猫的好梦，他去旁边卡座，打开光脑处理起工作。


    路德的表现很可疑，得深入调查，杰森也不能排除在外，一切没有证据的说辞都不能信以为真。


    这两人究竟谁在说谎，还是都在说谎？亦或者真不是他们两人中的谁将卡莱诺亚的事透露给李伊婉，而是其他人，那么这个“其他人”又是谁？这些都需要时间去调查。


    培森克在通讯里向他抱怨帝国的事务太多；托给尤里安的猫毛和唾液无法通过传送空间站送回去，只能战舰运输，得花费更多时间；李伊婉的状态逐渐好转但依旧不清醒；帝国境内又出现多起污染物感染人类，并控制人类在社会中潜伏作乱的案件；以及，晶石感染人类和动植物的情况也在增加。


    桩桩事务堆积，黎夜直到凌晨都还没休息。闭眼缓冲眼部压力时，他听见不远处几道“哼哼”，是猫在睡梦中发出呢喃。


    黎夜睁开眼看过去，房间内只他这一隅开了盏小灯，床的位置稍显昏暗，床头鼓鼓囊囊的一小团轻轻起伏着。


    猫睡觉时偶尔发出轻轻的呼噜声，有时又哼哼，不管是哪种都很有频率，有点像另类的白噪音，将黎夜躁郁的情绪抚平不少。


    黎夜深知自己没有受过污染物感染，但他本质上就是污染物集合体，和那些污秽没什么区别。所以晶石的净化对他起作用，能抚平他不受控制的躁郁情绪。


    如果黎又真的因为什么意外变成了猫，曾经又真的遭受过晶石感染，那他的身体应该能做到净化。


    而且，这两天黎夜的状态的确好了很多。


    或许真是黎又在帮他。


    当然，不排除是他多想。


    黎夜垂下眼帘，目光回到光脑，点开物品传送后台，看了眼他寄回去的猫毛和唾液抵达什么位置了。


    还有半程的路程。


    黎夜关闭光屏，连同处理完的工作界面全部切掉，摘除光脑扔去旁边，向后倒倚靠在卡座背上，闭眼放空思绪。


    这时候远处的猫又在哼哼，他睁眼看去，发现黑暗中有双溜圆的眼睛正悬在布偶猫上方专注地盯着睡觉的猫看。


    小黑猫完全融在黑暗里，只那双红眼睛冒着亮光。


    黎夜蹙了下眉，他不记得有把这家伙放出去，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的潜意识，心里多少有点意外。


    黑猫是他的本体，原型是污染物集合，没有准确的形态。


    小黑的行为举止掺杂了黎夜的情绪，表达的也是黎夜想要表达的行为。


    趁那不听话的本体还没做出点什么，黎夜起身过去准备把它收拾回来，却见那家伙用鼻子拱了下熟睡的布偶猫，舌头稀罕地舔舔布偶猫的脸。


    黎夜：“……”


    他脸色逐渐复杂，过去拎起黑猫。


    黑猫轻轻“咪”一声，“唰”一下变成游蛇钻进黎夜的衣袖，不见了影子。


    布偶猫没醒，翻个身露出肚皮悬着四只爪，眯着眼睛在睡梦中咂嘴。


    黎夜目光动了动，过去熄灭卡座旁边的灯，回到床边掀开被褥，上床平躺，盖好被褥，望着漆黑上空若有所思，片刻后掀起被褥一角给露着肚皮的布偶搭上。


    闭眼几秒又睁开，十分干脆地把距离不远的布偶轻轻扒拉过来安置在身旁，侧过脸，鼻尖正好能埋进猫蓬松温暖的毛里。


    软的，温热的，夹杂着淡淡的香。


    黎夜的情绪史无前例的平静，睡意渐渐上来，很快便同睡相不怎么好但睡眠很好的猫陷入深眠。


    黎又越睡越热，好像被埋进火坑里烘烤。


    他艰难睁眼，被明亮的日光刺激到，赶紧闭眼，却忽然感受到脸侧一道暖暖的呼吸。


    他愣了下，睁眼偏过头，他哥的脸出现在他眼前，近在咫尺。


    黎又的呼吸骤然绷紧，下意识想起身，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是猫身而是人身。


    他定住不动，双手轻轻抓住他哥横放在他身前的手臂，呆怔地盯着上空。


    这地方根本不是他睡前待的军部房间，这里是类似日光宫的宫殿。


    所以，又是幻境！！


    黎又抿了下唇，又小心翼翼扭头瞄一眼还没醒的黎夜，双手谨慎地握住他哥的手臂，慢慢抬起，还没举起几厘米，旁边传来淡淡的嗓音。


    “鬼鬼祟祟，真怕我吃人？”


