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风后脚而来，恰听到殿中嘉禾郡主正同太子殿下娇声抱怨着长安楼中一事。


    “太子哥哥，你是不知我今日遇见了何等胆大妄为之人。”提起这桩事时，小姑娘鼓着腮帮一脸忿忿不平。


    “长安楼新出了两种风靡吃食，唤樱桃饆饠和透花糍，本郡主去时只剩最后一份了，明明是我先要来打算带给太子哥哥你尝尝的，岂料不知打哪冒出一个愣头小子，非说是他先到的，死皮赖脸抢着不肯撒手，要不是瞧他那不会说话的妹妹长得甚是乖巧可爱，本郡主非要好好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番。”


    嘉禾郡主来之前谢时衡本欲休息的，只听到屋外那叽叽喳喳的欢快脚步声由远及近时，不禁无奈扶额，在门被人推开前，已经拢好衣袍坐在榻边。


    果然，嘉禾郡主一见到他时脸上绽放着大咧咧的灿烂笑容，自来熟地吩咐身后侍女将吃食摆满一桌，随后更是不经主人同意转头满脸嫌弃地吩咐人将门窗打开来。


    二人此时坐在窗边，一个满脸藏不住的欢声笑语，一个静默以对，脸上带着疲惫。


    整个太子府上，也只有眼前这位小祖宗敢如此放肆了。


    说归说，抱怨归抱怨，不到一会儿功夫，嘉禾郡主快将太子面前的瓷碟堆得有小山高了，手中动作继续不停着，并未留意到对面之人眼中异样。


    在听到嘉禾郡主提及那‘不会说话的妹妹’时，谢时衡眸光微怔，在不可思议间突然道：“是怎样的兄妹二人？”


    嘉禾郡主疑光望来，手中动作顿住，见太子哥哥难得听得认真，歪着脑袋略微思索一瞬后，道：“哥哥束着马尾，长得凶巴巴的，得理不饶人，妹妹安安静静的小小一只，模样生得乖巧，眼睛亮晶晶的，比玛瑙还要好看，就是不会说话。”


    谢时衡认真听着，不自觉间将银怀瑾、银婳与嘉禾口中的那对兄妹对比起来，一股浓浓失望自心头涩涩蔓延开来，神色间难得怅然若失，好一阵的心不在焉。


    殿外，吴风见郡主与太子正说起那对兄妹，于是笑着朝里走来，躬身道：“郡主，府外来了一对兄妹并着两位兄长，说是来寻您的，他们还将一柄食盒交由属下带来，说要亲自交由您手上。”


    说话间，吴风已将食盒递上前来，嘉禾郡主身旁的侍女接过，打开了，里面盛放着的正是她此前提到的樱桃饆饠和透花糍。


    嘉禾郡主与侍女俱是意外，不想那对兄妹竟将她看上的吃食送还。


    谢时衡却在此时兀自站起身来，眼底深处隐隐重燃起了光芒，“将那四人留下，本太子要亲自见人。”


    殿下突如举动叫殿中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待吴风恍惚回神时，不敢去看殿下眼睛，弱声道：“回殿下，那兄妹四人留下食盒便走了。”


    谢时衡眸光凌厉望来，强压下心头间源源不断的兴意，沉声吩咐道：“那便给孤去找，务必将人找到，记住，以礼相待，切不可冒犯。”


    “是，属下这就去办。”吴风离开前，仍不解殿下为何会对那兄妹四人如此感兴趣。


    嘉禾也被太子殿下这莫名的举态吓到了，不由轻声问出道：“太子哥哥，那兄妹可是有何特别之处？”竟让他在病中也不顾寻人，还郑重吩咐要以礼相待。


    “嘉禾，孤今日累了，你先回去吧。”谢时衡转过身去，脸上的疲惫之色越发明显，一副不欲多言模样。


    嘉禾郡主被勾起了好奇心，还想再多问几句，却被一旁眼尖的侍女拉住。


    郡主话到嘴边，终是咽下去改口道：“那好吧，太子哥哥好生休养，嘉禾改日再来探望，桌上的吃食记得吃哟。”


    屋中再次无声，谢时衡身影正对窗外，心思早已不在。


    檐下春鸟筑巢，偶闻初鸣声清泠入耳，脑海中，天外谷昨日种种划过心头，扰得他一颗囚入深渊的心竟也盼得春光。


    这一回，换我去找你。


    车辙声往来不余，潺潺压过青石板道，胡商们牵着成群骆驼走过朱雀大街，驼铃悠悠，恰似一首节奏分明的沙漠之歌。


    银婳跟随兄长们从东市往西市而行，见过不少高楼赫宇，富庶街道，却始终仍记得方才去过的那户显贵至极的人家，因为，那门口的麒麟实在太英武了。


    匾额之上金光闪闪的“太子府”三字，过于耀眼堂皇。


    “大兄，太子是什么？”银婳思索一路，‘府’她是知道的，家的意思，那‘太子府’是不是就是太子的家的意思，但太子又是什么？


    银婳习惯性跟在大兄身旁，拽了拽心不在焉的兄长，一脸天真问道。


    三个兄长中，该属大兄学问最好。


    银怀瑾倏然回神，俯首望来间，妹妹满是求知欲的眼睛实在叫人无法拒绝，连忙藏起眼中的郁闷。


    果然，该来的躲不过。


    银怀瑜与银怀珏也在这时闻声望来，二人不知银婳与太子之间的纠葛，自然看不懂银怀瑾眼底的担忧。


    几人同时放慢脚步，谁也不曾料到不过是在长安楼吃顿烧尾宴的功夫，还能去太子府门前转悠一圈，至于与三弟相争的那名女子，身份必定不简单，如此之人，不是一心远离皇城纷争的镇北王府招惹得起的。


