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没有任何情绪。


    只剩下一种东西。


    冰冷。


    那是一种看路边石头的冰冷，一种从魂魄深处发出的疏远。


    唐僧从那双眼睛里，再也找不到一点徒弟的样子。


    他看到的，是一个被激怒，却又把所有爪牙都收起来，等待机会的妖魔。


    最终，孙悟空还是没有下手。


    剧烈的痛苦，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那股被心魔箍催发出的杀意退去，留下的，是巨大的虚弱和疲惫。


    他慢慢地，转过身，走回墙角，捡起那根冰冷的铁棒。


    他没有再看唐僧一眼。


    他走到破庙的门口，靠着门框坐下，把金箍棒横放在膝盖上。


    一夜无话。


    唐僧在恐惧中，坐到天亮。


    孙悟空像一个石像，在门口坐了一夜。


    那一天之后，师徒二人之间，就只剩下沉默。


    孙悟空在前面走，金箍棒扛在肩上。他的步子不快，却和后面的唐僧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距离。


    他不再说话，像一具会走路的石头。他偶尔回头看唐僧，唐僧就立刻低下头。


    唐僧骑在马上，也不说话。他不敢看孙悟空的背影，那个背影让他觉得危险，让他呼吸困难。他只能低头，在心里念佛经，好像这样就能安全一些。


    他握着缰绳的手，会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藏着一段咒语，能让那个猴子痛苦。


    这个东西，是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


    几天下来，这种沉默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没有声音。山里的鸟叫，林子里的风声，到了他们两人中间，就好像消失了。


    这天，他们走到一个山涧前面。


    涧水流动很快，白色的浪花翻滚，水声很大。两边的山壁很高，上面有云雾，看不到顶。路边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三个红色的字：鹰愁涧。


    那匹白马走了几天，口渴了。它没有等唐僧命令，自己走到涧边，低下头喝水。


    唐僧想拉住缰绳，他心里觉得这水流得这么快，可能有危险。


    他的想法还没结束。


    哗啦！


    涧边的水面，突然炸开！一个银白色的东西从水里冲出来，速度很快！


    那个东西在空中划过，张开大嘴。一声龙的叫声响起，它一口就把那匹白马吞了进去！


    咕咚一声。


    水花落下，那个银白色的东西钻进水里，不见了。水面上只留下一圈圈扩大的波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唐僧坐在地上，手里还抓着那根空了的缰绳。他看着自己的马，就这么被一个怪物吃掉了。


    啊！


    一声尖叫，从他喉咙里喊了出来。


    孽畜！孽畜啊！他跌坐在地上，身体发软，指着翻滚的涧水，嘴唇发抖，说不出话。


    那是唐王送给他的马，是他去西天的交通工具，就这么没了！


    唐僧又害怕又着急，他回头，想让他的徒弟去打妖怪。可他看到孙悟空的时候，发现那个猴子只是站在原地，脸上没有表情。


    悟空！你……你还不快去把那个妖怪打死，给我的马报仇！唐僧着急，声音里带着哭声。


    孙悟空慢慢转过头，他看了一眼丢了魂的唐僧，又看了一眼波涛汹涌的涧水，嘴角忽然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好。


    好得很！


    又来一个不怕死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肩上的金箍棒已经到了手里！他压了几天的火气，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出口，全部爆发了！


    他没有理会唐僧的哭喊，身体一晃，已经到了涧水上面。


    他手里的金箍棒变长变粗，他双手握着棒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刚刚恢复平静的水面，砸了下去！


    给俺老孙滚出来！


    轰隆！


    这一棒力量很大！整条鹰愁涧，都跟着颤抖起来！


    巨大的水浪冲向天空，很多水里的精怪被这股力量震成了粉末！那条涧水，被他一棒子，从中间打断了！


    吼！


    一声充满愤怒和痛苦的龙叫，从涧底深处响起。


    下一刻，一条巨大的银色龙影，带着巨大的水浪，从被截断的水流里冲出来，直接扑向孙悟空！


    那是一条白色的龙，龙鳞在水光下闪着光，一双龙眼里，全是怨恨和愤怒。


    他本来是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因为冲动，烧了宫殿里的明珠，被玉帝判了死罪。要不是观音求情，他早就死了。即使这样，他也被贬到这里，每天被水泡着，被风吹着，等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取经人，换一个活命的机会。


    几百年的怨气，让他的性情变了。今天看见唐僧，以为只是个普通人，就一口吞了白马出气，没想到，惹出来这么一个凶神！


    找死！


    孙悟空看着扑过来的玉龙，眼里没有害怕，只有一种疯狂的兴奋！


    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了！


    金光一闪。


    孙悟空的身影，在空中消失。


    那玉龙一爪子抓空，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就砸在了他的背上！


    咔嚓！


    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玉龙发出一声惨叫。他坚硬的龙鳞被打碎，血肉模糊，巨大的身体掉下去，撞向下方的山壁！


    轰！


    山石掉落，尘土飞扬。


    孙悟空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他移动过去，出现在龙的身边。手里的金箍棒快速地打下去，每一棍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声音，准确地打向玉龙的要害。


    砰！砰！砰！


    棍子打在龙身上的声音不断响起。


    那个西海三太子，此刻在孙悟空的棒子下，没有一点还手的力量！他的龙角被一棒打断，龙爪被一棍打折，身上的鳞片几乎都被打掉，血染红了他身下的石头。


    岸边的唐僧，已经看呆了。


    他从没见过这么凶残的打法。这不是降妖，这是在虐杀！


    那个猴子脸上的表情，不是除妖的正气，而是一种享受，一种发泄，一种把所有痛苦都发泄在对手身上的残忍。


    悟空！住手！住手啊！唐僧终于反应过来，用尽力气大喊。再打下去，那个妖怪就要被你打死了！


    孙悟空对他的喊声，根本不听。


    他的眼里，只有这个可以让他发泄怒火的猎物！他脑袋里那股被咒语引出的剧痛，好像都在这种殴打中，减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