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无声对峙着。


    寒风吹起他们的衣袍，沈长面色不虞，率先开了口：“你明知祖父身体不好，在妄君山清修，早就不问世事，你何故去打扰他？”


    相比起沈长卿的反应，沈长安倒是表现平平。他两手一摊，无所谓地说道：“会办事的人不少，但有格局的人不多。他也是沈家的一份子，出份力而已，何必斤斤计较？”


    “你这分明……”沈长卿的话还未说完，一道俏丽的身影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沈丞相，沈尚书。”


    “臣参见公主。”


    “免礼。”


    云南玥点头示意，她看向沈长卿，这个母皇千挑万选替她选择的良婿。幼年书堂萍水相逢，一道隔帘，半丈之长，将她二人分隔不知千万重远。如今再会，她们既成夫妻。


    她很好奇，这样在官场杀伐果断的人，近相处起来，是否如传言般毒蝎心肠。


    “公主既找犬子有事相商，老臣便先行告退，不扰公主雅兴。”沈长安一眼便看出云南玥的目的，还未等她说话，便识趣地打算离开，“长卿，怎么说你也是未来驸马，见到公主可不能再摆着你这张臭脸。好好谈，爹就先走了。”


    沈长安惺惺作态的拿腔作调令沈长卿喉间一哽，却不得不碍于外人摆上好脸色。她微微一笑道：“恭送父亲。”


    目送着沈长安离去，沈长卿转过身，率先问出了声：“不知公主找臣，有何要事？”


    “你是本公主既定的驸马，来找你，自是为了培养培养感情，以免日后过于生疏。”云南玥笑容温婉，窄袖宫装显得大体，她停顿片刻，继续说，“听闻妄君山的灵湖十分有灵气，今年冬日里好看的很。不知丞相可否赏脸，陪本公主观赏一番？”


    “公主有约，臣定当奉陪。”


    沈长卿没有回避，也没有推辞。虽说她与云南玥只见过寥寥数面，但终归是皇帝的女儿。无故相约，背后牵扯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且是不是鸿门宴，她一试才知。


    “既如此，还请丞相同本公主，一同前去。”


    “臣遵命。”


    马车早早就候在宫门外，沈长卿目送云南玥上车，才转身在季寻的掺扶下坐进去。


    “主子，公主这是？”季寻坐在车辕前，他侧头，一边盯着前面马车的动静。


    “跟着前面的马车走，去妄君山的灵湖。”沈长卿背靠车轸，他取下头上的冠，又从车轾里取出一套常服，“架稳点，我换件衣裳。”


    “是。”


    一路徐行，不多时，便到了妄君山脚。


    雪后的妄君山云雾缭绕，雪峰山林遮蔽得若隐若现，呼啸的山风在林中穿梭着幽暗，耸立的云杉层层叠叠地遮蔽了蓝天。


    沈长卿轻挑帘，隐约露出个衣袍的一角。她苏展开眉，随着崎岖山路摇摇晃晃地登上山。


    “主子，到了。”季寻扶着沈长卿下车，又替她披上大袄。沈长卿走到云南玥的马车前，“公主，下车吧。”


    云南玥扫过面前人的眉眼，就驱车来灵湖的功夫，沈长卿便换了身衣袍，霜天素蓝袍在她身上称的整个人更加高挑。


    她将手搭在沈长卿的手上，慢慢下了马车：“沈丞相好生体贴，倒是与……坊间传闻不同。”


    沈长卿微微一笑，主动与云南玥退开些距离，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风过湖心，卷起薄雪扑在岸边的枯苇上，簌簌落进冰缝里，露出下面几尾冻住的波纹，倒像是湖水把冬日的寂静，都悄悄藏进了透明的梦里。


    云南玥侧头，支开了身旁的丫鬟：“沉光，去马车那里等着，我想和丞相单独聊聊。”


    “是。”沉光应了一声，和季寻一道离开了湖边。


    两人都没开口，静默良久，云南玥才看向沈长卿：“我们认识至今，有十余载了吧。”


    “自然。”


    “还记得幼时你我共进书堂，共闻教诲，每每谛听师言，一般道理，各抒己见。”云南玥虚虚地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跌落进回忆里，“师父欣喜，道你慧根天成，将来必成国器。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沈长卿没料到云南玥邀自己来此是为了叙旧。


    幼时的她被分在男席，和云南玥不过一帘之隔，说是共进共闻，其实不如说是素不相识。


    突然谈及这个沈长卿心头倒是有了些眉目，她垂眸，笑笑才说道：“公主所言谬赞。”


    “老师还赞本公主小小淑女，雅趣通达，可谓郎才女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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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子佳人。初闻时，我羞颜而骄傲。”云南玥的神色一凛，“但如今思来，甚觉奇异。为何师父看郎，看的是‘才’，是‘才子’国器，看我，却看的是‘貌’，是‘佳人’雅趣？”


    她指尖捻着帕角，眉峰仍凝着霜：“难不成在世人眼里，男子的‘才’能安邦，女子的‘貌’与‘趣’，就只配做那才子国器旁的妆点？”


    沈长卿跟在她身后，却见她忽然转身，眼底翻着细浪：“若我偏不要这‘佳人’的名头，也学那男儿论经邦济世的才学，师父还会说一句‘郎才女貌’吗？”


    字字珠玑的话落在沈长卿的心上，她站在原地，直直地望着云南玥的眼眸，好半晌，才避开她的目光，说：“具臣所知，公主跟着如今帝师，早已习得经天纬地的才学。”


    沈长卿笑着，语气里藏着股韧性：“如今公主自个儿便是‘才’，哪用再借着‘佳人’的名头，凑那才子的成对儿话？”


    “但若公主邀臣过来，只是为了这昭之若揭的答案，臣便先走一步，不做打扰。”沈长卿拱手作辑，转身便要往回走。


    “等等！”云南玥从怀中拿出本《女戒》递给沈长卿，她恳切地看向她，放下了自己的身段，“‘女子无才便是德’误了多少人？闺阁中本就有才女通经史，晓国事，为何不能入堂求学、凭才报国？”


    “这个时代的思想太过于根深蒂固。我早就拟好《女学开科疏》，如今虽是母皇当权，但仍旧困难重重。我唯愿丞相与我一起，助我开女学、许科举，给天下女子，另谋一条生路。”


    设女塾，添女科，沈长卿不是没有想过，但这些都太难实现了。沈长安等诸如此类的人一个个压在她的头上，她为此穿了二十年的男装。可事到如今，眼前这位公主竟真把她心里的念头，一笔一划地写成了能落地的章程。


    若真帮了她，是不是又离自己的自由更进了一步？


    沈长卿征神间，雪又开始徐徐落下，飘落至她的面颊，冰冰凉凉的湿意唤回了她的思绪。


    她接过《女戒》，将它撕成两半，用力丢进湖中，郑重地说道：“好！”


    “那就替天下女子谋个出路，往后她们不必只论针线，亦可于科场挥毫，不让天下半数人的才智烂在闺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