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挣扎反抗而是扯下自己的伪装，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开口说道：“如果杀你一人便能阻止南省的血流成河，即使是医者，也会去做这笔划算的买卖。“


    阎湜彧冷哼一声，神情蒙上一层阴翳，撑着自己尚且酸软无力的身躯，轻蔑地开口道：“你既不是个聪明人，又难称得上糊涂。作为医者你不够慈悲坚定，作为账房又理不清楚孰轻孰重……你啊你，做个盗贼都要扯出遏恶扬善的义旗……你就如同四不像般怪异。说吧，谁派你来的。“


    宇文大夫咬着牙怒斥道：“看来今日就是我的死期了，可是你也不要得意，杀了一个宇文集，还有后来人！你的病已经不大好了吧，能撑到现在以至迷惑了我，就说明脉象已乱，伤了根本！我在地底下，等着你！“


    鞠文泰蹙眉，转换刀背用力砍向宇文集的肩膀，致使他右肩重伤利刃脱手。


    宇文集惨叫一声，脱离蹲下左手捂着右肩声声嘶鸣。


    阎湜彧打起精神穿好鞋子，狠戾的神色已浮现，他用力碾压着宇文集的右手。


    出言嘲讽道：“你这双手曾经也是救治无数的，以后既然不再救死扶伤，那么存在的意义也不大了。你可知剔骨脱肉之法，如同烹煮蛇肉般，蛇骨细密难以处理，食蛇者往往用这招免于棘手。宇文大夫，好歹你也曾救助我，保你全尸是本世子给你的体面。”


    听着宇文集痛苦的哀哀嚎叫，恨不得以头抢地免于这血肉之痛，阎湜彧只是抿紧唇，再度用力。


    门外的人早已被此间热闹惊醒，他们却不敢入内，耳观鼻鼻观心地矗立在原地，直至阎湜彧拖着病体打开这道门。


    “世子！”


    尔朱文欢先声夺人，跪伏在阎湜彧的脚下，淌着泪水紧紧抓住阎湜彧的脚，哭诉道：“世子若是再不醒，尔朱文欢就要以死谢罪，到黄泉下追随世子了！”


    谭宗籍暗中窥伺着阎湜彧苍白虚弱的脸色，他上前意欲扶住世子，却被阎湜彧挥挥手阻拦。


    正是他心怀忐忑的时候，鞠文泰拖着昏死过去的宇文集扔给了他，说道：“看住这个人，现在不是他死的时候，砍去双手，秘密关押起来。”


    谭宗籍迅速接受，冷眼瞧着人暗恨道：“没想到这群人会如此卑鄙，竟会利用一个大夫来加害世子！真没想到此人看似颇有风骨，实则是狼子野心之众。”


    阎湜彧说：“至少有一句话是真的，杀了一个宇文集，自有后来人，活着的他才有价值，散出风声去，世子遇刺，刺客当场拿下，关入水牢，严刑拷打。”


    尔朱文欢，抬着头，询问道：“世子醒后，难道不第一时间写封家书告知家中吗？世子昏迷可是一直叫着妹妹，竟然如此思念，何不休书一封去？”


    此话闭，剩下的人都看向他，世子更是神色不佳。


    他抿紧唇角，示意其他人离开，抬腿给了尔朱文欢一脚，冷声训斥道：“给本世子进来，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鞠文泰投给尔朱文欢一个怜悯的眼神，谭宗籍更是毫不掩饰，为尔朱文欢掐把汗，小声说：“进去后小心言辞，管好自己的嘴巴！别再添乱了！”


    阎湜彧侧身长立在窗边，端起那一碗凉透的疫药一饮而尽。


    他的视线毛骨悚然地盯着尔朱文欢，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问询。


    “你是说，本世子昏迷不醒时，口中胡言乱语？”


    尔朱文英抬着袖口勉强擦汗，吞吞咽咽地试图组织言辞，却被阎湜彧眼中加深的胁迫急得直接开口道：“这倒没有，就是……”


    “就是什么？如实说，算你将功补过。”


    “那我可说了，世子不许生气！”


    阎湜彧反感鞠文泰所带来的吞吐习气，比起鞠文泰的小心斟酌和谭宗籍的谨言慎行，他更愿看到尔朱文欢这般直言不讳的武将作风，不至于偏听偏信，受制于谗言之中。


    “你什么时候也学着鞠文泰说废话了！”


    尔朱文欢不能被激，一激就不行了，烦躁地说：“世子真真假假的，倒叫我看不懂了！我尔朱文欢也就是个丘八，没有那些个弯弯绕绕！世子嘴里小声叫着幼璇表妹，还说什么不要……混账之类的，世子真不是假装的？”


    阎湜彧黑了脸，长久无措地沉默。


    直到尔朱文欢乱拳打死老师傅似地说：“鞠文泰说世子惦念的是情妹妹，叫的是幽妹，谭宗籍说就是亲妹妹，搞得我都有些头大，我分明听到世子就是说表妹，幼璇表妹……这有什么的？我有时梦中也会想表妹……”


    “出去！”


    阎湜彧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他一震长袖将尔朱文欢赶了出去，尔朱文欢离开时，嘴里还骂骂咧咧说：“每次都这样！我又招谁惹谁啦？世子的脾气真是日渐大了……”


