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惊堂木震碎细密的雨幕，人头簇拥的狭小茶馆内霎时安静。


    茶馆最里面的凳上盘坐着个六旬出头的老人，干瘪的脸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头发稀疏，像是已经入殓了好几日的尸体。


    但一双眼睛却灵动得宛若春水，说书声音抑扬顿挫，引得众人沉浸在他的故事中。


    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轻轻扫过围着的众人，抚摸着胡子的动作不太熟练，慢条斯理道:


    “上回说到，狐妖和仙君正式结了道侣契，但仙君还是不同意与她双修。这可把狐妖急坏了，双修对狐妖而言是大补，不仅能修复受损灵脉，还能提高修为，道侣契都结了，不双修可不行。”


    “于是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爬上了仙君的床……”


    “咦~”人群中冒出个嫌弃的声音：“上仙界也免不了俗套。”


    “都是编的，听个乐呵得了。两界还没有妖呢，写妖的话本不照样层出不穷。”


    “仙君才不会耽于情爱，定是无欲无求、逍遥自在！”


    藏在老头壳子里的诸尽欢听到了也不气，只在心底冷笑了声，心道这些没飞升过的人果然天真。


    仙君无欲无求？那床下清高、床上凶猛的人是谁？


    上仙界逍遥自在更是无稽之谈，其凶残分明比下仙界有过之而无不及。


    诸尽欢喝了口茶，茶水流到喉咙里神奇蒸发——这躯壳原本就是个已经死掉的尸体，早已失去了喝水的功能。


    她原本是下仙界有名的天才散修，被七宗六派争抢着收徒，没有答应加入任何门派，修为却依旧可以扶摇直上，不到两百岁，便在全界修士的眼红下成功飞升。


    她也以为自己会过上“无欲无求、逍遥自在”的日子。


    没想到刚飞升到上仙界，就冒出来一大波高阶修士将她围剿囚禁，往后十几年，她再也未见过头顶的日月星辰。


    濒死之际，她找了仙盟少主凌宿舟做靠山，像狐狸精一样对着少主使了不少手段，陪聊陪睡、结契双修，甚至连“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放在嘴边当过口头禅。


    ……虽然人家没信。


    上仙界的修士也求飞升，他们想要飞升去上下仙界之外的外域。


    仙盟少主没信她的鬼话，但同样需要跟她双修稳固修为，当然，她也是真的好用，没过多久他就引来了飞升雷劫。


    再后来，少主的雷劫打开了空间通道，诸尽欢死遁回到下仙界。


    不过雷劫太过强大，她即便舍去了肉身，魂体还是受了重伤。


    她需要大量灵石修复魂体的裂痕，暂时只能靠卖这些半真半假的故事来赚灵石。


    “喂老头，一口气歇这么久，你倒是接着讲啊。”


    “会不会说书？哥，揍他！”


    两人是一对兄弟，高个的叫林丰，穿的朴素破烂；矮个的叫林绕，腰间储物袋金线环绕，明显是个高级货。


    诸尽欢快速将两人打量了个全乎，看向穿得华贵的小矮子，乌溜溜的眸子笑意加深，“《仙君不可说》上下两册，往日十五下品灵石一本，今日只要十灵石，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茶馆所在的小城位于凡人国家和云崖宗交界之处，外面在下雨，需要在茶馆里躲雨的多是凡人和修为不高的修士，诸尽欢没定太高价格。


    但听书的人可不这样想，不过是躲雨时的消遣，还想从他们兜里掏钱？没门！


    “你这老头别给脸不要脸！”林丰撸起袖子吓唬诸尽欢，“接着讲，不然老子掀了你这茶馆。”


    没等诸尽欢动作，有个身着云崖宗服饰的女修握上剑鞘，斜了壮汉一眼。


    林丰哑声，缩着脖子又退了回去。


    云崖宗女修手一挥，三十颗灵石从她储物袋内飞出，“我要两册。”


    卖花的凡人姑娘也从花篮深处寻摸出灵石来，小心翼翼放在说书人的书案上：“我只要下册可以吗？”


    “当然可以，谢谢两位仙子惠顾。”诸尽欢笑眯眯地递给两人写着话本内容的竹叶简。


    卖花姑娘还是第一次被叫仙子，羞红了脸，接过竹叶简就躲到了茶馆角落处，将竹叶简贴在额头，专心看起来。


    有人带头，后面卖书就顺利多了，不多时，书案上的竹叶简便销售一空，也堆积了不少灵石。


    诸尽欢数着灵石，心情大好。


    她向外头望了一眼，见雨停了，便跳下桌子，沿着桌边撑起个小麻袋，把灵石堆搂进麻袋里，袋口随意一捆，扛到了肩膀上。


    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茶馆。


    雨停后，天空蔚蓝如洗，茶馆中的人散去，街道上热闹起来。


    诸尽欢背着鼓鼓囊囊的灵石袋出了城，城外有不少野山，她选了一条偏僻的小路，无视野蛮生长的灌丛，钻进树林深处。


    等到了山涧河溪边，她把灵石袋子随意扔在地上，躺上溪边的大石头，两手垫在脑下，嘴角叼着根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


