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玥没想旧事重提。


    作为明星，这段从前不算光彩。然而当日活动结束后，江陵樾的助理找到昭玥。


    “苏小姐，江先生想见你一面。”


    远处正在忙着收尾工作的庄珂珂朝昭玥投来一记“不愧是你”的目光。


    昭玥：“不好意思，我还有事。”


    并非是想做好事不留名，只是她这份善念的出发点实在算不上单纯，她不过是徒念其表——为了那道相似的背影买单。


    江陵樾要是跟她当面言谢，昭玥是有些心虚的。


    “苏小姐，”助理执意叫住她，“江先生说，您要是不见他，他不得不亲自来打扰您。”


    “……”


    昭玥向庄珂珂投去求助的目光。


    庄珂珂多精明一人，上前握住这位助理的手：“您好，我是昭玥的好朋友，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江陵樾，所以能让我一起吗？我想跟哥哥合个影。”


    昭玥不自觉干咳一声，庄珂珂说“哥哥”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太夹了。


    助理瞥了一眼庄珂珂的工作牌，点头：“那你们跟我来吧。”


    途中庄珂珂与昭玥耳语：“你认识大明星？”


    她只说：“有点渊源。”


    江陵樾有单独的休息室，昭玥和庄珂珂进去时他正坐着闭目养神。


    其实不光是背影，江陵樾的气质和汪泽也有重合之处，那感觉形容不上来，只是他们面无表情沉默时，都一样的静若寒水。


    昭玥难免愣神。


    听见动静，江陵樾从座位起身，立挺的西装领带仍旧一丝不苟，像他这个人，无论何时、滴水不漏地绷着。


    这点倒是和汪泽不一样。


    他朝两人颔了颔首，目光最后落向昭玥。


    “苏小姐，好久不见。”


    两人指尖轻握，但昭玥感受到面前人的细微颤抖，松开后，江陵樾的手下意识握成了拳。


    紧张的时候，用力就不会不受控。


    “好久不见，你看上去变化很大。”从洗到泛白的校衫，到锦衣华服，昭玥想，他这算是赢了命运吧。


    “谋生手段而已。”


    “家里人最近如何？身体还好吗？”


    江陵樾眸光一暗，缓缓说：“父亲前年急病去世，母亲年底的时候也去了。”


    闻言，休息室尴尬的寂静。


    听他们在聊这些，庄珂珂立刻借口说自己还有工作，先行出去。


    “抱歉。”


    “没事，我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昭玥拍拍江陵樾肩膀：“你现在这么优秀，他们一定很欣慰。”


    “还以为你会问我，怎么走了这条路。”从前的理科大神最终做的是靠脸吃饭的营生，还是有些戏剧性的。


    “管他吃的什么饭，有饭吃就行了。”


    江陵樾轻笑。


    “苏小姐，能给我一个请你吃饭的机会吗？我知道你不需要我感谢，但只是一顿饭，别再拒绝，好吗？”


    他言辞恳切，再拒绝倒显得她扭捏。


    昭玥点点头。


    他们去了一家隐私性较好的餐厅，由于江陵樾是公众人物，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两人是分开进去的。


    庄珂珂微信上问昭玥跟大明星约会是何感觉，昭玥回了个白眼表情包，懒得理她。


    一顿饭吃的平平淡淡，所有话题都张弛有度，不逾越、也不失温度。


    昭玥想起初见时满脸倔强的少年，觉得他成长的很好。


    看见她手上的戒指时，他问：“好事将近？”


    昭玥点头：“六月份。”


    “想象不出，娶到你的男人是什么样。”


    她扬唇，吃了口龙井虾仁，未多言。


    中途服务生来为他们加茶水，只是开门的间隙，那么巧，门外一张熟悉的脸一闪而过。


    朱然也看见了她。


    其实活动上她们就看见了彼此，朱然作为一位流量不错的自媒体博主，是受邀过来的。


    这种场合，她们都默契的装作不认识对方。


    没想到这样巧，吃饭还能选到一处地方。


    服务生倒完水出去，没想到另一张脸紧随其后出现在昭玥视线——


    远在港城出差的男人，此时与朱然同进了一个包厢。


    见她表情，江陵樾：“看见熟人了？”


    “嗯。”


    “要去打招呼吗？”


    昭玥喝了口苦荞茶，淡淡道：“没必要，不是很熟的人。”


    杯中茶只喝了半口，其余的因她手抖，尽数洒了出来。


    昭玥擦拭的动作略显慌张，原本洒到的只是地砖，她偏偏不甚踩了上去，她今日又穿了那双羊皮底的短靴。


    上次那场雨都没让这双鞋遭殃，今日却要毁于一杯茶水吗？


    见她如此，江陵樾情急之中蹲了下去，手里拿干纸巾覆在昭玥鞋底。


    那么低头的一瞬，叫昭玥想起曾蹲在她面前的另一人。


    他们怎么连俯身的姿势都那么像？


    “这一点水，擦干了应该没事。”江陵樾专注的查看她的鞋底。


    察觉这姿势怪异，昭玥便想收腿，然而今日巧与不巧都良多，她还未来及动作，那两位“熟人”就已推门进来。


    汪泽进来看见的，便是江陵樾一手轻握昭玥脚踝、低身擦拭的景象。


    一个男子的低身，总让人联想到甘愿与臣服。


    这画面不仅暧昧，更叫人觉得刺眼。


    汪泽没什么表情，冷眼问道：“我是不是碍你好事了？苏昭玥。”