    绷着呼吸的黎又一听，很干脆地放开对方的手，平躺不动，望着上空撇嘴嘀咕：“不鬼鬼祟祟，那我大大方方吵醒你？”


    黎夜看着少年的侧脸。依旧是上次幻境十六七岁的模样。黎又离开那年还没满十八，正是少年时。


    他将横放在黎又身前的手拿开，坐起身，曲起左腿，扭头看看四周。


    一眼确定这是幻境。


    躺在柔软被褥里的黎又瞧一眼坐在旁边的黎夜，心里郁闷。


    这都什么事啊？


    这幻境到底谁弄出来的？他们都来到安洁尔星球了还能有幻境？难不成那家伙也追过来了？


    可恶啊！要让他逮住那家伙，他一定……


    黎夜看了过来，心里愤愤的黎又快速眨几下眼睛，不知道回以什么表情，笑一下算了。


    “假货。”黎夜垂眼看他。


    黎又微笑凝固：“在？”


    黎夜没打算戳破黎又，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躺床上的少年，十分配合对方继续装下去：“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黎又有些自暴自弃，他不想编理由也不知道怎么编理由，干脆闭眼翻身背对黎夜，手拉了拉被褥盖上：“我又用了他的模样，你有本事就去找到我现实的本体杀了我吧。”


    黎夜看着他的后脑勺，不说话。


    本意是准备在这幻境里睡个回笼觉，但身后他哥的存在感实在太强，黎又根本睡不着。他再次睁眼，郁闷片刻，又回身平躺，眼珠往旁边挪，瞅一眼黎夜，发现对方竟然在看他，心里一惊，脱口问出：“你看什么？”


    黎夜忽然说：“你模仿的他很像。”


    黎又表情怔忪：“…什么？”


    “这几次幻境和之前日光宫那次不同。”黎夜注视他的眼睛，“日光宫那次，和现在这几次的你，不是同一个。”


    “……”黎又抿唇不说话，眼神闪躲，“那一次我不太会装，后来我会装了。”


    黎夜挑眉：“是吗？”


    “是的。”黎又的目光持续闪躲，脸不红心乱跳地胡编乱掐，“人都是会成长的嘛。”


    他不敢看他哥，殊不知上方的黎夜眼底有些不明显的笑。


    黎又板板正正地躺在床上，许久后才眨一下眼睛。两人都没说话，安静得黎又觉得呼吸都尴尬。他试图起个话题，偷瞄一眼黎夜，发现对方还在看他，心里狂跳：“你……”


    黎夜掀了掀眼皮：“怎么？”


    怎么一直看着我……


    这句话黎又在嘴里打了个转没说出口，他咂了咂嘴，捞起被褥盖在脸上，闷着嗓音：“我再睡一会儿，你要是不杀我，那就别出声。”


    黎夜收回目光：“你睡吧。”


    被窝里的黎又猛睁开双眼。


    不对！


    非常不对劲！！


    他一把拉开被褥，焐热的脸红扑扑的，双眼怔忪又惊讶地望着他哥的侧脸，张嘴又阖上，斟酌片刻试探性地问：“你不杀我？”


    黎夜掀开被褥起身，回身看向床上头发乱糟糟的少年，反问：“你挺希望我杀你？”


    “不是，我的意思是……”黎又坐起来，目光在穿着灰色居家服的黎夜身上游离几眼，避开目光，放在被褥上的手捏紧，“我上次伪装黎又你都那么生气，这次怎么……”


    怎么反倒好像不在乎了？


    黎又又开始了，奇怪又矛盾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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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他哥好，又害怕他哥真忘记他。