    银怀瑾绞尽脑汁努力措辞，终是温声道：“太子是一种尊称，是由陛下在诸多皇子中亲自挑选的下一任皇位继任人。”


    “哦。”银婳听得似懂非懂，但见几位兄长都认真看来，不由虚张声势般灿然笑着总结道：“那就是权利很大嘛。”


    身旁几人听到妹妹所言，如是地点头认同。


    太子者，储君也，可不就是天下第二大嘛。


    银婳自知蒙混过关，不由轻轻呼出一口气来，胆子越发大了些，松开兄长的手，随三兄一般肆意欢脱地走在大街上，目光从深目高鼻、头戴尖顶帽的胡商身上略过，又去张望卖力喷火的杂耍艺人，脸上笑意不曾消失过，眼中欢喜溢于言表。


    银怀瑾的催促声终是止于口边，罢了罢了，难得妹妹玩得如此开心，他又怎忍心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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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裴先生近来也到了京中，传信提过宫中岁旦生变，太子重伤昏迷，容氏一族倒台，反倒是有救驾之功的李氏兄妹摇身一变成了京中如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婳婳既没有露面，京中知晓银家人面目的更是少之又少，想来不会传到那位耳中的吧。


    “阿兄，快来，这火树银花好生漂亮啊。”人群中央处，银婳突然回首望来，朝长兄招手道，此时二兄与三兄都在她身边，唯独大兄一人站在人群外，瞧上去眉眼间有些沉闷。


    银怀瑾收起满腹担忧，轻笑了笑，抬脚往三人热闹处走去。


    也罢，如此无忧一日是一日吧，思虑太多未发生之事，反倒是自寻苦恼。


    兄妹四人跟着逐渐庞大的杂耍队伍一直往城郊而去，身后处，吴风带着东宫人马往西市寻去，据殿下埋伏在京中的暗探所言，今日城中确实来了三兄一妹，早先的活动痕迹便是西市。


    宫城中，含元殿。


    “陛下，您日理万机本就繁忙，嫔妾无碍，只是身子有些绵软，见不到荤腥这才惊动医令署，您不必亲自前来的。”软榻之上，新晋昭仪仰躺着身子，隔着幔障屏风，柔声细语道。


    唐明帝凝眉望来，听着近来正得他宠爱的李昭仪如此这般，哪里再忍得住，不由掀开珠翠，探首坐在软榻边，满口心疼道：“爱妃有恙，叫朕如何坐得住。”


    闻及，李昭仪顿时感动得梨花带雨，一双揉夷禁不住地握着陛下那略显枯槁地手，情意绵绵道：“嫔妾何德何能让陛下如此相待，便是此时死去也余生无憾了。”


    清晰明镜中，二人相拥，李昭仪额间花钿明艳，酒红色石榴裙衬得美人越发惹人垂帘。


    医官与宫婢立在屏风前，恨不得将头埋入脖颈间，不敢有丝毫张望。


    待二人温存过后，殿中终于有人出声。


    “昭仪身子如何，可有何大碍？”唐明帝拢着眷念美人，安抚间问道。


    诊脉医官立时拱手在前，恭声道：“回陛下，昭仪娘娘并非身子有碍，而是怀有龙胎在身，月份尚浅之故。”


    半响过去，屏风后传来一阵肺腑笑声，唐明帝兴奋拥着李昭仪在怀，难掩傲然激动道：“爱妃，你有朕的孩子了。”


    说罢，殿中又是一声大笑声传来，李昭仪也跟着笑容满面，脸上随之露出几分为人母的柔光，手轻轻覆在平坦肚皮上，眼中沁着盈盈泪花，似不敢置信道：“陛下，嫔妾真有孕啦？”


    “是，爱妃腹中，孕着朕的龙子呢。”唐明帝许久不曾这般开怀过了，褶皱推在眼周处，烛光跳跃，发间青白似乎都跟着熠熠闪动，俨然老态龙钟样。


    “传朕口谕，含元殿上下伺候昭仪有心，阖宫上下当赏。”


    殿中笑声不断，殿外的宫人听到消息后，也跟着欢喜。


    不过一个下午，李昭仪有孕的消息不胫而走，朝野上下皆知昭仪有孕，陛下心喜，这下子，东市朝中新贵中郎将府门前送礼攀附之人更是络绎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