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猴的思考并没有持续太久。


    或者说那颗被六耳猕猴提前种下的的种子，根本不允许他进行太久这种顺从的思考。


    他抬起头，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道声势浩大的瀑布，也倒映着瀑布前那群兴奋得抓耳挠腮的猴子。


    它们的喧闹期盼，它们的理所当然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一种想要将他塑造成某个固定模样的力量。


    “当它们的王。”


    “然后呢？”


    石猴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响起那个神秘猴子的话语。


    “它们让你跳你就跳啊？”


    “跳了是它们的王。不跳你还是你。”


    是啊，跳了就是它们的王。


    从此以后就要守护着这群猴子，就要待在这花果山就要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猴群的生活。


    这就是王吗？


    这就是他破石而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全部意义吗？


    不！


    一个强烈的念头如同火山喷发般从他心底涌出。


    他不知道这个念头从何而来，但他本能地觉得这才是对的。


    就在这时猴群中一阵骚动。


    几只年长的老猴，颤颤巍巍地捧着一顶用青翠藤蔓和鲜艳花朵精心编织而成的王冠，走到了他的面前。


    为首的一只老猴满脸褶子都笑开了花，它高高举起那顶藤冠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语气，对着所有猴子高喊：“我等今日终得大王！此乃天意！天意啊！”


    “大王！大王！”


    “戴上！戴上！”


    猴群彻底沸腾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几乎要将整个山谷都掀翻过来。


    那顶藤冠在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上面的花朵还带着露珠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在所有猴子眼中，这顶藤冠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代表着整个花果山猴群的归属。


    可是在石猴看来，那翠绿的藤蔓此刻却像一条条冰冷的锁链。


    那鲜艳的花朵则像是一个个华丽的诱饵。


    戴上它就要被永远地锁在这座山上。


    戴上它就要听从所谓的天意。


    戴上它就要成为它们的王，而不是自己的王。


    六耳猕猴那充满蛊惑的声音再次在他脑中炸响：“谁规定水就一定要往下流？！谁规定我们生来就该被山挡着被天压着？！”


    “要当就当自己的王！谁的话都别听，谁的脸色都别看！”


    石猴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


    老猴见他迟迟没有反应，以为他是初生懵懂便又往前凑了凑，想亲手为他戴上这顶象征荣耀的王冠。


    就在那藤冠即将触碰到他头顶的刹那。


    石猴猛地伸出了手用力一推！


    “啪！”一声脆响。


    那顶精心编织的藤冠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开，掉落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翠绿的藤蔓断裂，鲜艳的花朵被碾碎，沾上了泥土狼狈不堪。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山呼海啸的呐喊声戛然而止。


    所有猴子都愣住了，它们脸上的兴奋和狂热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理解的惊愕和茫然。


    它们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这天生的石猴会拒绝成为它们的王？


    那只为首的老猴，捧着王冠的手还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他颤抖着嘴唇难以置信地看着石猴：“大……大王……你这是……”


    石猴没有理会他，甚至没有再看那地上的破烂藤冠一眼。


    他转身在所有猴子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朝着山巅走去。


    他的背影在猴群的眼中显得那么的孤独，又那么的决绝。


    他走到山巅的一棵大树旁，伸出双手抓住一根碗口粗的坚硬树枝，猛地一用力！


    “咔嚓！”树枝应声而断。


    他将这根粗糙的木枝握在手中就像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他用石壁将木枝的一端打磨得光滑，另一端则保持着原始的粗粝。


    一根简陋的木杖就这么做成了。


    他拄着这根代表着自我意志的木杖，站在山巅的巨石上俯瞰着山下那数百只依然处于呆滞状态的猴子。


    他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洪亮地传遍了整个花果山。


    “我的王位不由你们决定。”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所有猴子的心头。


    它们被这句话中蕴含的气势彻底震慑住了。


    那是一种它们从未见过的，完全独立于族群之外的，纯粹属于个体的意志。


    它们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挽留质疑的话，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石猴说完不再看它们一眼，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朝着东边那个神秘猴子口中，有逆命果的方向。


    “大王！别走啊！”


    “大王！你要去哪里？”


    直到石猴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山林中，猴群才如梦初醒乱糟糟地呼喊起来，一些猴子甚至追了上去想要将他留下。


    然而石猴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穿过山林来到了海边。


    蔚蓝的大海一望无际，波涛汹涌，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对于从未离开过花果山的猴子们来说，这片大海是世界的尽头，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石猴却走到了海边开始动手。


    他没有去找什么坚固的木料，也没有去寻求任何帮助。


    他只是用最原始的方式，在海边的竹林里，砍下几根最粗壮的竹子，又找来一些坚韧的藤条。


    他用那根自制的木杖，将竹子一根根敲入沙滩，用藤条将它们死死地捆绑在一起。


    一个下午的时间，一叶无比简陋，甚至可以说是寒酸的竹筏，就这么成型了。


    夕阳西下，将海面染成了一片瑰丽的金色。


    追上来的猴子们，站在岸边，看着眼前这一幕，彻底失声了。


    它们终于明白，它们的“王”，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真的要走。


    要去闯那片在它们看来，等同于死亡的未知大海。


    石猴没有回头，没有告别。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叶孤独的竹筏，推入波涛汹涌的海水中。


    一个浪头打来，竹筏剧烈地摇晃，几乎要被掀翻。


    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上去，用那根木杖，奋力地撑着海底的泥沙，将竹筏一点一点地推向深海。


    海风吹乱了他金色的毛发，夕阳将他孤独的背影，拉出长长的倒影，投射在那片茫茫无际的金色海面上。


    决绝，而又悲壮。


    高空之中，一只不起眼的飞鸟盘旋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飞鸟的眼中，闪烁着人性化的，满意的光芒。


    六耳猕猴的嘴角，勾起一抹计划通的微笑。


    很好。


    第一步棋，完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