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顶走向索道站的路上，两人始终沉默。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又随着步伐分离。


    就在索道站入口隐约可见时，苏见晞忽然停下脚步，指向另一个岔路：“何先生，附近还有个地方，是个很短的天然洞穴，算是隐藏打卡点，知道的人不多。我爬了这么多次，也是偶然发现的。离索道口不远，要去看看吗？”


    何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那条小路确实僻静，几乎看不到游人。


    他目光转回苏见晞带着些许期待的脸上，点了点头：“好。”


    小路蜿蜒向下，林木掩映，人迹罕至。


    或许是空间逼仄，或许是少了外界的干扰，两人靠得很近，安静中弥漫着一种微妙涩意。


    苏见晞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她再次开口，声音在山风中显得不太稳：“真的……不加个联系方式吗？”


    风呼啸着穿过林隙，卷走了部分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何彦才仿佛刚听到般，侧头看她：“抱歉，风太大没听清，你说什么？”


    苏见晞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明白，这是婉拒。扯了扯嘴角，没再重复，也不再提起。


    洞穴很快到了，入口不大，需要稍微弯腰才能进入，里面空间也不开阔，但岩壁嶙峋，透着原始的神秘感，光线从洞口斜射进来，形成一道光柱，确实是个独特的地方。


    “这里拍照很有感觉。”苏见晞压下心里的失落，重新拿起相机，为何彦拍了几张。


    拍完，何彦主动伸出手：“我帮你拍。”


    苏见晞有些意外，她把相机递给他，走到光柱下，调整姿势。


    何彦透过取景框看着她，山风吹动她的发丝，在光柱中飞舞，她的眼睛很亮，充满了生机，与那背景的重色格格不入。


    他按下快门，收起相机时，望着那被岩壁勾勒出的、狭长而封闭的洞口轮廓，忽然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你觉不觉得，这个洞口的形状……很像一座棺材？”


    苏见晞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一点点褪去。一路上积压的担忧、猜测、还有刚才被婉拒的失落和此刻这句透着不祥的话，像一根导火索，终于点燃了她一直强压着的情绪。


    她猛地走过去，一把夺过何彦手中的相机，另一只手用力将他推搡在身后的岩壁上。


    她仰头盯着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颤抖：“何先生，我忍你很久了！你的思想很有问题！”


    何彦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惊住，后背撞在粗糙的岩石上有些疼，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她，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燃着火焰，张了张嘴，最终只低声道：“……抱歉。”


    苏见晞看着他苍白的脸和那双盛满了她看不懂情绪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那股火气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只剩下无力。


    她松开几分抵着他的力道，声音低了下来：“你还这么年轻……心态积极一点，好不好？”


    “……好。”


    听他应下，苏见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恢复平静，劝慰道：“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各种苦难。如果改变不了客观的因素，我希望你能转变自己的心态。我知道，我这样说可能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真心希望……”


    她停顿了一下，寻找着合适的词语，“……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困难，你都能坚持下来。活着，本身就拥有无限的可能。”


    这些话，何彦已经从医生、家人、朋友那里听过太多遍，早已麻木。


    但不知为何，此刻从这个仅认识一天、却陪他走过最艰难路程的女孩口中说出来，如同她名字“见晞”一般，充满了耀眼的生命力，竟好像有了一丝不一样的力量。


    苏见晞看着他沉默聆听的样子，最后鼓起勇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很期待……能再赚您一份钱。”


    说完又觉得太直白，连忙找补：“呃，我的意思，不是钱的问题……”


    何彦忽然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好。”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平稳而带着郑重，“如果……我会再来找你的。”


    苏见晞怔住，随即，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喜悦和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鼻子发酸。她松开了手，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脸颊有些发烫。


    两人坐索道下山。


    缆车外是沉入夜色的山峦，车厢内灯光昏暗，映着彼此模糊的侧影，一路无话。


    山脚出口，早已等候在场的张川扬一眼看到了刚刚走出山门的高大身影，立马迎上去。


    他先跟苏见晞打了个照面：“小苏姐，辛苦你了！尾款我已经打过去了，你看看收到没？”


    苏见晞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点头：“收到了，谢谢。”


