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边画边琢磨，一个小小的泥模，竟让他画了一个多时辰。


    最后周远放下笔，朝纸上轻轻吹了几口气，等墨迹稍干，才把一叠图纸递给林云轩，神情有些紧张。


    林云轩接过来扫了两眼，转手就递给旁边那个年轻工匠：


    “你来瞧瞧这图，看有没有哪里看不懂的。”


    那工匠双手接过图纸，低头认真看了起来。


    周远凑上前，指着图纸上某处：“这儿，我给你讲讲……”


    “周师傅，先让他自己看完再说。”林云轩抬手拦住了周远后面的话。


    “哎，好。”周远被这么一说，有点讪讪地退到一边，看着那年轻工匠继续读图。


    过了一会儿，年轻工匠抬起头，面露难色，手指正好点在刚才周远指过的位置。


    “头儿，这块……我没太看明白。”他小声说道。


    “哦，这儿啊，其实是这样……”周远立刻又想凑过去讲解。


    “先打住。”林云轩笑着看向周远，“周师傅，是不是每张图纸你都得亲自在旁边解说一遍？”


    “对啊，这有什么问题吗？”周远一脸不解，自己画的图，自己来讲，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要真是这样，那这图纸本身就失去意义了。”林云轩语气认真起来。


    周远和两个工匠都愣住了，互相看了一眼，没懂林云轩这话什么意思。


    图纸不就是拿来标尺寸、画形状，好让工匠施工时有据可依吗？还能有什么别的意义？


    “工程图最重要的不是画得多细致，而是要有标准。”


    林云轩指着周远画的那几张纸，“一张合格的图纸，应该让人一眼就能看懂，不用谁在旁边解释。你画的这个，更像是画给你自己看的笔记。”


    他顿了顿，接着说：“你看，连跟你干了这么久的弟兄都看不全懂。这模型难吗？一点都不难，就是三棱柱加个方体，背后挖了个方孔而已，你就画不明白了。”


    林云轩说着，把那个泥模拿在手里转了转。三个工匠你看我、我看你，表情都有些挂不住。


    “周师傅，我没猜错的话，你这套画法……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吧？”林云轩抬眼问道。


    “是……林少爷，您怎么知道的？”周远眼睛都睁圆了。


    “这不难看出。”林云轩笑了笑，“你这图乍一看横平竖直，挺像样。可细看就发现，比例不统一，画法也没个准头，投影关系更是有点乱。不然也不至于一个方孔就把你难倒了。”


    “林公子，这……这您都看得出来？”周远语气里带着不敢相信的惊讶。


    周远整个人都懵了，心里直打鼓：这林云轩到底是什么来头？只看了一张图，居然连我怎么学的都能猜出来？这也太神了吧！


    其实林云轩说得一点没错，他这手艺确实是半路出家。这年头的工匠大多都这样，手艺不是家传就是师承，想学什么，就得跟着师傅边干边学。


    画图这门手艺，也是他当年跟在师傅屁股后面，一边看一边问，晚上回家再自己偷偷练，靠着脑子活，才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现在他带的这两个年轻工匠，走的也是同样的路子，跟着他边做边学。这种模式搁古代，差不多就算一个小门派了。门派内部画的图，只有自己人能看懂，换别人来，根本看不明白。


    其实中国古代不是没有工程制图，相反，还出现得挺早。秦汉那会儿就有图纸了，到了宋代，甚至有了专门的建筑图集。


    想想也知道，那么多大宫殿、复杂器械，不可能全凭脑子记，总得有个图纸才能指挥施工。


    但后世就不一样了。不管什么大学，只要是教制图的，教的方法、标的标准全都统一，走到哪儿都认得。


    绝不会出现这个学校画的图，别的学校看不懂的情况。可放在古代这种封闭传授的环境里，各搞一套的现象就太常见了。


    “你底子还是有的，就是学得不系统，一遇到稍微复杂点的结构就卡住了。”林云轩把周远的图纸放到一边，笑了笑说道。


    “是，林少爷说得对。可这也不能全怪我啊，当年师傅不肯细教，我也没法子。”周远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林云轩语气平静，“今天我就教你们一套新的制图方法，你以前学的那套，可以彻底放下了。”


    “全……全忘掉？”周远和两个工匠都愣住了，脸上写满了舍不得。


    “对，你之前的画法局限太大，虽然也有投影，但只会画顶视图和正视图，造型稍微复杂一点就没办法了。”林云轩解释道。


    “林少爷，您还有更好的方法？”周远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当然，工程制图又不是多难的东西。”林云轩说得轻描淡写。这要放在后世，不过是大一工科生的基础课罢了，只要空间想象能力不差，谁都能学会。


    “林少爷，我能问问……您师从哪位高人？是将作监的大匠吗？”周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周远心里直犯嘀咕：要是林云轩说的是真的，那他来头肯定不小。除非是将作监大匠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不然哪来这么厉害的画法？


    “将作监？那是什么地方？”林云轩一脸好奇地看向周远。他确实不知道，将作监在唐朝就相当于顶尖工匠的“科学院”，是给朝廷干活的最高手艺机构。


    不同的是，这年头工匠地位不高，跟后世的科学家根本没法比。


    “林公子，您连将作监都不知道？那里头可全是唐朝最有本事的匠人啊！”周远紧紧盯着林云轩，想从他脸上看出点开玩笑的意思。


    “这个我真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只要把我这套技术学会了，进将作监根本不算什么事儿。”林云轩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着自信。


    他要教的可是后世最标准的工程制图方法，再大的工程都得按这个来。他就不信唐朝的画法能比这种国际通用的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