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鲁伯
作品:《质子公主不想承欢》 甫出暗道,凛冽寒风如刀,直攮咽喉。
舒窈呛得泪眼迷蒙,却贪婪地深吸。
终于逃出来了!
头顶终于不再是质子府的四方天井。
“姑娘……”春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惊弓之鸟的颤抖。
她五指扣紧春桃冰凉的手腕,依着脑中烙印的地图,一头扎进蛛网般幽暗的巷道。
她心知质子府的大火拖延不了太久,必须尽快找到鲁伯,换掉这身从质子府里带出来的衣服。
朽木门扉撞入眼帘。
门缝里渗出微弱的灯火与苦涩的药味。
到了!
舒窈背靠湿冷的土墙,胸膛剧烈起伏,勉力调匀气息。
四周死寂,远处杀伐声隐隐传来。
她抬手,指节轻叩门板。
门内沉寂一瞬,忽闻咔哒轻响。
门板吱呀推开一掌宽,昏黄灯火泻出,映出鲁伯沟壑纵横的脸。
未及开口,里间骤然爆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仿佛要将肝肠呕出。
鲁伯如遭重击,枯瘦的手死死抠住门框,指节泛白。
他比谁都清楚,孙儿能撑到今日,全赖主子这些年的周济。
替主子挖通地道,比不过主子活命的大恩。
他不该也不能向主子再讨药钱。
可……
鲁小郎的咳声同样刺激着舒窈的神经,她刚启唇欲言:“鲁伯……”
巷口猝然爆起数声狂躁的犬吠。
腥风裹着杀意,由远及近,直扑后心。
“姑娘……猎犬……”春桃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指甲几乎掐进舒窈手臂皮肉。
那催命的狺狺之声如影随形,腥臭鼻息几乎喷到颈后。
舒窈头皮一炸,千钧一发间,猛地扯下身上那件自质子府带出的灰布袄裙,看也不看便奋力甩向对街高墙。
只求能引开片刻。
就在她旋身甩衣的刹那,里间咳喘陡然拔尖。
舒窈心头剧震。
永通票号的密押……
给……追兵必得人证……
不给……那孩子今夜就得断气……
管不了那么多了!这点积蓄哪有人命重要!
“拿着!”念头未落,舒窈反手探入前襟藏的油布包裹内,取出一枚小巧铜印,在转身欲奔的刹那,狠狠按进鲁伯的掌心:“用它换钱!我的事烂在肚里!”
“走!”
舒窈低喝一声,拖拽着已然瘫软如泥的春桃,朝着与衣物相反的方向亡命狂奔。
汪汪汪——
身后犬吠之声如沸油泼水,陡然炸响。
猎犬足爪兴奋地拍着地面,果不其然被那件衣袍吸引。
然这一丝空隙,短促如白驹过隙。
“蠢货!那是诱饵!人往这边跑了!”一声暴喝狠狠劈来。
紧随其后的,是铁靴踏石的沉重回响,是甲胄刮擦的刺耳之音。
声源之近,竟似只隔着两三条窄肠幽径。
“姑娘…别管我了…我实在…跑不动了……”春桃面如覆霜,脚下虚浮,全靠舒窈绞紧臂膀生生提着,才未散作烂泥委顿于地。
“不行!要跑一起跑!”
犬吠已近在咫尺。
鲁伯如大梦初醒,枯瘦的脊背死死抵住门板。
咔嚓。
门板应声碎裂。
鲁伯如断线风筝般被巨力撞飞,重重砸在泥地上,溅起一片尘灰。
怀中几块碎银,连带一枚黄澄澄的小印,叮当滚落泥尘。
数名甲兵踏着碎裂的门板涌入,铁靴踏地,震得小屋簌簌落灰。
一卒眼疾手快,抢过碎银,又捏起那铜印,怪叫道:“头儿!有硬货!”
鲁伯惊恐万状,挣扎着扑过去,死死攥住一伍长模样的兵卒裤脚,涕泪横流,口中啊啊哀鸣,眼神却不受控地飘向里间门帘。
伍长眼中贪光大炽,一把夺过印章,狠狠怼在鲁伯青肿的颊边,朝里间使了个眼色:“老不死的!这宝贝哪来的?!”
里间门帘被粗暴扯落。
一兵卒狞笑着,将蜷缩在榻上的鲁小郎,拎小鸡似的提起。
孩子喉间挤出濒死的抽噎,小脸青紫。
恰在此时,巷外蹄声如雷,数骑勒马。
赵俨翻身下马,步履沉冷,踏入这方破败小屋。
“将军!”伍长抢步上前,叉手躬身,将铜印高高托起,“这老叟身上搜出此物,想是质女所留。”
赵俨目光扫过铜印,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竟是永通票号的密押。凭此印,不拘分号,不拘持者,可立兑银票。
靴尖碰了碰鲁伯青肿的颧骨,赵俨喉间迸出一道低音:“哑巴?”
伍长见赵俨眉间煞气翻涌,心知将军怒意未消,暗道不妙,忙不迭地朝里间努了努嘴。
里间那卒会意,将鲁小郎往榻沿重重一按。
鲁伯见孙子被挟,残躯痉挛,爆出非人惨嗥。
赵俨俯身,声线压得极低:“质女呢?”
