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 62 章

作品:《锦衣玉面

    裴泠掀帘一迈步进去,脚下踩到了一块软绵绵的绒毯,踏上去悄无声息。抬首便见一幅缂丝花鸟四条屏,那鸟儿眼睛皆用红宝石缀了,端的活灵活现。


    转过屏风,前头是一张紫檀木镶螺钿的罗汉床,榻上歪着一位阖眼小憩的老内相。看他年纪,总有七八十岁了,满头白发,一根杂色也无,用一根青玉簪子绾了一个圆髻,梳得整整齐齐。这便是前司礼监掌印、现南京守备太监——王牧。


    王牧听见声响,缓缓睁开眼。作为一个权势显赫的大太监,他的长相却十分和气,一张团脸,因上了年纪,皮肉有些松弛,却更显得慈眉善目。看见来人,眉眼间更是难掩笑意。


    “公公。”裴泠唤了一声。


    王牧并不起身,只将身子略略坐直了些,朝她招了招手:“好丫头,来。”


    裴泠走上前去,桂谨恩猫着腰将一把小圆凳搁在罗汉床旁。


    空气中氤氲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令人心安气静。


    裴泠坐了下来,王牧拉着她,好生端详一番,而后悠悠地叹道:“这一晃,怕是有些年头了,唉,我这记性,也是越发不中用。是有四个年头了?”


    桂谨恩躬身向前,声音放得轻:“您老人家是贵人多忘事,容孩儿斗胆提个醒,裴镇抚使前年开春来南京办差时,还特地到府上看望您老呢。那会子窗外的桃花,正开得热闹。”


    王牧听了恍恍惚惚怔一会,随即轻轻拍着榻沿笑:“是了,是了,你这么一提,我倒是记起来了。那会儿丫头忙,待不得一盏茶功夫就走了,难怪我总觉是在梦里见过一般,虚飘飘的。”


    裴泠回握他,向前微微倾身:“公公,我瞧着您气色倒比先前更润泽了些。近日来,饮食、睡眠都还如意?”


    “如意,如意。在南京闲居无事,除了吃便是睡,每日里风平浪静的,倒是想寻些‘不如意’来,却也难喽。”说着,王牧笑起来。


    桂谨恩见时机恰好,便含笑插话进来:“老祖宗,您和裴镇抚使这般絮叨,孩儿心里欢喜,可这桌上的菜色经不起久放。您老脾胃向来弱,若是用了凉的,夜里又该不自在了。不若您二位先上桌,边用边叙?”


    “桂公公说得是。”裴泠站起身来,托着王牧的胳膊,“公公,我们先用饭,不瞒您说,今日奔波半日,闻见这满桌菜香,是真觉饥了。”


    “好好,既是饿了那还等什么,走,咱们动筷子去!”王牧高兴极了,拉着裴泠往桌前走,“你肯在我这儿安心用饭,我这老家伙心里不知多欢喜。来,咱们这就边吃边叙,再好不过了。”


    桌上并无大鱼大肉,只摆着几样极清淡的菜肴。几盘时鲜炒菜,另有两个甜白釉的盖盅,桂谨恩走过来,扶袖揭开盅盖,是火腿鲜笋汤,汤色澄清,温温地透出热气。主食则是粳米粥,此外还有四碟小点心,枣糕、酥油泡螺、丝窝虎眼糖和裁松饼。


    桂谨恩一边布菜,一边笑着道:“裴镇抚使,您有所不知,老祖宗今儿个早起,一听说您到了南京,便巴巴儿地吩咐小厨房备下这几样点心。他老人家记得真真的,说您从前最爱甜食房这一口。您快尝尝,这手艺可还如当年一般?做这个的师傅,还是老祖宗从宫里带出来的老人呢。”


    裴泠闻言,便夹了一个酥油泡螺吃,笑说:“公公,我至今都记得,当年您总把甜食房的这些小点心用油纸包了收在袖笼里偷偷带给我,就这么朝着我悄悄一招手:‘丫头,快来,公公这儿有好东西给你。’我便撒开腿跑过来了。”


    王牧接来话茬:“怎么不记得,还记得有一阵子,见你爱吃那减煠,便多带了几回,你还要冲我发牢骚:‘公公,您不能我说一句好吃,就天天只带这一样,再好的东西也禁不住这般吃法。往后我是再不敢说好吃了,一说,别的滋味儿就尝不着了。’”言语间,他已笑得双眼眯成了两道细缝,“这人上了岁数,就是爱回忆往昔,说来也奇,就这么与你絮絮说上几句,心里头便觉舒畅。”


    桂谨恩盛一碗粳米粥摆在裴泠面前,说:“裴镇抚使,老祖宗可是打心眼里疼您。他老说,头一眼在宫里见您,就觉得投缘。那会儿您还是个半大孩子,就看出您性子里有股子韧劲,将来必有出息。如今您官拜北镇抚使,更成了外廷中独一无二的女官,回首更觉老祖宗当年真是慧眼如炬哪。”


