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宣凌原本漆黑的瞳孔骤然转为赤红，体内魔气轰然爆发，瞬息间笼罩了整个崖顶，伴随强大的威压，几近遮天蔽日。


    近在咫尺的段巍首当其冲，不及抵挡，便被这股力量击中胸口，不受控制地倒飞下高台，狼狈地后退几步才勉强落定。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望着浑身魔气缭绕的宣凌，到了这一刻，再多的质问都已失去意义。


    霍斩龙最先反应过来：“不好！中计了！快拿下他！”


    然而为时已晚。


    广场周围众多的“南玄弟子”齐齐撕去伪装，显露出魔族的本相。


    归弥、墨宁与季聆雪迅疾护在宣凌身侧，高羡麟则率领大批魔修自后方包抄，截断了下山去路。


    段巍望着这些突然出现的魔族，沉声问道：“听闻危冥山有了新魔尊，难道……竟然是你？”


    宣凌淡然道：“天元宗主的消息倒是灵通。不错，正是我。”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多修士终于回过神来，随即陷入巨大的恐慌。


    尤其是苍华派弟子，除沈星河、陆小满等知情人外，其余弟子都震惊万分。他们望着一言不发的常栩，心中的怀疑野草般滋长，再也无法控制。


    “宣凌师弟竟真是魔族……”“大师姐难道一直在欺骗我们？”“这莫非是个圈套？他们为何要如此！”


    一声声质疑此起彼伏，淹没了岌岌可危的信任，并很快转变为为怀疑、恐惧，乃至愤怒。


    常栩如愿听到了系统通报：【宿主威望值已降至100以下，达成“身败名裂”成就。】


    她长舒一口气，手腕微动，赤荧剑悄然显现。


    接下来，轮到她表演了。


    那边，反应过来的修士们意识到魔族有备而来，纷纷亮出兵刃，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此时，“轰隆”一声巨响自脚下传来，暗红光芒扩散，进而浮现出一道道充满杀意的阵法，如天罗地网般束缚住众人。


    常栩认出这些阵法与太阴城的心魔阵同出一源——也就意味着，噬灵开始发作了。


    阵法有扰乱心神之效，加之无孔不入的魔气侵蚀，所有修士的灵力皆受到不同程度的压制。


    即便强如段巍，也在勉强飞上高台后被归弥死死缠住，难以脱身。霍斩龙等人对上墨宁与季聆雪，亦感吃力。


    其余修士更是手忙脚乱，面对源源不断的魔兵，很快落入下风。


    转瞬之间，整个南玄派彻底成了人间炼狱。


    一片混乱中，常栩以赤荧剑指向宣凌，道：“魔族入侵，人界必将生灵涂炭。这便是你所愿？”


    宣凌扫了一眼身后，语气淡漠：“我是魔尊啊，师姐。你杀我，是人族应为之事；我杀人，亦是魔族应为之事。”


    常栩却摇了摇头。


    如若宣凌仍是书中那个纯粹的反派，她根本不会多此一问。


    但现在她明白，这非是宣凌心中所愿。


    常栩的语气带上几分复杂：“这一年多来，你受噬灵影响太深了。”


    “何必在意这些呢，师姐？你又在犹豫什么？”宣凌平静地说，“我的力量正在爆发，二十年前由我母亲引发的人魔大战，将由我再现。师姐，你如今声名尽毁，若想活下去，唯有一个选择——”


    “杀了我。”


    长久的筹谋、算计，乃至于陷害、折辱，都是为了这一日，逼常栩亲手取他性命。


    宣凌问：“你不是一直想这么做吗？”


    回想初当初看阅读《诛天》之时，常栩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书中那个忍辱负重、一心复仇的宣凌，那个屠戮人界的魔尊，那个不信命、不认命的反派——


    竟然会有一天，站在本该被他碎尸万段的“炮灰”面前，一心求死。


    明明每个“剧情点”都顺利达成了，现实发生的这一切却与原著相去甚远。


    那么，这真是她想要的吗？


    正如宣凌所言，只要常栩在此杀了他，诛灭这个意图祸乱世间的魔尊，即便她是奉月族，也能赢得修真界的认可与尊崇，连日来的流言与指责都将烟消云散。


    届时，她将可以继续以“许长生”的身份存活于世，活得比谁都风光。


    穿越之初，她不正是这般打算吗？所以才几次三番要杀宣凌。


    赤荧剑架在宣凌的颈侧，漆黑的剑光映出他那双枯井般的眼眸。


    常栩清晰地感知到，宣凌的精神与生命正在衰竭，寸寸沉没、坠入深渊。


    “二人世界”的最后一幕，坟前对视时，她与他在坟墓前对视，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眼神。