    他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背，抬头望向背光的黎夜，眯了眯眼睛，恍惚着神情说：“黎夜，我好奇怪啊。”


    黎夜蹙眉：“这是幻境，在这里无法对你做什么，要杀也得找到现实的本体。”


    黎又呆呆的：“这样啊……”


    黎夜：“你以为是怎么样？”


    “……”黎又收回目光，“我以为你不在乎了。”


    黎夜看着他：“只要是黎又的事，我不会不在乎。”


    “……”黎又低头，静止好几秒，猛倒回床上拉起被褥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过了好一会儿才闷着腔说：“你是个好哥哥。”


    站在床边的黎夜罕见地愣了下，偏头看向窗外：“是吗？”


    这话他还是第一次从黎又嘴里听见。


    长久的沉默，被日光照耀的房间内安静得出奇，平缓的呼吸都显得格外明显。


    注视远方却没有焦点的黎夜收回目光，低头看着隆起的那团被褥，问：“睡着了？”


    黎又慢悠悠传来一声：“睡着了。”


    黎夜：“黎又。”


    被褥里的人没吭声。


    “不热么？”黎夜问他：“出去走走？”


    这回被褥有了动静，黎又拉开被褥，捂热的脸泛着红，他微张着嘴呼吸：“去哪走？”


    “反正是幻境，去看看你制造的都是什么。”黎夜双手环抱，“我挺好奇，你从什么地方了解到的黎又，能模仿他这么像，连他生活过的地方都复刻得一模一样。”


    “我……”黎又坐起来，手指挠脸，“这你别管，我有自己的办法。”


    他心虚地别开眼睛，心道他自己也不知道哇。


    黎夜眯眼，陪他继续装，又没忍住逗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左边脸：“黎又脸上的痣在左边眼尾下面。”


    “你胡说。”黎又反驳，“明明就是右边脸！”


    黎夜看着他，不说话。


    黎又反应过来，掀开被褥下床，拽紧拳头小发雷霆：“你个大坏蛋！”


    黎夜侧身：“走不走？”


    黎又气急炸毛，怒气冲冲跟上去：“走就走！去哪？”


    黎夜不语，推开房间的门来到偏殿，越往后走环境越暗。


    后面的黎又双手环抱在身前，摸摸凉飕飕的双臂，紧张地盯着走前面的黎夜。


    怎么越走越阴森了？


    不会真找个地儿把他了结了吧？


    “不会找个地方处理了你。”前面的人忽然开口。


    黎又心脏狂跳：“你！”


    他猛地闭上嘴，嘀咕：“谁怕啊，有本事你来啊。”


    黎夜停在一扇紧闭的门前，回身凝视后面的黎又：“你制造的空间，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黎又狡辩。


    黎夜看着他，看得他心慌。黎又慢悠悠挪开视线不和这家伙对视。


    密码锁大门，输入密码的声音清脆回荡，大门顺利打开，里面是一间不大的空间，没有窗户完全密封，四面满墙深色书架。


    黎夜打开正面书架的暗道，继续往里走。


    黎又停在通道外面没跟上去。


    通道里的黎夜回头，漆黑的环境，背光的光线，完全遮掩他脸上的神情。黎又觉察到一丝阴恻寒冷，他抿直唇，听见里面的黎夜平静到近乎诡异的声音。


    “怎么？”


    黎又蹙眉：“里面是什么？”


    站在通道内的黎夜一双深渊般的红眼目不转睛凝望他。


    “里面是黎又的遗物。”


    黎又愣住。


    “不想看看吗？”黎夜目不转睛凝望他，“我很好奇，你的幻境是否能把我将他藏起来的东西也制造出来。”


    黎又后退一步。身下盘旋而来的黑色触手从小腿慢慢爬上他的身体，冰冷的感触慢慢缠绕而上，经过小腿大腿，捆住他的腰，将他定在原地。


    黎夜走出来，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伸手捏住黎又的脸，将他的下巴抬起，迫使那双眼睛只能望着自己：“跑什么？我说过我不会吃了你。”


    “一起去看看，或许会有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