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不是那个能惩罚徒弟的师父了。


    他成了一个猎物，一个被野兽盯住，随时会被撕碎的猎物。


    孙悟空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他用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脸白的像纸一样的和尚。


    他慢慢的，用尽全身力气，从冰冷的血水里，一点一点的站了起来。


    金箍棒就掉在脚边，他没去捡。


    他只是看着唐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


    “再念一个字…”


    “俺老孙…”


    孙悟空的嘴角，咧开一个吓人的笑容。


    “就先杀了你！”


    这句话，在唐僧、猪八戒和沙僧的脑子里炸开了。


    杀了你！


    这只猴子以前可能想过。


    但像今天这样，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师徒之间本来就有的问题，在这一刻，被这几个字彻底撕开了，再也回不去了。


    “师父…别…别念了…”猪八戒吓的腿都软了，他躲在唐僧身后，声音都在发抖，“猴…猴哥他…他说得出，做得到啊！”


    唐僧的身体僵住了。


    他怕了。


    这股害怕一下子压倒了他所有的生气和难过。


    他一点都不怀疑，只要自己嘴唇再动一下，那只猴子的拳头，会毫不犹豫的打爆自己的脑袋。


    唐僧紧紧的闭上嘴，连呼吸都停了。


    咒语停了。


    咒语一停，那股剧痛终于开始慢慢退去。


    孙悟空脑子里的混乱也渐渐平息。


    他眼睛里的血色，一点一点的退了下去，又变回了金色。


    只是，那金色里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神采，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晃了晃脑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金箍棒。


    咚。


    他把冰冷的铁棒重新扛在肩上。


    然后，孙悟空转过身，没再看任何人，迈开步子，朝着西边继续走。


    猪八戒和沙僧扶着唐僧，三个人都傻了一样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瘦小的背影越走越远。


    队伍没有再出发。


    因为他们都清楚，从刚才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彻底碎了。


    ……


    百里之外。


    密林深处，一个和孙悟空长得一模一样的身影，正靠在一棵大树上。


    六耳猕猴的耳朵动了动。


    他“听”到了莲花洞口的安静。


    他也“听”到了孙悟空心里那股平息下来，却更加纯粹的恨意。


    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


    “很好…”


    六耳猕猴抬起头，看向西边的天空，好像能看到灵山上的佛光。


    “我的好兄弟。”


    六耳猕猴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股疯狂的笑意。


    “这怨恨，还不够。”


    “还远远不够啊…”


    莲花洞的血腥味，一直跟着师徒几人，怎么也散不掉。


    队伍重新上路，但没人说话，气氛安静的可怕。


    唐僧骑在白龙马上，没再念经。他睁着眼，脸色苍白的看着前方。他的目光偶尔飘向百丈外那个扛着铁棒的背影，但每次看到，都立刻收了回来。他的眼神里，明显带着害怕和躲闪。


    那句“再念，就先杀了你”，一直在唐僧心里盘旋。


    猪八戒挑着担子，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转。他看出唐僧是真的怕了，心里又有了别的想法。他故意放慢脚步，凑到白龙马旁边，压低了声音。


    “师父，您看那猴头，杀了那么多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回来之后，还敢威胁您。这哪里还是个取经的和尚，这分明是入了魔了啊！”


    他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不漏的钻进了唐僧的耳朵里。


    唐僧的身体轻轻抖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猪八戒一看有戏，继续小声说道。


    “您想想，他现在就敢这么对您，等到了西天，真让他成了佛，那还得了？到时候，他第一个不放过的，恐怕就是咱们师徒几个！”


    沙僧在后面听着，心里又急又气，他快走几步，想说点什么。


    “二师兄，你别胡说！大师兄他……”


    可话到嘴边，沙僧又咽了回去。说什么呢？说大师兄是被冤枉的？可那满地的尸体，那双虎头鞋，怎么解释？说大师兄心里有苦？可他那要杀人的眼神，谁不害怕？


    沙僧看着前面大师兄孤单的背影，又看看旁边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师父，最后叹了口气。他默默挑着担子，感觉肩上的行李，好像有千斤重。


    孙悟空走在最前面，和后面的人隔着百丈的距离。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到处跑着去前面探路，也不再费心去化缘。他就那么走着，一步一步，不快不慢。阳光照在他身上，但他的身影看着很冷。他就那么走着，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只知道往前走。


    这条路，快点走完吧。


    走了半天，山道拐角处，忽然跳出十几个拿着刀枪的汉子，一脸凶相的拦住了去路。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为首的一个独眼大汉，挥舞着手里的鬼头刀，吼的唾沫星子乱飞。


    唐僧吓的脸色一白，使劲抓紧了缰绳。


    猪八戒和沙僧也立刻摆开架势，护在马前。


    唐僧张了张嘴，那句“悟空，莫伤他们性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百丈之外，那个背影动都没动。


    孙悟空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把扛在肩上的金箍棒，向后随便一指。


    一道很细的金光，从棒尖射出，一闪而过。


    叮叮当当！


    那十几个山贼手里的兵器，不管是钢刀还是铁枪，突然从中间开始融化，变成滚烫的铁水滴在地上，冒起一股股青烟。


    山贼们都傻了。


    他们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看地上冒泡的铁水，都愣住了。


    独眼大汉手里的鬼头刀只剩下一个木柄，他感觉手心发烫，低头一看，几滴铁水溅到了手背上，烫出了几个水泡。


    “神……神仙爷爷饶命啊！”


    独眼大汉第一个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不停的磕着地面，哭爹喊娘的求饶。


    其余的山贼也跟着跪倒一片，哭喊声响彻山林。


    唐僧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猴子，现在一点慈悲心都没有了。他的手段里，只有暴力和威胁。这不是佛，这是魔。


    猪八戒看着吓得乱滚乱爬的山贼，又偷偷看了一眼唐僧那越来越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