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渊年方弱冠，心性却很沉稳。他严守着界限，沈握瑜不说，他也就不问。


    但他看得出，沈握瑜非寻常人。她能潜入富户家中“拿”银钱，不走漏半点风声，可见武艺高强，处事谨慎。


    沈握瑜只是跟他讲：“我救了你一命，你替我生擒赵钰，这是天经地义的。”


    系统觉得这句“天经地义”有些耳熟。


    陈少渊自是满口答应，不消她说，他也是要驱逐这蛮夷。她和他有同样的目标，这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安慰。


    养好伤，陈少渊还是会回那座破庙。江南这阵子不太平，时局乱，天灾也赶趟似的来。他就借着这乱劲，把四散的流民拢到了一块。


    沈握瑜瞧得明白，他是怎么收服人心的：先悄悄除了那几个欺负流民的北胤衙役，再亲自提着药、扛着米，送到受伤的人跟前。


    没过旬日，破庙周边就聚了百十来号逃兵和流民。


    他骨子里透出股狠劲，又能放下前朝皇室的身段，收买人心。


    手里有了人，钱不够就去抢，反正北胤多的是大户豪强。抢来的钱又能招更多人，像滚雪球似的，队伍渐渐有了模样。


    有一夜，秋雨淅沥沥。他拖着沾血的刀回来，随手扔在廊下三袋糙米，发出“砰”的声响。身后跟着的手下也都扛着粮。


    他愤恨地跟她说：“北胤的大户余粮倒是多。“道路两旁有饿死的人，大户家的粮食堆积到发霉 ，这是什么该死的世道。


    沈握瑜没抬眼去看，仿佛这抢粮的事、聚人的事，都跟她半点不相干。


    陈少渊就立在廊檐下，雨水顺着衣摆往下滴，他俯身向她一拜：“沈姑娘，这回动静闹大了，官府已经盯上我了，得往苍山上挪。对不住，牵连了你。”


    沈握瑜神色如常，看不出丝毫慌乱，“这进度是快了，跳了步骤，到聚啸山林了。”


    她也有些好奇，陈少渊变得比原剧情冒进，这变数是什么？


    陈少渊有时候听不懂她的话。


    挪去山上之前，陈少渊还想再干一票。


    前两日，他从漕运书记官那儿抢来了临安漕运图。


    他将图铺展开来，指尖点在运河支流的一处，对着手下中懂些门道的逃兵说：“今夜丑时，押运司要给驻城守军送米，护卫超不过百人，我们就盯这一趟。”


    动手那晚也下着细雨，沾得人衣摆发潮。


    陈少渊带着人，硬是劫了四百袋米。周边的流民闻闻风而动，都主动来山上投他。


    饥荒之年，没有什么比吃饱饭更吸引人。


    之后，他学着北魏的府兵制，从流民里挑了几百个身强力壮的，编了支“义军”，天天在苍山练阵型。


    他自己也不闲着，亲自带兵练，还整顿军纪，一来二去，这支队伍竟也像模像样，有了点军队的架子。


    劫了漕运的官粮，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沈握瑜料想北胤官府就快派兵来剿匪了。


    果然不出所料，新任的临安府尹派了五百厢军，直奔苍山围剿。


    箭矢密密麻麻射过来，先朝着粮仓去，欲断辎重。义军到底不比官兵，死伤了近百人，血淌在山道的上，如同小溪蜿蜒流淌。


    陈少渊肩膀中了一箭，却没撒手扔枪，仍护在她身旁，“沈姑娘，你先走。”


    终究是他冒进，以致于招来祸患，连累她，这恩德怕是只有来生再报了。


    沈握瑜没动，伸手拔下他肩上的箭，鲜血溅在她脸上，如雪地上的梅花，她没擦。


    反倒蘸着他的血，在旁边的岩壁上画出厢军的布防图。


    “东南角的弓箭手，每半柱香换一次防，你带剩下的人从那儿反冲。”她的声音跟平时没两样，让他觉得很安心。


    系统惊讶：“沈握瑜，你怎么不继续没置身事外？”


