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轰鸣。


    师父生气了。


    他只能本能地磕头，额头一下下砸在冰冷坚硬的白玉地砖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师父！弟子不知道！弟子真的不知道什么九幽之地啊！”


    他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和尘土，哀求地望着半空。


    “弟子就是想跟师兄们闹着玩，比试一下变化，没别的意思啊！求师父看清楚，饶了弟子这一次吧！”


    半空中，菩提老祖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有惊，有怒，有失望，还有一分几乎无法察白的不安。


    最终，这一切都化作了深不见底的寒意。


    他看透了孙悟空的本源，那颗石心深处连接的，根本不是灵台方寸山的仙脉，而是某种……连他都觉得棘手的禁忌。


    这猴子，是个天大的变数！


    “你的根性，连着大凶！”


    菩提老祖的声音不再洪亮，却字字如锥，狠狠扎进孙悟空的心里。


    “我教不了你，也……容不下你。”


    这话一出口，全场哗然！


    那些看热闹的弟子一个个都瞪圆了眼睛，脸上的幸灾乐祸再也藏不住了。


    “逐出师门？我没听错吧？”


    “太好了！这泼猴终于要滚蛋了！”


    “哼，得了祖师真传又怎么样？根子是歪的，终究是邪魔外道！”


    那些细碎的议论，刺得孙悟空浑身一颤。


    他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望着那个传他道法、授他神通，曾在他心中如天一般高大的师父。


    菩提老祖却避开了他的视线，好似多看一眼，都是一种玷污。


    他对着虚空，声音响彻了整个灵台方寸山，乃至九天十地。


    “你这去罢！”


    “从今日起，你再非我门下弟子。此后，你在外惹出任何祸事，打死都不能提，你是我的徒弟！”


    “若让我知晓你敢吐露半个字，我便将你这猢狲剥皮锉骨，神魂贬入九幽，万劫不得翻身！”


    每一个字，都是一道天雷，劈得孙悟空神魂俱裂！


    他想不通，他真的想不通！


    不过是变了一棵松树，不过是开了个玩笑，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师父！不要！师父！”


    孙悟空疯了一样地用膝盖向前爬，想去抓住那片遥远的衣角，却被一堵无形的气墙死死顶住，再也前进不了一寸。


    “弟子再也不敢了！弟子把这七十二变忘了，把筋斗云也忘了！求您别赶我走……”


    然而，菩提老祖心意已决。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只还在地上苦苦哀求的石猴，拂袖转身，身影化作一道清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也没看他一眼。


    那股压制着整个道场的可怕意志，也随之烟消云散。


    “呼……”


    所有弟子都长出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们看向场中那只失魂落魄的猴子，神情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快意。


    “听见没，孽畜，祖师让你滚呢！”


    “快滚吧！别再脏了我们方寸山的清净地！”


    那年长弟子走到孙悟空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脸上是报复得逞的快感：“泼猴，现在懂了吧？修行修心，你这种劣根性的东西，就算得了天大的机缘，也终究是沐猴而冠！可悲，可笑！”


    孙悟空呆呆地跪在原地，周围的嘲讽和辱骂，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师父那句冰冷的“你这去罢！”。


    他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然后一点，一点，被捏成了碎片。


    为什么？


    为什么啊！


    就在他心神失守，怨念与不解即将吞噬他理智的瞬间，那个冰冷而讥诮的声音，又一次在他心底响起。


    ——“傻兄弟，现在看清了吧？这根本就不是一棵树的事。”


    ——“这是他给你画的圈。你乖乖待在圈里，就是他的得意门生；你只要敢跳出去一步，哪怕只是脚尖沾了线，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把你当成垃圾一样丢掉。”


    孙悟空浑身剧震。


    “他教你神通，不是让你超越他，是让你更好地为他所用！你的根连着九幽？呵，那或许才是你真正的力量源泉！他怕了，他怕这种力量不受他的控制，所以他要赶你走，在你还没真正成长起来之前，彻底撇清关系！”


    “他的道，讲究的是顺从，是磨平棱角，变成他想要的样子！那不是你的道！”


    “不……不是的……”孙悟空在心中虚弱地反驳。


    “师父……师父不会害我……”


    “是吗？”那个声音带着怜悯。


    “那你现在又算什么呢？一个被扫地出门，连名字都不配提的弃徒？”


    弃徒……


    这两个字，狠狠地烙在了孙悟空的心上。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动作很慢，很轻。


    接着，他环顾四周，将每一个幸灾乐祸的嘴脸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


    最后，他看了一眼祖师消失的方向，那双金色的瞳孔里，最后一丝孺慕与哀求彻底熄灭，化作了一片死寂的冰冷。


    是啊，俺老孙现在，只是一个弃徒了。


    他转过身，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山门外走去。


    没有回头，也没有停留。


    夜色悄然降临，孙悟空的身影在即将离开灵台方寸山结界的那一刻，停住了。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云雾缭绕、仙气氤氲的三星洞。


    这里，曾是他以为的家。


    “就这么走了？甘心吗？”六耳的声音带着诱惑，再次响起。


    孙悟空没有回答，只是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传你道法，却又吝啬至极，从未真正指点你未来的路。他夺了你的天真，却又弃你如敝履。这份‘恩情’，难道不该讨回些补偿吗？”


    “补偿？”孙悟空的声音沙哑干涩。


    “藏经阁，最顶层，最深处，有一卷不属于此界的功法，名为《妖神变》。”六耳的声音充满了魔力。


    “那上面记载的，才是真正属于我们妖族的路！是逆天而行，主宰自身命运的无上神通！拿上它，就当是他欠你的！”


    《妖神变》！


    孙悟空心中最后一丝对师门的留恋，轰然崩塌，化作了滔天的怨气与不甘！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高高在上，随口一句话就能决定俺老孙的命运！


    凭什么俺学得好，变得真，反倒成了罪过？！


    好！


    好一个补偿！


    他心念一动，身形一晃，化作一只毫不起眼的飞蛾，悄无声息地逆着夜风，朝着那座防备森严的藏经阁飞去。


    七十二变的神通，此刻在他手中再无半分炫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