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再次搅动涧水，把那个老头和白龙一起抓出来问清楚。


    就在这个时候，一朵巨大的金色莲花，在鹰愁涧的上空出现。佛光落下，冲淡了山涧的阴森和血腥气。


    一个身影，脚踩莲台，从云层上降落下来。


    来人披着白色纱衣，手拿羊脂玉净瓶，瓶里插着一根柳枝，面容慈悲。正是南海普陀山的观世音菩萨。


    唐僧看见观音，像是看见了救星。他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大声喊。


    “弟子拜见观音菩萨！”


    孙悟空只是站在原地。他扛着金箍棒，眯起眼睛。他看着这位佛门大士，没有敬畏。


    又是她。


    观音的目光先落在唐僧身上，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孙悟空。


    “悟空，五百年的镇压，还是没有磨掉你身上的戾气。”


    观音开口，声音带着威严。


    孙悟空动了动嘴角，那是一个笑的动作。


    “菩萨说笑了。俺老孙这点脾气，跟当年在剐龙台上看热闹的神佛比，跟把俺老孙压在山下的如来佛祖比，又算什么？”


    “你这泼猴！”


    观音的眉头皱了一下，但没有和他多计较。她的目光越过孙悟空，看向翻滚的涧水，声音提高了一些。


    “敖烈，还不出来，拜见你的师父！”


    话音落下，涧水中央，水波分开。


    那个狼狈的白龙，从水中升起。他已经变成人形，还是那个太子的模样。他脸色苍白，衣服破碎，身上是被金箍棒砸出的伤痕，嘴角还有血。


    他看着半空中的观音，眼神空洞。


    “菩萨。”


    他低声喊了一句。


    观音看着他的样子，开口说。


    “你因为犯错，在这里受苦。今天有东土大唐的圣僧路过，你愿意变成他的坐骑，驮他去西天取经，将功折罪吗？以后你也能修成正果，重归正途。”


    将功折罪？修成正果？


    敖烈在心里重复这几个字。


    那个自称巡水使的老头，那些话，又一次在他脑中响起。


    “你不是罪人，你只是一个牺牲品。”


    “一个被你自己的父亲，亲手推上祭坛的牺牲品。”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那个高高在上，满脸慈悲的观音菩萨。


    这，也是算计的一部分吗？


    他想问，但是不敢。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那个扛着铁棒的猴王。那个猴王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随时可以打死的虫子。


    反抗？


    反抗的下场，就是死。


    原来，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选择。


    一股冰冷的感觉，从他的心底，蔓延到全身。


    敖烈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压下心里的恨和绝望，对着观音，对着唐僧，跪了下去。他的膝盖，重重砸在岩石上。


    就在他准备认命的这一刻。


    一个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再次在他脑中响起。


    “太子，这不是结束，这是开始。”


    是那个巡水使！


    敖烈的身体，轻微地抖了一下。


    “天庭欠龙族的，佛门欠你的，总有一天，要全部讨回来。西行的路，藏着颠覆这一切的钥匙。你想复仇，想为龙族讨一个公道，就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那个声音在他的脑中继续响起。


    “我会在路上等你。这股气息，会指引你找到我。”


    话音落下，一缕非常细的乌黑妖气，从空中出现。它钻进敖烈的眉心，消失了。


    做完这一切，那个声音彻底消失。


    敖烈跪在地上，低着头。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从死寂中，重新出现。


    那不是希望。


    那是恨。


    他开口，声音平淡。


    “弟子敖烈，愿……愿遵菩萨法旨。”


    观音好像没有察觉到这些变化。她看见敖烈答应，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你就褪去龙身，变成马的样子吧。”


    敖烈没有回答。


    他只是慢慢站起来，身上亮起一道白光。光芒中，他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化。骨头碎裂重组的声音，可以听见。


    光芒散去，一匹神骏的白马，出现在原地。


    这匹白马全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四只蹄子像玉石，很有精神。它比唐僧之前那匹凡马，要好很多倍。


    它安静地站在那里，低着头，看起来很温顺。


    只是，如果有人能看它的眼睛，就会发现，在那温顺的下面，在那双清澈的马眼睛深处，正烧着两团名为仇恨的火焰。


    唐僧看见这个景象，非常高兴。


    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对着观音不停地磕头。


    “阿弥陀佛！菩萨慈悲！佛法无边！竟然能感化这种凶恶的妖龙，弟子……弟子非常感激！”


    他说着，竟然高兴得哭了。


    他转过头，看着旁边的孙悟空，脸上对妖魔的恐惧，已经变成了一种优越感。他挺直了腰杆，用一种说教的口气说。


    “悟空，你看见了吗？”


    “这，便是佛法。佛法讲究慈悲，用德行感化别人。你只需要把他打跑就行了，为什么要下那种毒手？你看看菩萨，不用动手，就让这个恶龙放弃作恶，皈依我佛。你以后，一定要多学学菩萨的慈悲心，收起你那顽劣的杀性，才能修成正果！”


    孙悟空听着这些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着这个满脸激动，自以为是的凡人。


    他看着那匹眼睛深处藏着恨意的白马。


    他看着半空中那个满口慈悲，其实只是在完成一场交易的菩萨。


    慈悲？


    感化？


    孙悟空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没有反驳，甚至没有生气。


    他只是发出了一声很轻，却充满嘲弄的冷哼。


    “哼。”


    然后，他转过身，扛着那根冰冷的铁棒，头也不回地朝着西行的方向，迈开脚步。


    那个背影，孤单，桀骜。


    好像在和身后那个虚伪的世界，划清界限。


    唐僧被他这声冷哼堵得说不出话。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却看见观音菩萨对他摇了摇头，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身影就变成一道金光，和那朵金莲一起，消失在天上。


    唐僧愣在原地，最后只能叹了口气，认为这是猴头本性难改。


    他喜滋滋地走到那神骏的白马身旁，翻身上马，只觉得身下的坐骑远比之前平稳舒适，心中对佛法的敬畏，又加深了几分。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再次上路。


    只是，那走在最前方的身影，与身后那一人一马的距离，似乎又拉开了几分。


    那道昨夜被亲手刻下的裂痕，此刻，已经化作了一道看不见，却又真实存在的鸿沟。


    西行的队伍，多了一位新的成员。


    六耳猕猴的棋盘上，也多了一枚充满了怨恨与不甘的，随时可以引爆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