    四下无人，阎湜彧无力地倒在床榻上，他的心口很是难受。


    梦中的绝望情绪再次袭来，他清楚地感知到，他对那人是在意的。


    不是像对宜晴那般严苛又呵护，更不是对府中诸姐妹的慎重看护，只是如同世间最简单的痴男怨女一般，他对她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心中藏匿下的情绪，一下子被点燃，高筑起的心防如同柴火茅草般陡然倾覆，被爱欲浓重的火种燃起，刺针一般根根自毁。


    有一个声音促使他扪心自问：是否求凰一曲奏罢，仍旧台下无人驻足？


    苦恼泛起苦涩，促使陷入最炙热火焰里的人不得喘息。


    阎湜彧叹口气，自嘲道：“我待她有所不同，扪心自问，却不曾对她好一些……自然也就甘愿领受后知后觉的难处。唯愿卿心似我心，终不使我枉费心肠。”


    他病的难受不假，这么久以来，一封有关她的书信都未曾传来，家书里似乎也避免提及她。


    不是没有直言询问家中姊妹情况，可等来的只有一句：一切安好，勿念。


    怎么能不念？


    他在梦中都难免梦到幼时的景象，还是记忆里灰暗又窃喜的那年，姑父死了，外面人就彻底没有谁能带走表妹了。


    那时祖母坐在正堂伤感，暗自垂泪时哀叹着自己福薄、表妹艰难。


    自己已经知事，却压抑不住内心翻腾的喜悦，露出了马脚正被祖母一眼看穿。


    他还记得并且一生都难以忘怀，直面自己内心的黑暗。


    祖母厉声喝住他，叫他跪到面前来。


    用龙头拐杖连连墩地，戟指着他的眉心，高声呵斥道：“吾家之不幸，小子之幸甚呼？小小年纪怎可如此罪孽？心怀不轨，毫无为人的良心？”


    “到底还是没防住，被你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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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狼母教养坏了！”


    他胆怯地战栗着，被一向慈爱的祖母如此咒骂，他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里。


    一股脑地俯身叩地，小声解释着：“孙儿……孙儿只是不想表妹受苦……表妹不走了，能和孙儿一起……一起奉养祖母，于您膝下承欢……”


    祖母却似有火眼金睛般冷哼一声，眉心的川字竖针纹不散反聚。


    她眸中闪着厉色，说道：“黄口小儿竟敢在本宫面前答非所问，遮掩丑恶！本宫告诉你，收起你的非分妄想，璇儿如珠似宝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可以染指？”


    “日后璇儿可是要觅得如意郎君，两心相守的！不是什么脏的臭的，似你这般狗父所出儿郎可以窥伺的！自此以后，断了你的念想！”


    阳宪公主的金刚怒目始终在他的记忆里烙下深深的印记，每当他试图跨越这到横沟时，她的鄙夷轻薄便深深刺痛了他的自尊。


    他不明白，分明一母所出，为何父亲与姑母拥有如此截然不同的待遇？


    好似姑母是她吞了日月精华应运而生的灵秀，而父亲便是低至尘埃的垢土。


    更不明白，祖母，不，是阳宪公主，既然对他的母亲如此不喜，为何会默许父亲接受了陛下的“情困之举”。


    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陛下为父亲量身打造的牢笼是如此显而易见，连他这个做儿子的都一目了然，何况是耳聪目明至此的阳宪公主。


    他困顿不解，因此怪罪于无辜的表妹。


    表妹是那样的“蠢笨”、“普通”，明明受不了桃毛，碰上一下、吃上一口便能一命呜呼，可生生为了祖母高兴，一声不吭地喝完了那碗桃羹……


    幸而他及时发现，叫来大夫，可表妹忍着一身的红肿，不忍心打搅祖母，生生痛苦着陷入窒息的瘙痒里……


    表妹是如此“木楞”，祖母死后搬去了偏僻的院落，前后脚他就如同看门狗般跟着迁了过去，找了一大堆自己都不能信服的理由，硬生生地在书房里起居。


    长大后终于明白阳宪公主如此可怕的原因，正是因为拥有权力，可以拆散、阻止、打断他人，上位者因为自己的好恶，便能决断别人的一生……


    为了更有权势，为了像皇权快速靠拢，他放弃了为官入仕考取功名的正道，成为了皇帝隐秘的刀柄，做爪牙鹰犬，去撕咬，在撕咬中增长血性，也在其中逐渐沉迷。


    表妹却还是那个表妹，她总是低垂头耷拉着眼，恹恹的样子对万事都提不起兴趣。


    他以为自己忘却了最初火热的衷肠，谁知道那只是在冰期中存活，一旦复苏便如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他无法做到不恨，恨自己过于虚弱，更恨表妹如同木头一般察觉不出他的少男心事。


    阎湜彧咬着牙，撕扯开自己的里衣，他大口呼吸，贪婪地吞咽着，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如同一条狗般，从枕头底下掏出浸染了“桂花香气”的木钗。


    小小的颇为童趣古朴，那是表妹返回幽州奔丧那年自己偷偷拿走的那只。


    表妹最喜欢的它了，也浸染了他炙热的渴求……


    阎湜彧自觉难堪，他涨红着脸，低声哀叹：“襄王有意，神女含情。落花无缺，流水不腐。上苍……满足我吧……哪怕是教我一朝拥有，也终身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