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众生之重

作品:《【我】的诞生

    下落……


    下落……


    那无边的坠落,像一条吞噬时间的长河,让他们无法分辨究竟过去了几秒,还是几世纪。


    耳畔的风声仿佛早已失去了形状,只剩下持续不断的低鸣,催促着他们去直面即将到来的未知。


    可他们仍然没有放开彼此的手。


    手心传来的温度,像唯一的锚,让他们在这无尽的下坠中保持清醒。


    终于,下坠的视野里出现了朦胧的人影。


    在血与泪的海洋里。


    ……


    “——爸爸!妈妈!”


    细嫩的童声撕裂空气,那哭喊里带着慌乱与哀求,像一根细小却锋利的针,直直刺进耳膜与心脏。


    年幼的孩子跌跌撞撞地伸出双手,小小的指尖颤抖着,仿佛要抓住什么安全的依托。


    她的视线中,映入的不是家园的温暖,而是尸山血海——那些曾在街口和她打招呼的邻居阿姨、曾经牵着她玩耍的亲朋好友,如今都血肉模糊、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仿佛几秒钟前,那些人的哭喊声还萦绕在耳畔。


    出于生命求生的本能,她感到深深的不安与恐惧,于是紧紧抓着自己亲人的衣角。


    她还太小,不明白死亡的意义。


    只是本能地害怕。


    于是,孩童死死抓着母亲的衣角,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女儿,不要低头!”


    最底下,男人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磨砂纸刮过。


    他面庞枯槁,眼下的血肉早已凹陷。左臂和下半身的皮肉已经剥落,露出森冷的白骨,黑红的血水沿着骨缝蜿蜒而下,滴落在暗红色的土地上,像被吸收一般迅速渗入。


    即便如此,他仍用仅剩的右臂,拼尽全力托起女人与孩子的重量,让她们能再远离潮水哪怕一步。


    尽管,他内心深处也绝望地知晓——这一切很可能只是徒劳。


    “孩子她爸!”


    站在男人肩头,托举着孩子的女人也忍不住哭喊。


    她的声音里有颤抖,也有压抑到极限的惶恐。


    “没关系的,我们……我们会活下来的!”


    男人勉强咧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几乎撕裂了干涸的唇瓣,露出斑驳的牙龈——那里几乎已经没有完整的血肉。


    “亲爱的,坚持住……我们的孩子能比我们活得更久,她的未来……能比我们的生命延续得更远……”


    “可是……可是……”


    女人哽咽地望着已然迅速翻涌到男人下肢的殷红的潮水,托举孩子的手臂因为麻木已经没了知觉,微微颤抖。


    “就连那些厉害的筛选者都死了,地下城的幸存者也被渗透下去的潮水淹没,我们苟且偷生到这个时候,多活这么几秒……”


    她声音嘶哑,“真的有意义吗?”


    男人的瞳孔因失血而显得黯淡,但那深处却仍有一点光没有熄灭。


    “有的——我相信有的。”


    他仰起头,不去看自己早已化为白骨的下肢,只用最后一点力气让自己靠在破败的墙壁上,用骨架支撑起妻女的重量。


    听着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在他耳边逐渐远去,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恍惚地张了张苍白的嘴唇,瞳孔微微扩张。


    他喃喃:


    “我们的世界走到了这里,人类的历史走到了这个地步,却绝不会就此止步……”


    ……


    ……


    “啊!玦,你看!”


    熵眯着眼睛,随着他们迅速下坠,她也看清了地面的景象。


    哦不,似乎不是地面,而是一座巨大的人类建筑的顶层。


    那本应承载生机的空间,此刻却被死亡与腐败彻底侵蚀。


    无数残破的人类躯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其上,四肢与头颅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皮肉在不断涌上来的殷红色海水中被一点点冲刷剥离,只余白骨在不断上涨的血浪中摇曳。


    什么鬼……


    熵恶寒地皱眉——


    那种血浪的粘稠度……让她想到了之前接触过的[红海]物质……


    “欸,那里似乎还有人!”