    真要让宣凌死在这里吗？


    那岂不是和原著结局一样草草收场？生命戛然而止，孤寂走向终结。


    明明穿越之前，常栩还在书的评论区长篇大论，痛斥作者不够真心对待宣凌，给他那么一个草率的结尾。


    对了，记得当时作者好像给了她承诺，说会修文来着，不知道改得如何，那里面的宣凌有没有被认真对待……


    常栩忽地笑了一下，恍然意识到，兜兜转转、阴差阳错，改写这个故事的竟是她自己。


    如今，来到这至关重要的一幕，也是她来亲手决定宣凌的结局。


    或许，这便是命运吧。


    常栩在心里悠悠叹了一口气。


    她制造的因，就由她来终结吧。


    宣凌周身血红的魔气更盛，裹挟着暴虐的毁灭气息，伴随着呼啸的风，仿佛要将一切拖入死亡。


    “当啷”，赤荧剑被丢在地上。


    常栩上前一步，捧起他的脸，望着那布满痛苦的神情，轻声道：“算我欠你的。”


    宣凌已听不见了。


    噬灵已逐渐侵蚀了他的神识，那张脸上浮现似哭似笑的嘲弄表情，尖锐的声音刺入耳膜：“我说过，这一局是我赢了。”


    常栩望着他，用平和的声音循循善诱：“噬灵，你不是一直想寄居我这具身体吗？现在，我给你机会。”


    她牵过宣凌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随即，一股冰锥般刺骨的力量汹涌灌入体内，比在洗浪台那几日还要痛得多、冷得多……


    原来宣凌一直承受着这样的痛苦。


    幸而奉月族的体质与常人殊异，即使是这样凶残霸道的力量也能承受，不至于爆体而亡。


    常栩嘴角渗出血丝，身体的每一寸都仿佛被钢刀撕裂。她恍惚想着，原著许长生被碎尸万段之时，疼痛应该也大抵如此。


    她向来怕痛，这次却咬牙忍下，始终没有松开宣凌的手。


    脑海中，噬灵的声音难掩得意。


    “哈哈哈哈！我终于得偿所愿了！且让我看看，你究竟有何特殊之处，竟连我都看不透！”


    但很快，它的声音转为惊恐。


    “——这、这是什么东西！”


    以噬灵的认知，只怕很难理解，它看到的那串数据意味着什么。


    常栩对系统说：“给你找了个邻居，喜欢吗？”


    系统：【宿主竟还有心思说笑。】


    常栩自顾自道：“不喜欢也暂且忍忍，很快就结束了……”


    在噬灵逃出这具身体前，她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


    常栩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宣凌，真心道：“宣凌，好好活下去。”


    说完，她主动散去了周身所有防护。


    功体被封的脆弱肉身，这样毫无遮蔽地暴露在狂暴的魔气之中。


    下一刻，宣凌的手穿透了常栩的胸膛，鲜血瞬间喷涌。


    常栩身形一晃，听见意识深处噬灵的咒骂，满意地笑了。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眼帘却沉重地垂下。


    一股前所未有的困意猛烈袭来，整个世界于是陷入漆黑。


    宣凌慢慢恢复了意识，感受到指尖传来温热血迹的触感，他怔忡低下头。


    环抱着他的手臂已经没了力气，倏然滑落。那具身体也随之支撑不住，沉默地倒在他的臂弯。


    “……师姐？”


    然而再无回应。


    噬灵消失的同时，地面的心魔阵失去力量源泉，迅速瓦解、化为乌有。


    渐感不支、节节败退的修士们只觉周身一轻，体内的灵力再次运转如常。


    众人虽不明缘由，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急忙稳住心神全力对敌，很快扭转了颓势。


    直到这个时候，方有人注意到高台上的情形，失声惊呼：“许长生死了！”


    “是许掌门吸收了魔气！”


    魔族们似有所感，慢慢停下了攻势，撤回到宣凌身后。


    劫后余生的修士们则聚拢在一处，警惕观望，由于不知是否还有陷阱，无人敢上前。


    僵持之际，一道身影从人群中走出，越过两族的界限。


    韩尚同缓步向前，举起手中那柄看似寻常的佩剑，轻轻一挥——


    裹剑的布帛应声碎裂，霎时金光四射，天地之间风云呼啸，隐有雷鸣随之降落。


    剑气所到之处，除宣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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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余魔族尽皆后退，弱者瞬间溃散，强者心胆俱颤。