    张川扬又热情地说：“我开了车，送你一程吧？”


    “不用了，谢谢，”苏见指了指不远处的灯火，“我家就在附近，我习惯夜跑回去。”她的目光掠过张川扬，看向他身后安静站着的何彦。


    何彦也正看着她。


    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谁都没有说话。


    “那……再见了。”苏见晞率先开口，对着两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小跑着融入了夜色中。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张川扬才收回目光，拍了拍何彦的肩膀，一起走向停车场。


    张川扬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偷偷观察何彦的脸色，见他虽然疲惫，但眼神似乎比之前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便试探着调侃：“感觉怎么样？”


    “还好。”


    “我是说给你点的那个陪爬小姐姐，服务怎么样？专业吧？”


    何彦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


    “五星好评。”他低声说。


    张川扬得意地笑了：“那是！我可是在闲鱼上千挑万选淘出来的！刚刚见到本人，我更加确定，那是你喜欢的类型。”


    何彦没说话。


    张川扬继续八卦：“那你们交换联系方式没有？”


    “没有。”


    “啊？没有？”张川扬音量拔高，“人家不肯给吗？”


    何彦缓缓睁开眼，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繁华却遥远。


    他沉默了很久，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飘忽的语调缓缓道：“我不一定，有以后。”


    张川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意。


    他清了清嗓子，强装轻松地反驳：“瞎说！我们的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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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长着呢！”


    何彦没有反驳，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


    假期结束，苏见晞回到了学校，生活重新被课业和琐事填满。


    偶尔有人通过闲鱼找她约陪爬墨刃山，她都兴致缺缺地婉拒了。那座山，好像连同那段记忆，被她悄悄封存了起来。


    她偶尔会点开闲鱼，看着那个名为“川流不息”的头像发呆。


    订单早已完成，下面挂着对方给出的五星好评和一篇言简意赅却挑不出毛病的小作文。


    她有时会想，那篇小作文是他自己写的，还是张川扬代笔的？


    她更想知道的是，他怎么样了？


    这些念头像偶尔在心中一闪而过，却终究没有勇气去探寻答案。


    她和他，本就是雇佣关系，山巅分别，就该相忘于江湖。


    只是后来，每当她再去爬山，看到壮丽的日出时，总会下意识地举起相机，认真地拍下来。


    然后，她注册了一个闲鱼账号，什么都不卖，只上传这些日出的照片，配文永远只有四个字：【贩卖朝阳】


    标价是夸张的999999，一个根本没人会买的数字。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毕业、工作，生活步入新的轨道。


    山间相遇的插曲，那座山，那个人，渐渐被埋藏在记忆深处，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那个苍白却英俊、倔强又脆弱的侧脸会模糊地浮现一下，带起一丝淡淡的怅惘。


    这天清晨，苏见晞刚看完一场山顶日出，像往常一样，将最新拍下的照片上传到那个常年闲置的【贩卖朝阳】账号里。


    刚上传成功，手机就“叮”了一声，提示有新的私信。


    她随手点开，是一个陌生头像。


    对方问：【怎么买？】


    苏见晞愣了一下，以为是谁恶作剧或者搞错了，回复：【？买什么？】


    对方秒回：【日出。】


    苏见晞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手指有些发僵，慢慢打字：【…买多少？】


    对方：【全部都要，直接拍吗？】


    然后，聊天界面弹出了下单提示，对方似乎真的准备支付那荒谬的六位数。


    苏见晞看着那个付款倒计时的跳动，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急促地擂动起来，她死死盯着屏幕，呼吸都屏住了。


    这时，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


    【回头客有优惠吗？】


    苏见晞的瞳孔猛地一缩，指尖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你是…】


    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一个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


    【何彦。】


    苏见晞怔怔地看着那个名字，视线迅速模糊。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地、彻底地吐了出来。


    仿佛一直哽在胸口、悬在心头的那块巨石，随着这口气，终于稳稳地、轻轻地落回了原地。


    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释然和放松，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的喜悦，如同照片里那冲破云层的朝阳，瞬间照亮了心底每一个角落。


    【回头客半价。】


    她轻轻点了“关闭订单”，然后，重新发送了一条消息：


    【何彦……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