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猴的竹筏，消失在海天尽头的那一抹金色余晖里，也带走了花果山最后的秩序。


    没有了那个天生石猴，没有了那个敢于拒绝王位的“异类”，花果山仿佛失去了一根定海神针。起初的几天，猴子们还能凭借惯性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但很快，混乱的种子便开始疯狂滋生。


    水帘洞前那片最大的空地上，一只瘦小的幼猴，因为多摘了一个桃子，被一只体格健壮的公猴一巴掌扇倒在地，哇哇大哭。周围的猴子们只是冷漠地看着，甚至有几只眼中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贪婪。


    曾经清澈的溪水边，为了争夺一处更好的饮水点，两群猴子龇着牙，发出威胁的嘶吼，剑拔弩张。


    曾经夜夜笙歌的果林，如今却时常在深夜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和打斗声。


    弱肉强食，这个被文明与秩序掩盖了许久的丛林法则，正以最狰狞、最赤裸的方式，重新降临在这片乐土之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绝对不能！”


    水帘洞内，几只毛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猴围坐在一起，为首的正是那只曾想为石猴戴上王冠的老猴。它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当日的笑容，只剩下深深的忧虑和痛心。


    它用干枯的手掌，重重地拍了一下身旁的石桌，声音嘶哑而悲愤：“那石猴，天生反骨，不尊天意，不敬族群，他走了，是他自己的选择！可我们花果山，不能没有王！再这样下去，不等外敌来犯，我们自己就要先乱成一锅粥了！”


    “是啊，”另一只瞎了一只眼的老猴叹了口气，浑浊的独眼里满是愁容，“我活了几百年，从未见过花果山如此模样。小的欺负更小的，强的霸占所有的，这哪里还是我们的家？”


    “必须立一位新王！”为首的老猴一锤定音，“我们几个，是这山上活得最久的，见识最广的。我们必须站出来，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论资排辈，选出一位德高望重的新王，重整秩序！”


    它的提议，立刻得到了其余几只老猴的赞同。它们已经受够了这种混乱，它们怀念那种一切都有规矩可循的日子。


    它们商议了半天，最终决定，就由这只为首的老猴，暂代王位。因为它最年长，也最有威望。


    决定之后，它们立刻走出水帘洞，召集了所有猴子。


    为首的老猴站在一块高石上，清了清嗓子，看着底下数以百计，眼神或麻木、或焦躁、或畏惧的猴子猴孙，心中一阵酸楚。它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威严。


    “孩儿们！那石猴辜负天恩，自行离去，乃是我花果山的不幸！但山不可一日无主，从今日起，我等将遵循古训，重立……”


    它的话还没说完。


    “轰！”


    一声巨响，仿佛平地起了一道惊雷！


    一道金色的身影，如同一颗陨石，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众猴面前的空地中央！坚硬的地面被砸出一个浅坑，泥土和草屑向四周溅射开来！


    烟尘弥漫中，一个身影缓缓站直。


    他比寻常猿猴要高大健壮得多，一身毛发灿若流金，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头，一双金色的眼瞳，带着一种戏谑而又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只猴子。


    那目光里，没有同类的亲近，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傲慢与不屑。


    正是六耳猕猴！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等这群猴子被混乱折磨得最痛苦，对秩序最渴望，对旧规矩最失望的这一刻！


    “你……你是谁？！”高石上的老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但出于维护秩序的本能，它还是壮着胆子厉声喝问，“竟敢在此地放肆！扰乱我族大会，你可知罪？！”


    六耳猕猴终于将目光落在了它的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罪？”他轻轻吐出这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只猴子的耳朵里，“老东西，你叽里呱啦的，是在念经给谁听？”


    “你！”老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骂道，“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我花果山自有法度，尊卑长幼，皆有定序！岂容你这野猴在此撒野！”


    “法度？定序？”六耳猕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张狂，充满了对这两个词语的鄙夷。


    他止住笑声，眼神陡然变得森寒，不再理会那只气急败坏的老猴。


    他转过身，缓缓走向空地旁一块足有三丈之高，形状如筍的青色巨岩。这块岩石在此矗立了不知多少岁月，早已成了花果山的标志之一。


    众猴不明所以，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到底想做什么。


    只见六耳猕猴在那块巨岩前站定，他甚至没有拉开什么架势，只是随意地扭了扭脖子，发出一阵“咔吧”作响的骨骼爆鸣声。


    他深吸一口气。


    那一瞬间，他身上那件看似普通的兽皮短褂，被瞬间贲张的肌肉撑得高高鼓起！一条条虬龙般的肌肉，从他的后背、肩膀、手臂上坟起，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然后，在所有猴子那呆滞、迷惑、不可思议的注视下，他猛地一记右拳，笔直地轰了出去！


    没有妖气，没有法术，只有最纯粹、最原始、最野蛮的——力量！


    “咚————！！！”


    那声音，不像拳头打在石头上，更像是一柄看不见的九天神锤，狠狠地砸在了这片大地上！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


    紧接着。


    “咔嚓……咔嚓嚓……”


    以六耳猕猴的拳头为中心，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瞬间布满了整块三丈巨岩！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


    那块坚不可摧的青色巨岩，就这么在所有猴子的眼前，轰然解体！爆碎！化作了漫天大大小小的石块和石屑，如同下了一场灰色的暴雨，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整个山谷，死一般的寂静。


    猴群彻底石化了，它们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甚至忘记了躲避那些从天而降的石子。


    它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只金色的拳头，和那块瞬间化为齑粉的巨岩。


    这是……猴子能拥有的力量吗？


    这是神，还是魔？！


    烟尘与石屑之中，六耳猕猴缓缓收回拳头，他甚至没有看那漫天碎石一眼。他轻轻拍了拍拳头上沾染的些许灰尘，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掸去一片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