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叙把颜盛从床上薅起来的时候，颜盛还在做梦。


    梦里是古希腊神话体系大战中华传统鬼神。宙斯带着伊利亚特的木马，命令战神阿瑞斯朝幽冥地府丢下宣战的金苹果。海伦倒在奥德修斯回家的路上，黑白无常一个勾魂叉把爱琴海上的埃勾斯扯走。


    牛头马面跟波塞冬较劲黄泉里的水到底能不能被海神颠覆，雅典娜和赫拉在吵架，孟婆慢吞吞盛出来纳西赛斯坠进河流深处的水仙花淤泥。斯巴达勇士恐惧着面对十二层地狱里翻出来的刀尖油锅，黄金时代的人类终结在忒修斯沉没的船。


    一群粗麻布衣的农人到处乱跑，挎着竹简的儒生双手合十：“子不语怪力乱神。”


    突然，一阵电子响铃声，多媒体教室里的监考官坐在椅子上，扫描仪发出“滴滴”的警报声。标头《外国文学史<下>》的考试卷子发下来，颜盛拿起笔定睛一看，题干要求写出古往今来词牌名为《西江月》的全部诗词内容。


    “叮——”一声巨响，监考员宣布：“高考开始。”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颜盛精神恍惚，思维出走。拉上窗帘的宿舍黑暗又静谧，唯一的光线是门缝外漏进来的走廊灯。


    周叙的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反复摸了摸，松了口气：“还好，没发烧。”


    颜盛终于清醒过来，太好了原来期中考试还没开始。


    动作间，手肘撞上了桌子边，笔记本滑落下来，碰倒了立起来的电脑，电脑屏幕“啪”地合上，电线插头被扯松，数据线甩成肌无力的麻绳。


    “哎呦我做的东西还没保存！”


    颜盛瞬间从床上弹射跳起，在大惊失色中冲向未保存的电脑内容。


    Dance Forms（舞蹈专用软件）中的平面图仍然显示，颜盛狠狠松了一大口气。还好还好，动线设计都还安安稳稳呆在数据库里。


    周叙把灯打开，对着熟悉的场面一阵头疼——简直场景重现了颜盛练习生时期的形体课逃课日常。他抓住颜盛的肩膀，勉强放温柔了语气。


    “你从下午四点钟睡到了晚上八点钟？”


    颜盛立刻摇头否认：“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做舞蹈编排！”


    “你把晴太他们丢在练习室自己回来了？”


    颜盛点点头，理直气壮：“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要我盯着他们练习吗？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观众只看到你练了两个小时就开跑啊！


    周叙比当事人崩溃，他掩住自己的眼睛，声音中都透露出虚弱：“好歹是直播，你还是队长啊！”


    周叙漂亮的声带发出了犹如老妪的无能为力之音。


    “做事要在摄像头面前做，你应该比我明白啊！”


    “现在有一波观众在质疑你当甩手掌柜、练习时间缺席划水，微博上已经骂起来了。导演组到处找你，没一个人知道你去哪了。”


    直播节目毕竟也不是全天无时无刻监控，导演组没那么关注缺人的情况，刚开播的时候各个选手的成长线还都不大明显，自我发挥更多。但总共十五个人，十四个人都在练习室出没，少的那一个变得格外显眼。


    五点的时候，所有人都很淡定，粉丝们戏谑着颜盛说不定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备考，大学生的学习任务为练习生日常练习让道无可厚非。


    六点的时候，选手们零零散散前去吃饭，食堂阿姨只发放了十四份餐食，少吃一顿饭而已，并没什么大不了。


    七点的时候，导师们开始统一指导，所有选手聚集在一起，唯独不见A组《月球潮汐》的队长，A组选手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颜盛离开后去了哪里。


    八点的时候，观众开始意识到颜盛的缺席问题，人气选手无故消失在镜头前四个小时在网络上掀起一波讨论潮。受导演组之命，周叙紧急开始找人，最后说意外不意外、说正常也正常地从宿舍的床上把人薅起来。


    颜盛心虚目移。


    从颜盛的神态里，周叙立马意识到那句“好长一段时间”含有极大的水分。周叙的丹凤眼眯起来，他压着说话的语气，几乎是咬牙切齿：“你给我说实话，你编舞编了多久？”


    “二十分钟。”


    颜盛试图用微小的弧度掩盖后躲的动作，他望着站在床边的周叙笑，一只手挡在眼睛上遮光，没有直视周叙的表情。


    周叙气笑了：“你有这么困吗？”


    “我背书背到凌晨啊！”颜盛毕竟理亏，想了想还是深刻反省道，“我错了，下次我在练习室里睡。”


    “……”周叙梗了一下，“行。”