    他其实很少连名带姓叫她，这么叫的时候不是吵架，就是生气。


    他从来是让着她的。


    昭玥不明白他有什么好气的——


    明明回来不提前告知的人是他，背着她这个未婚妻与其他女人同进餐厅的也是他。


    气头上，昭玥堵了他一句：“确实有点妨碍，要不你们先出去？”


    两人之间气氛少有的剑拔弩张。


    意识到还有外人在，昭玥稍微缓和一下脸色，她站起来，对于这桌未怎么享用的菜向江陵樾表达歉意，然后便要与之告别。


    昭玥拿起包，大步朝包间外面走。


    与汪泽擦肩而过的一瞬，他握住她的手腕，将人往外带。


    昭玥没反抗，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前。


    汪泽拥有一种在熔岩喷发前冷静下来的能力——这么走着走着，他脚步开始放缓，停下来时，昭玥听见他轻叹一口气。


    片刻的沉默过后，他说：“对不起，刚刚用那种语气和你说话。”


    而后松开她手腕，转过身来与她对视。


    他是一个不懂弯腰的人，也是一个善于自控情绪的人，只是对于昭玥，总有诸多例外。


    昭玥没问汪泽为什么会与朱然一同出现，她心中清楚朱然不可能成为另一个白浣，他的准则是“不吃回头草”，何况朱然曾对昭玥出言不逊，他绝无可能容忍这样的人在身边。


    只是他与朱然一起出现的那个画面让昭玥警醒。


    她猛然意识到，既然他的上一回合游戏已然结束，那么下一回合就随时可以开始。


    昭玥早已不再为此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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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对自己感到失望。


    她竟会愚蠢的萌生一种错觉——觉得他会专心致志做她的未婚夫。


    昭玥平静地回望汪泽，“我也该向你道歉。”


    她的素圈耳环轻晃，在她错开视线的那一秒。


    “汪泽，说好的，我们尊重彼此在外的消遣，可是刚刚……我们都越界了。”


    汪泽下意识想要解释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心烦意乱的间隙里，他想叫她的耳环别再晃，因为那叫人联想到摇摇欲坠的流光花瓶。


    她不可以摇摇欲坠。


    两人站的地方不偏僻，相对无言时餐厅又来了一波客流。


    是剧组聚餐，其中一个制片人认识汪泽。


    “汪少，来吃饭啊？”


    本着礼节，汪泽与之简单交谈几句，显然那位制片人不认识昭玥，所以瞧见她时才口不择言说了句：“汪少今日的女伴很有个性。”


    言外之意，以往的顺从温柔。


    汪泽眼中冷意转瞬即逝，“您说笑了，这位是我未婚妻。”


    制片人笑容尴尬，“不好意思，我唐突了。”


    社交场合的真诚与假意，不值得当真，昭玥只在一旁等着他们寒暄结束。


    只是看着浩浩荡荡一群人，里面居然一个女子都没有，倒有几个长相斯文的男生，昭玥觉得讶异。


    于是她随口问了句：“现在漂亮女孩在娱乐圈已经不吃香了吗？”


    汪泽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无论男孩女孩，只要漂亮就不会不吃香，尤其是没有背景的那部分，最吃香。”


    “你什么意思？”


    “那你呢？脑子里想到谁了？”


    昭玥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刚刚与我吃饭的叫江陵樾，是个明星，你认识吗？”


    他专注地听她说话，不说认识，也不说不认识。


    她只好继续：“他读高三的时候我资助过他，他大概就属于你口中没有背景的那部分人，我与他虽然交情不深，他看上去目前发展的也还不错，但听说这个圈子鱼龙混杂，容易行差踏错，他又是个只知埋头努力的愣头青。你朋友多、人脉广，如果方便，可以帮忙照顾一下吗？我不希望有一天他出现在头版头条。”


    汪泽将她耳后一缕缠到耳环上的发扯出，终还是伸手扶正那两只素圈，叫它们不再晃动。


    手指从坚硬耳饰一点点前移，落在她微蹙的眉上，一下下试图抚平。


    “昭玥，这是第一次，你为了一个男人请我帮忙。”


    他眼露寒光，令昭玥莫名联想到不久之前母亲的生日宴上，董聿那幅不知被谁戳成蜂窝的画作。


    这根带毒的蜂针似是要戳向她。


    然而下一秒，汪泽却从自己怀中的口袋拿出一个小盒。


    他没有将毒针刺向她，而将从港城带回的礼物送给了她。


    盒中是一条纤细的金色手链，也像是条禁锢人心的锁链。


    他亲手为她戴上。


    昭玥想起上周学校举办的英文演讲比赛，有个学生演讲的主题是希腊神话，故事里宙斯给普罗米修斯的那根锁链象征惩罚与束缚。


    他会想给她永远挣脱不掉的高加索山吗？


    “果然，很适合你。”他打量她细白的手腕，仿佛在欣赏一个卓越的艺术品。


    “怎么想到送礼物给我？”


    “同行的企划部张总也买了东西送给太太，他告诉我，感情再深厚也需维系。”汪泽的拇指轻捏她纤柔的手骨。


    昭玥迟钝的意识到些什么。


    她不该抽出手的，但她还是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