    一击之下，群魔俯首。


    “这柄剑……这是——”


    看清韩尚同手中之物后，天元宗众人的惊呼脱口而出。


    正是人魔大战中失落的天元至宝，诛元剑。


    唐宏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不敢置信：“怎会在他手中！”


    段巍则脸色阴沉，死死盯着韩尚同：“我竟未曾察觉，他居然……”


    “殿下，危险！”


    季聆雪与墨宁急声提醒，宣凌却毫无反应，既不攻击，亦无反抗。


    他仍还抱着常栩的身体，仰起头，眼中唯有无尽迷茫。


    韩尚同将诛元剑抵在宣凌心口，只需再进一分，便可令他灰飞烟灭。


    二十年前，也是此剑终结了上代魔尊的性命。


    季聆雪不顾重伤就要冲过来，被宣凌抬手制止。


    肃杀的气氛中，他平静发问：“韩师兄为何还不动手？”


    韩尚同紧握剑柄，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师弟，看到他乖巧伪装之下的真容。


    “师姐早就知道你是魔族？”


    宣凌似乎笑了一下：“是，师姐一直想杀我。”


    韩尚同目光复杂：“原来你是这么想她。”


    “师姐！”


    陆小满哭喊着，跌跌撞撞跑过来，一把推开宣凌，从他怀中夺过常栩的身体，眼泪簌簌掉落。


    “师姐、师姐……是小满无能，没办法保护师姐……师姐你醒醒，你醒醒啊……”


    宣凌轻声道：“她已经死了。”


    “是你杀了师姐。”随后赶到的沈星河猛然挥剑，刺入宣凌的胸膛，“我要为师姐报仇。”


    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宣凌任由胸口流血，只喃喃道：“是啊，我杀了……师姐。”


    沈星河正要将剑彻底刺进去，却被另一只手拦下。


    “够了。并非他杀害的长生姑娘。”


    岳婉吟的面纱已然掉落，抿唇道：“宣凌方才几近自毁，长生姑娘是……为救他而死。”


    沈星河身形剧颤，松开了握剑的手，跪到常栩的尸体旁。


    岳婉吟眼圈泛红，望向宣凌，努力说的平静。


    “宣公子，你为心魔所困，一直是长生姑娘在救你。太阴城中，你陷于阵法，是她不顾自身唤你归来，否则你活不到今日。你魔族身份之事，她也从未对外透露。”


    “虽不知你二人有何误会，但她……确然真心待你。”


    “你……说什么？”


    宣凌似乎未能听清，无措地看向常栩，伸出手想要触碰。


    陆小满却已抱起常栩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旁若无人地呢喃：“师姐，小满带你回家了。”


    沈星河也随之离去，修士们自觉让出一条路来，无人敢阻拦。


    韩尚同与岳婉吟对视一眼，又看向宣凌——他的仇敌、他的师弟，最终长叹一声，缓缓垂下了诛元剑。


    “不可放他离去！”段巍忽然开口，厉声道，“魔族罪孽深重，许掌门已为他所害，若放他离去，定然遗祸无穷！韩尚同，你既然手持诛元剑，就该除恶务尽！”


    “除恶务尽……”


    韩尚同重复这几个字，看向义正辞严的天元宗主。


    “上一个持此剑之人分明斩杀了魔头，却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场。你且说，若真要除恶，我应当指向何人？”


    段巍僵立原地，在韩尚同冷冽的目光下，终未敢再多言，退后几步，制止了众多修士的议论。


    宣凌已经听不见那边的争执了。


    他的双手虚拢着，指尖残存的温度渐渐散去，仿佛连他的魂魄也被一同离开了。


    空荡已久的心中忽地涌出剧烈的情感，排山倒海而来，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师姐……你又骗我……”


    归弥、墨宁与季聆雪来到宣凌身侧，想要护送他返回危冥山。


    宣凌充耳不闻，忽地想起什么，颤抖着起身。


    “裳儿……对，还有裳儿……一定可以……”


    他不顾血流不止的伤口，竟纵身跃下高台，迎着严阵以待的人族修士，想要前往后山。


    “裳儿已经不在了！”


    季聆雪再也忍不住，高声喊道，“洗浪台已然坍塌，她的身体被压在下面，你找不到了！”


    宣凌茫然回首。


    无人知晓的角落，系统留下一句通报：【恭喜宿主完成全部任务！您已成功脱离“许长生”这一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