孙儿断续的抽噎绞碎老人最后防线。
鲁伯枯枝般的手指,用尽残余的所有气力,指向巷子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哼!”赵俨冷笑起身,“伍长!此印留拓后,速呈御前!若延误,提头来见!”
那头舒窈钳着春桃腕骨,自鲁伯门前仓皇奔出,一头扎进更浓的黑暗。
身后恶犬狺狺之声,时远时近,竟是如何也摆脱不开。
怎么追的那么紧?!
舒窈心腔狂擂,几乎撞碎肋骨。
一声惨嚎刺破夜空,生生压过四野犬吠,直刺入舒窈耳中。
这声音……鲁伯?!
舒窈浑身血液刹那凝住。
脑中唯余一字烙得滚烫:逃!
“姑...姑娘...鲁…鲁伯......”春桃抖如风中落叶,唇瓣翕动,只挤出几个破碎的气音。
“别管了!快跑!”舒窈箍着春桃腕骨,力道几欲捏碎那细腕,猛地发力一拽。
春桃未及惊呼,整个人便被一股蛮力带得离地半尺,朝更深的暗影中亡命而去。
亡命奔突半晌,春桃喉管里拉风箱似的呼呼作响,勉强提着气问:“姑…姑娘!往…往哪……”
往哪逃?
鲁伯已经暴露。
猎犬又追得那么紧。
眼下唯一脱困的法子就是混入人堆。
“朱雀大街!”舒窈声气短促如刀,脚下毫不停滞,“混进人堆!”
话音未落,远处炸开一声地动山摇的闷响。
舒窈心头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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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惶抬首,循声望去。
但见那晋国皇宫方向,残破不堪的堞墙上,一面玄黑如渊的梁字大纛,在冲天火光的映衬下,正猎猎狂舞,似要撕碎整个夜幕。
梁军破晋?!
惊雷炸在心头,却无暇细究。
“站住!”一声厉喝直贯耳门。
左巷倏地钻出一条黑影,竟是个梁军散卒。
他横身截在当道,距二人不足五步。
显然是被派来包抄的,那卒脸上带着意外得手的狞笑。
手中长矛寒光一吐,直指舒窈和春桃。
前有拦路兵,后有索命犬。
舒窈瞳仁骤紧如针。
拼了!
千钧一发之际,舒窈眸底凶光暴溅。
足跟猛蹬青砖,照准梁卒腰腹之下,两腿之间,狠命一脚。
梁卒万不料眼前女子竟行此搏命辣手,仓促间欲挡已迟。
嘭的一声闷响,下盘轰然虚浮。
长矛脱了准头,斜劈在空巷壁上,迸起几点火星。
就是现在!
舒窈身形贴地疾掠,朝那卒腋下空门钻去。
同时在他膝弯要害处再踹一脚。
这破贡品谁爱当谁当!
老娘已经离职了!
“啊!”梁卒吃痛惨叫,轰然跪倒在地。
舒窈牙关一咬,抄起地上的春桃,射出绝巷,一头扎向朱雀大街。
甫入长街,景象骇人。
兵卒挥动皮鞭,驱赶牛羊般,抽得流民踉跄向前。
这么多流民?
舒窈心窝里猛地滚烫,足尖已不自觉地向前踏去,眼看就要扎进翻涌的人潮里。
偏此时,脖颈间寒毛倒竖,舒窈猛地回眺身后暗巷。
巷口浓墨泼洒的阴影里,悍然杵着一道玄甲身影。
四道目光于鼎沸浮尘中猝然相撞。
“追!”赵俨声音穿透嘈杂人墙。
“低头!”舒窈扣颈按落春桃的头,自身亦曲脊弓颈,埋身进前方一流民壮汉的阴影里。
借那壮汉脊背作障眼死壁,舒窈在涌动的肉林中左冲右突。
后背目光如影随形,似烧红铁签,炙烤着舒窈的皮肉。
“在那!穿单衣的!”一卒眼尖,手中长矛应声掷出,直逼肉墙里死命钻挤的舒窈。
噗嗤。
矛尖洞穿了一老妪肩胛,又扎进一跛脚汉子大腿。
血花泼墨般溅上舒窈裙裾。
“杀人了!!!”人群炸开锅般推挤哭嚎。
“妖…妖怪!是她引来的兵灾!”一个蓬头垢面的幼童惊恐地指向血泊边的舒窈。
众人目光毒针般刺来。
纵使满面尘污,那潋滟的眸子,那玲珑的身段,在流民堆里依旧鹤立鸡群。
“抓住她!换条活路!”几个壮汉红着眼扑来。
抓她?做梦!
舒窈猛地扑向墙角半腐的马粪堆,抓起一把恶臭,想也不想,便劈头盖脸往面上抹去。随即撕乱发髻,又捧起粪土枯草塞进前襟。霎时,娇娥成了臭气熏天的疯乞婆。
舒窈缩进几个真流民身后,屏息如石。
赵俨戾气翻涌,目光掠过舒窈粪污下隐约挺秀的鼻梁轮廓,心头冷笑更甚。
好个质女,竟不惜自污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