    在镜头前一切好说，在镜头前就有可操作可解读的余地。


    周叙对颜盛不太担心，颜盛做什么都心里有数，即使他做出来的时候看着好像不太像话。


    他在颜盛额头上敲了个爆栗，没怎么收力，重重敲出骨头的响声。颜盛皮肤白，额头立刻红了一块。


    “现在快点收拾起来，导演组在组织个人采访，马上就要轮到你了。”


    “哦。”颜盛叹了口气，合上电脑，保存下后台的文档。


    “第一次后采，action——”


    颜盛来得太晚，化妆师已经下班，于是他干脆素颜出镜，堂而皇之跟在一众光鲜亮丽的选手之后，在昏昏欲睡的等待后素着一张脸坐上了采访席。


    睡了一个傍晚后，颜盛的气色还不错，皮肤细腻有光泽，熬夜的后遗症很是懂事地避开了他。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头发只随意挽起扎了个小辫，在夜色下呈现出微微颓唐的氛围感，在所有出镜人中简单朴素得堪称独树一帜。


    “来到《Are You Star》之后体验了选秀生活，有什么感想吗？”


    “还不错？认识了很多优秀的选手，很期待和他们一起给观众带来最好的舞台。”


    “你今天四点以后就消失了，观众们都很好奇你去干什么了。”导演组切口快准狠，追着今天的热点消息跑。


    颜盛捋开被风吹到眼睛上的发丝，顺手调整了一下低矮桌面上的反光板，他很是淡定地笑了笑：“我去编舞了。《Harlem Vortex》需要从单人舞改成多人舞台，《月球潮汐》的走位动线也要大改，我们队里有不太擅长舞蹈的队友。”


    “我看你们的练习室安排，你不是选择和清水、赞恩他们一起合作吗？怎么他们还在练习室，你就偷偷抢跑了？”


    “晴太的舞还没学完。”颜盛一脸理所应当，他反过来帮导演组顺了顺逻辑，“我先开始改编进度，晴太再精进我的初版，我们的编舞改动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定下来。”


    导演组又问起公演舞台：“你是队长，《月球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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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合队训练里却没有你。在中午的时候你还处理了陆骁意和皮尔特的冲突问题，告诫他们不要用个人矛盾拖团体后腿。那么你的缺席算不算是违背了你自己的话呢？”


    周叙磨磨蹭蹭帮着道具组收拾设备，听到导演组的问题，在心里暗骂他们的语言陷阱，导演组提问的犀利程度并没有因为采访对象是练习生而放水。


    听到这个提问，颜盛本来放松贴着椅子靠背的身子往前倾，眼睛对向镜头，一直维持在脸上的微笑隐没下去，他语气诚恳严肃地解释。


    “我并不认为我安排好一切后的缺席是拖后腿，与其说缺席，我实际上只是换了个地方做舞台准备。包括我自己的任务部分，《月球潮汐》的动线编排我也完成得差不多了。”


    “我把每个人的任务分配下去之后，出于对大家专业素养和练习态度的认可，就很放心地先行离开了。这是我的失误。”


    “作为队长，我应该和队友们一同准备舞台。下次我会在练习室呆到最后，监督每一个人的练习状态。”


    导演组很满意颜盛的回答，微博上的骂战并不成气候，打击溃散下来只需要一个当事人明确的态度。


    “除了编舞你还做了什么？准备期中考试？”


    略带点调侃的语气，现在全世界都知道颜盛在准备《外国文学史》的考试，背书笔记源源不断。


    颜盛很是坦然，他脱口而出：“还睡了一觉。”


    “你们不觉得这个时间很适合睡觉吗？”


    周叙扶着道具组的栏杆要晕过去了，谁叫你这么实话实说的！


    采访放出后，颜盛喜提三个前排趋势——


    #你不觉得这个时间很适合睡觉吗#


    #任务分配型队长#


    #颜盛出于对大家专业素养和练习态度的认可#


    【怎么办我好想笑，谁敢承认自担是专业素养不行还练习态度不好的那个，站出来吧我帮你骂颜盛。】


    【颜盛这话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看似唯唯诺诺什么都解释了实则张牙舞爪骑到了所有人头上。】


    【颜盛说这话时自己笑了没？想着金成弦说的还是想着郑锋润和许昭然说的，在颜盛手底下学舞的都没有好果子吃。】


    【我认证这是真大学生，任务完成了就睡觉，一有时间就睡觉，任何时间都适合睡觉，一年到头就属住宿费交得最值。】


    【颜盛的官方cp有了，床才是唯一的伴侣情人，请支持我们盛（枕）上眠！】


    【有人关注到他的编舞能力了吗，简直慕强批天菜啊！】


    【后天颜盛考完试回来就是导师的过程考核了，舞台整体效果包能看到的，我们小颜老师的编舞要得到犀利评价了，燥候一把。】


    当然，此时此刻，熬夜背书才是颜盛的当务之急，忒修斯的黑帆要把他捂死了。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