    玦拉了拉熵的手,指向角落里仍在哭嚎的孩子。


    那年幼的孩子被一男一女合力托举着,正颤抖着向上伸手。


    而那个最底下的男人……他的身躯从腰部以下已经彻底化为白骨,只剩上半身依旧以惊人的执念维系着生机。


    “嗯?那个男人的脸……”


    玦的眉头骤然蹙起,眼神在下坠的间隙死死锁住那面容,“有点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尽管两人仍然处于下落的状态中,但他还是在这一刻迅速思考了这个问题。


    说不定……这会是突破这层试炼的关键。


    “想起来了!”


    熵的眼底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她猛地开口,“那个人!”


    玦一愣:“哪个来着?”


    “就那个——带我们进入第三区的领头的执勤者!好像……是叫杜达的半升格者。”


    熵头脑风暴起来,语调陡然加快,仿佛在心底拼凑出了一条可能的脉络。


    “怎么会出现外面第三区的人?而且……看样子也不像会是在[乐园]发生过的事……”


    “还是说——”


    玦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猜测。


    “——这里发生的都是第三区成员进入[乐园]前经历的事?”


    “那就说得通了!”


    熵死死盯着随着他们坠落愈发靠近的殷红色浪潮。血与盐的气息似乎已经穿透风声窜入鼻腔,刺得她脑海一阵发紧。


    如果推测成立——那么,接下来真正的问题只有一个:


    这一层的试炼,到底是想考验什么?


    快想啊!


    死脑袋快想啊!


    “唰——”


    就在两人下坠到那名男人的侧旁时,原本迅疾的速度陡然一滞,像是被无形的羽毛托了一下,动作被拖成老电影中跳楼镜头的慢放。


    这一缓,让他们听见了男人那低沉而断续的最后呢喃——


    “……就算……我的后代,只比我多活过一秒……”


    可怕的血潮已经攀至他的颈项,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女人和孩子托举过头顶。


    他咬着牙,声音像是从肺腑里被挤出。


    “至少,人类的足迹……在时间的尺度上,也向前迈进了一秒!”


    “这就是我的……”


    话音未落,浪涛骤然拔高,卷起如刀锋般的水幕,扑向女人与孩童,碾碎了最后的呼吸与哭喊。


    !!!


    男人目眦欲裂,脖颈的青筋因撕心裂肺的痛苦而绷得发白。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浪头劈面压下,毫无还手之力地等待生命的终结。


    到头来……最后死的……竟是他么……


    ……


    “——那么,这就是属于你的【正义】?”


    微光闪过。


    有着婴儿般澈蓝双眸的女人无声出现在他面前,像从时空裂缝中走来,伸手将男人的灵魂从腐朽的躯壳中抽离。


    “那是……!”


    熵和玦微微睁大眼。


    “……你叫什么?”女人问那个男人。


    “我……我……”


    男人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泛着淡银色光泽的双手,愣愣抬头,又望向不远处漂浮的妻女的尸体。


    “我……”


    他浑身发抖,嘴唇翕动了半天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啪!”


    女人面不改色,倏地给了他一巴掌。


    男人猛地一个激灵。


    “我问你话呢。”


    “我……我叫杜达……”


    他终于回过神来,却再也抑制不住痛苦,蜷缩起身体,面容扭曲得近乎破碎。


    “为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到几乎听不清,“你为什么……不能救救我的妻子和女儿……”


    他不明白自己现在的状态究竟是什么,也顾不得思考。他只知道,自己似乎“活”了下来——但失去了一切。


    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这样质问眼前的救命恩人,却克制不住内心莫大的悲痛。


    “或许是运气,或许是实力……你坚持到了现在。”


    女人微微昂首,声音平静。


    她一把拎着男人的后颈,逼迫他直视远处的尸山血海。


    “但没关系,你还有机会开创属于你的未来,在【正义】的名号下开辟新的人生……就像我一样。”


    女人垂下眼睑,澈蓝的双眸仿若无垠的大海。


    “我是苍芜——[乐园]的第三席之一。”


    “从现在开始,你将为其他万千世界的福祉奔走,就像你其他千万个同僚一样。”


    “为了……至高的幸福与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