    雨后日头惬意，诸尽欢悠闲地享受片刻，没一会儿，身后的树林子里出现簌簌响动。


    “臭老头，藏挺深啊。”林丰冒出头，望见被扔在河溪边上的袋子，不由得捻了捻手指，看向诸尽欢时眼中贪婪更盛。


    “你可真会选，周围全都在云崖宗的庇护之下，唯有这座野山无人管辖，而你偏就选了这里。是不是说……我杀了你，也是你的命呢？”


    “嗯，也许吧。”诸尽欢坐起身，老头脸上满脸褶子，笑起来连眼睛都看不见了，没有半点惊惧，仿佛是在此地等他。


    林丰脊背莫名一凉，提高音量：“臭老头！死到临头在嘴硬，待会儿可别哭着叫爷——”


    “等等。”诸尽欢立起手掌打断他的反派发言，真诚问：“请问一下，你是为了灵石来的，还是为了话本来的？”


    林丰嘲讽一笑：“当然是灵石，谁稀罕你那俗不可耐的破话本。”


    “破？俗？”诸尽欢笑意寸寸崩裂：“那可是我足足写了半个月的话本！”


    “不然呢？只有那些愚蠢的凡人才会信仙君会被狐妖勾引。”


    “是么？”如同被触碰到逆鳞一般，老头眼中闪烁起冰冷的亮光。


    “是啊！”


    “那我怎么改呢？”


    “老子不知道话本怎么写，”林丰视线扫过她脚边装着灵石的麻袋，笑起来，“但知道灵石怎么花。”


    诸尽欢惦记着那一看就有钱的小矮子，看了看他的背后，“你那小兄弟呢？”


    “死到临头问题到挺多。”他说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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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流星地直奔灵石。


    诸尽欢冷笑一声，一问三不知，那就没有留他的必要了。


    林丰直奔灵石而去，并不把形容枯槁的老头当回事，但他刚刚接近，就见石头上的老头气势骤然攀升，一道庞大的虚影自他身上冒出，仔细一看竟是个女子。


    这女子美艳至极，巴掌大的瓜子脸，黑亮的眸子灵动清纯，眼下的泪痣妖媚，眸中迸发出杀意，薄唇微启，树林凭空卷起汹涌的狂风，落叶碎石裹挟着河溪水滴，如风暴一般作乱。


    林丰表情瞬间转为大骇，能引出此等天地异象的虚魂必然不是等闲之辈，他当机立断，转身就跑。


    然而下一秒，女子虚影脱离老头躯体，化作一道光点朝着林丰迅疾刺去，眨眼没入林丰后脑，他脸上表情出现一瞬的空白，紧接着死气蔓延上来……


    片刻，树林间疾风停息。


    林丰再次睁开眼，死气被压制得乎看不出来，一双眼睛变得极为灵动鲜活。


    诸尽欢到水边照了照，黑亮黑亮的瞳仁配合着粗犷的壮汉长相，竟把林丰的样貌提升的俊了几分，她满意地咧嘴一笑。


    不错，这人修为不高，但年轻强壮，体感上可比老头好多了。


    诸尽欢活动着新身体，将卖话本赚来的下品灵石收进林丰的储物袋，然后从老头胸前掏出一块浓绿色玉佩收起来，又刨个坑把老头尸体埋了。


    林丰的储物袋还有两三颗灵石和一些生活用品，对诸尽欢来说都是破烂，唯一能上得了台面的是一只拇指大的鸟笼状法器。


    可惜来的不是那个小矮子，小矮子穿得好，储物袋也高级，一看就有钱。


    诸尽欢颇为可惜地叹了声气，却忽然听见树林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眼睛一亮，朝着声音赶去。


    树林里静得出奇，过来时的虫鸣鸟叫不知为何都没了，诸尽欢走一步就观察观察，没发现异常。


    直到扒开一处灌丛，前方豁然开朗。


    诸尽欢一眼就看见她心心念念的小矮子正被一女子背影掐住脖子，女子的另一只纤纤细手正托着小矮子的储物袋查看。


    诸尽欢当即怒上心头，迈出冲出灌丛。


    “放开他——”的储物袋！


    小矮子热泪盈眶：“哥！！！救我！”


    诸尽欢直直冲向便宜弟弟，没想到突然被一道墨蓝身影挡在面前，同时，伸出的手腕被一股冷意禁锢。


    没人可以阻挡她拿到储物袋！


    诸尽欢挥出一掌，气势汹汹抬头，却在看清来者时猛地僵住。


    这是一张清雅又冷漠的脸，仪态矜贵、眉眼淡漠，下颌线清晰坚冷，旁侧微微晃动着一只金托蓝玉的耳坠，那蓝发黑，显得死寂。


    身为一个操控着死尸的幽魂，诸尽欢和尸体都没有心跳。


    可她就是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剧烈颤动起来，一股肃杀的冷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令她瞬间冻结，恨不得化作一缕青眼就此消散。


    仙盟少主，凌宿舟。


    他不是应该飞升了吗？没有飞升成功？就算没成功，用应该去闭关啊，怎么会出现在下仙界？为什么身上的气息一丁点都没有外露……


    无数问题瞬间侵蚀了诸尽欢的大脑，让她一时之间神志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