    “本息还没收回。”他要是死了，她还得换个人“栽培”。


    陈少渊怔怔地看着她染血的脸，尔后，笑得很爽朗。他撕下衣袖裹住肩上的伤口，转身就带着人冲锋。


    火光亮起来的时候，他带着少年人锐不可当的英气，硬生生撞开厢军的阵型，完成了一次反败为胜。


    这一战之后，陈少渊既得了声望，又缴获了武器，周边几座山头的绿林好汉都来投他。


    他趁势拿出前朝皇帝的信物，不少打着复国旗号的人马，也寻着路来投靠。


    大大小小的仗跟着就来了，没歇过几天。


    不过一年，他就真的有了雄踞一方的势力。


    沈握瑜倒像是半点不关心行军打仗的事，从不碰他的权力，也从不过问他怎么管队伍。


    可陈少渊记得，有几次突围靠她指点，知道她懂兵法，还是会把军政要务一一跟她说。


    沈握瑜大多时候听得没什么兴致，偶尔搭一两句话，却总能说到点子上，像早就看清了局势似的。


    中军帐里的烛火晃啊晃，陈少渊把前线的军报放在案几上。


    月朗星稀，清风徐徐，窗外传来几声燕雀的啼叫声，混合着更声，划破深夜的宁静。


    沈握瑜坐在窗边看星星，手中的《开元占经》拿倒了。“书拿反了。”系统在一旁提醒，她也不搭理。


    她不靠什么占星学判断吉凶，觉得那些文字佶屈聱牙，拿书不过是装装样子。


    这场景落在陈少渊眼里，却是极为合理：沈姑娘倒着看书，一定有什么玄机。


    “贼寇截了粮道，乌江大营撑不过五日了。”陈少渊的声音里压着点焦躁，没敢露太多。


    沈握瑜倒翻一页书，纸张发出轻轻的声响，这才开口：“东南二十里，有个荒废的义仓，是前朝留下的，地图上没标。”


    陈少渊愣了愣，他方才收到斥候的密报，说东南方密林中似乎有处前朝遗弃，还没来得及确认。


    他目光灼灼望着她，“沈姑娘，你怎么知道那儿有义仓？”


    沈握瑜抬眼望向窗外，几点疏星映在她瞳孔里，她悠悠开口：“我夜观天象，荧惑守心，主旧物重现。”


    陈少渊没再多问，当即召来亲兵：“往东南二十里去，掘地三尺，找义仓。”他向来对她的话没半分迟疑，绝对听从。


    亲兵犹豫着开口：“主帅，那地方是乱葬岗…”


    “掘。”陈少渊打断他，目光仍落在沈握瑜身上，没移开。


    他还想跟她说两句，却见沈握瑜闭上了眼，显然是不想再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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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他。


    后来，亲兵真的在乱葬岗里找到了义仓，这才堵住了军中的闲言碎语。


    沈握瑜像个解不开的谜，勾着他去探知。


    陈少渊私下派人去查她的来历，却什么都没查到。


    京州城里，压根没有“沈握瑜”这号人。她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不知来处。


    陈少渊只当是自己羽翼还不够丰，情报查得不够细，没往别处想。


    倒是她讲过的那个故事，那个叫李榆的村姑，有迹可查。


    他再度怀疑:会不会沈握瑜就是李榆？她侥幸活了下来，一心想找赵钰报仇。


    可他很难想象沈握瑜曾如此窘迫，任人欺凌。


    沈握瑜在他的眼中，是强大不可侵犯的存在。她武艺高强，又懂兵法谋略，还能夜观天象。


    记得遇见沈握瑜那日，他正发着病。思瑞巷的苍蝇啃食着尸体，他竟觉得羡慕，至少它们吃得饱。


    她拖着他走过腐烂的尸堆，月光照着她毫无波澜的侧脸。


    有一瞬间，他产生了幻觉，以为她是阴差，引他去黄泉路，直到听见她说：“撑着，若明日未退高热，就地掩埋。”


    后来在破庙里，她剜去他身上的腐肉，他痛到极点。


    等她凑过来的时候，他闻到她袖间的草药味。


    他母后常年缠绵病榻，身上也有淡淡的草药味。有几分像。就因为这一点像，让他放松下来。


    从那天起，他拿沈握瑜当盟友、恩人。


    直到一次恶战，她说占出大凶之兆，破天荒随他上了战场。他对她，又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官府派了重兵压阵，为首的北胤将领十分张狂，一连斩杀了十余名俘虏。叫嚣不断，“陈贼，缩营不出，敢遣一骑，与我决死否？”


    陈少渊知晓这是激将法，并未被激怒，但义军不免人心惶惶。


    沈握瑜极为镇定，慢悠悠地给弓箭上弦，忽然问他：“怕吗？”


    陈少渊想告诉她，他不怕，反正是捡回一条命的人。但见她神采飞扬，一时看呆了，慢了半拍。


    没等他回答，她的穿云箭就射了出去，正中北胤主将的咽喉。


    刀光剑影，硝烟弥漫里，她笑着对他说：“不要怕。”


    就是那一刻，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


    系统不知道沈握瑜从哪里学来了射术，读档回忆：她在第一世界，跟赵毅学了剐刑，又跟穿杨风学了射箭。


    怪不得，沈握瑜那师尊夸她天资聪颖。


    还有，她从徐望宇那儿，学来了以情为刃。


    可沈握瑜也有疑惑，学一门技艺并不困难，但装作情深义重却很不容易。


    她还在摸索。


    营里选住处时，陈少渊特意把自己的厢房选在沈握瑜旁边，隔一堵墙，夜里躺着，都觉得安心。


    军中不少人私下揣测他和沈握瑜的关系。毕竟这位半步“化龙”的陈王，对沈姑娘言听计从。


    流言像春汛似的，悄悄在营里漫开。


    有人说，看见主帅跪着给沈姑娘整理裙角。还有人赌咒，说亲眼见陈少渊吃她剩下的菜。


    系统：当然这都是无稽之谈，事实才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