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河水翻动，无数剑影从四面八方出现，带着尖锐的声音，全部刺进大汉的身体。


    大汉闷哼一声，身体抽搐。每一把飞剑穿过身体，都带来撕裂神魂的痛楚。


    这是玉帝给他的惩罚，每天一次，一年又一年。


    河岸边，一个身影出现。


    六耳猕猴没有隐藏，他站在那里，看着河底的酷刑。他的神通“善聆音”发动，大汉心里的所有声音，都进入他的耳朵。


    “……陛下，臣有罪。”


    “臣不该失手打碎琉璃盏……”


    “臣愿意受罚，只求以后能赎清罪过，回到陛下身边，再为您拿帘子……”


    “臣……忠心……”


    这些断断续续的想法，全是悔恨、痛苦和一种愚蠢的忠诚。他被折磨成这样，想的不是反抗，不是怨恨，而是怎么赎罪，怎么重新得到主人的认可。


    六耳猕猴的脸上出现冷笑。


    忠诚。


    这东西最没用。你的忠诚换来了什么？换来了这每天的万剑穿心。


    他找到了攻破这个人心理防线的武器。


    不是力量，不是承诺，是不公平。


    河底的剑影终于消失。红发大汉像烂泥一样，从石台上滑下来，倒在河床的淤泥里，动不了一根手指。


    六耳猕猴迈开脚，向河里走去。


    奇怪的一幕发生。那弱水在他脚下自动向两边分开，为他让出一条干燥的通道。他就这么踩着河底的淤泥，一步步走到大汉的面前。


    大汉虽然没有力气，但神智还在。他感觉有人靠近，猛地抬头。他看到一个道人，心里全是惊骇和警惕。


    这是什么人？


    竟然能让弱水自动分开！


    他挣扎着想起来，想反抗，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他只能看着那个道人走到自己面前，俯视着他。


    六耳猕猴开口，第一句话，就砸进了大汉的心里。


    “卷帘大将，每天受这万剑穿心之苦，后悔过你对玉帝的忠心吗？”


    卷帘大将！


    这个称呼，让大汉身体一颤。


    他惊恐地看着六耳猕猴，脑子里一片空白。


    六耳猕猴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说：“你在蟠桃会上，不小心打碎一个杯子，就被夺走神职，打下凡间，每天受这种酷刑，永远不能翻身。”


    他停了一下。


    “那只大闹天宫的石猴，偷仙丹，毁蟠桃，打上凌霄宝殿，把玉帝的脸面踩在脚下，犯的罪比天还大。结果呢？不过是被压五百年，还有重见天日，修成正果的机会。”


    六耳猕猴低下头，看着卷帘震惊的眼睛。


    “你告诉我，这公平吗？”


    公平吗？


    公平吗？！


    这三个字，像三道雷，在他混乱的脑子里炸开。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是玉帝的近臣，脑子里只有忠诚和服从。玉帝的命令，就是天条，就是真理，不能怀疑。


    可是现在，被这个神秘人直接摆在眼前，他无法再骗自己。


    是啊……凭什么？


    自己勤勤恳恳，忠心耿耿，只因为一次不小心的失误，就要承受这种地狱一样的折磨。


    那个妖猴无法无天，罪该万死，却得到了一个有期限的惩罚，甚至还有一个“修成正果”的未来。


    公平吗？


    天庭的法律，在哪里？


    玉帝的圣明，在哪里？


    他那石头一样的忠心，在这一刻，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看着他眼中的迷茫和动摇，六耳猕猴知道，话已经说到了。


    卷帘喘着粗气，他看着眼前的道人，声音沙哑地问：“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六耳猕猴没有直接回答。


    他伸出手，手心托着一颗珠子，珠子散发着光，把周围的浊水都推开了一圈。


    “这是避水珠，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足够让你在这流沙河里自由行动。”


    他把珠子轻轻放在卷帘的面前。


    “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向三界‘翻案’的机会。”


    “想通了，就拿着它，来东胜神洲花果山找我。”


    说完，六耳猕猴不再看他，转身沿着那条被河水分开的路，向岸边走去。


    河水在他身后慢慢合拢，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留下卷帘大将一个人，趴在冰冷的河床上，死死地盯着面前那颗发光的珠子。


    公平吗？


    这三个字进入他的脑子，就不走了。他想把这几个字甩出去，但是做不到。过去几百年，他靠着对玉帝的忠诚，忍受着每天的折磨。他告诉自己，这是赎罪，赎清了就能回去。


    回到天庭，回到玉帝身边，再为他掀一次帘子。


    现在，这个道人的一句话，把他所有的想法都打碎了。


    卷帘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你……到底是谁？


    六耳猕猴看着他，没有回答，只是说。


    你以为忍受刑罚，玉帝就会原谅你？


    他摇了摇头。


    别傻了，卷帘。你是个弃子。你的位置，早就有人顶替了。


    弃子！


    这两个字带来的疼痛，比刚才万剑穿心还厉害。


    卷帘的身体抖了起来，他想反驳，想大叫，想说不可能。他是玉帝的近臣，他忠心，陛下不会这么对他！


    六耳猕猴看穿了他的想法。他没再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卷帘面前的空处，点了一下。


    水波散开。


    浑浊的河水在他面前分开，出现了一面水镜。


    镜子里是凌霄宝殿。


    玉皇大帝高坐龙椅。在他的宝座旁边，站着一个神将。


    那个神将穿着新的锁子甲，拿着降妖宝杖，一脸严肃。


    那是卷帘大将的位置！


    那是他站了无数年的地方！


    水镜里，玉帝好像说了句什么，那个新神将立刻上前一步，弯腰领命，动作干脆，充满了被主上信任的光荣。


    殿内的仙官们，看着那个新任的卷帘大将，表情平静，好像本来就该这样。


    没人记得，曾经还有一个忠心的卷帘，因为打碎一个杯子，就被打下凡间。


    卷帘脑子里关于忠诚的想法，一下子全没了。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水镜里那个陌生的人，看着他享受着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


    原来，自己真的被换掉了。


    原来，自己真的被忘记了。


    原来，自己那点忠心，在天帝的眼里，什么都不算。


    水镜消失了。


    吼！！！


    一声不像人的嘶吼，从卷帘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这吼声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被背叛后的痛苦。他庞大的身躯在河床上翻滚，搅起泥沙，他用头一下又一下地撞击河床，想用这种方式压下心里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