    王牧拿手点点他:“这猴儿崽子,当年见你练那铁胎弓,他还不信邪,在一旁念叨‘这能有多沉?’。结果卯足了劲一接,愣是没撑住,那铁家伙一下就砸脚背上,痛得他抱着脚原地直跳。”


    “嗳唷,我的好老祖宗,孩儿丢丑的事,您偏偏记得最真。”桂谨恩忙不迭地作揖讨饶,“您老人家行行好,给孩儿留几分颜面罢。”


    王牧仰头笑了一会儿,转回脸来,神色又倏然转得黯淡,轻轻摇着头,叹息道:“想当年,你为了那张铁胎弓,可是下了死功夫的,谁想在河套遭了虏贼暗算,竟是再也拉不成了。”


    裴泠搁下筷子,淡淡一笑:“铁胎弓虽是不成了,寻常弓倒也能拉得,如今也不在边关,又是太平岁月,正好偷闲。”


    王牧见她搁箸,一拍腿,说:“瞧我,竟又絮絮叨叨上了,人一老,话就稠,饿坏了罢?快,动筷子,趁热吃。年纪大了,吃不了大荤,这些清浅小菜你别嫌弃。”


    “公公,您别说,如今我还就爱这一口清鲜本味。”裴泠笑道。


    言讫,二人便开始用饭,桂谨恩则站在桌前侍奉,席间无话。饭毕,便有小内侍按序递上漱盂、茶水。


    王牧依序漱了口,从托盘中取过一方温热湿润的白帕子,慢条斯理地印了印唇角,方又和裴泠说:“明儿个我叫人去玄武湖给你网上几尾顶鲜活的鲫鱼来,这鱼炖汤最是甜。还有灵谷寺的樱桃也正当季,叫他们挑那熟透了的,也给你送两篮来尝鲜。只盼着你这回公干不那么紧,能多住些日子,到了夏秋之交还能吃到大板红菱,爽脆清甜得很。丫头能呆到那时候吗?”


    裴泠也接来那方叠得齐整的素白帕子,轻轻拭了拭嘴,回道:“怕是等不到秋日红菱了,处理完白莲教的事,我就得回京复命。”


    王牧迟缓地点了点头,说道:“公干之余,若还挪得开身,就多来瞧瞧公公。我是越发不中用了,也不知还能见你几回。”


    裴泠把手搭在他腕上,轻轻拍了拍:“您老福寿绵长,如今且莫思虑这些,只安心颐养,这见面的日子,长长久久,还在后头呢。”


    王牧笑着道了两声“好”,尔后转头给桂谨恩递了个眼色。


    桂谨恩会意,扭头朝门口侍立的小内侍努努下巴,随后同裴泠说:“老祖宗还怕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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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带的银子不够使,这不早早备了一份,吩咐明儿个给您送过去,也好应个手头上的急。”


    正说着,便上来两个小内侍,吃力地捧着两个朱漆描金托盘,上面各覆一方黄绫。桂谨恩走过去,将绫子都揭开,上头竟都是白花花、齐臻臻的白银,十两一锭,摞得整齐,这两个托盘加起来便足有五百两。


    “公公,我——”


    王牧打断她的后话:“傻孩子,这些不过是公公给你买些零嘴的体己,值什么?你在外头当差,手头宽裕些,公公心里才踏实。收下,听话。”


    裴泠倒也没再推辞,扬唇笑了笑,说:“好,那我就收下了,多谢公公。”


    桂谨恩朝后摆摆手,待那俩小内侍捧着托盘退下去,便转身奉茶上来,递与裴泠:“老祖宗在南京平日里难免寂寞,就盼着旧人能常来走动。自打知道您要来,他老人家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先前心头那点郁结,也都烟消云散了。”


    “哦?”裴泠接来茶,托在手上,抬眉道,“是哪个不知尊卑的竟让公公心下不痛快?说与我听听,让我教训他去。”


    桂谨恩便道:“还不是官营织造那档子事么,那些机户说织造局挟朝廷之权威——”


    “闭嘴!”王牧面色一板,“休再提这些个琐碎!”


    桂谨恩重重打一下嘴巴,低下头去,软着声气:“再不敢说了。”


    王牧脸色略缓和下来,自嘲道:“我们这些无根之人,是最遭人嫉恨的,早些死了也好,落个清净。”


    “老祖宗,您怎么又说起这话来,”桂谨恩求助地看向裴泠,“裴镇抚使,您快帮着劝劝罢!”


    裴泠唇角挂起个笑,缓缓道:“要我说,南京、苏州、杭州这几处,说是官营织造养活的,也不为过。江南若是没有官办织染局,丝绸业纵有繁盛,怕也成不了这等锦绣气候。朝廷压价采买,固然是剥了一层利,可也正因有皇家名头和规矩在,才引得四方商户如过江之鲫,纷纷来此扎根。这熙熙攘攘间,才有了后来的丝业公所、绸业公所,立下行规,将众人拧成一股劲,共谋生计。


    “便再说这匠人手艺,若非宫里时时要些新鲜巧样,逼得他们绞尽脑汁去争奇斗巧,哪来什么苏样和宫廷样?这就好比没有那贯通南北的漕运,沿岸所谓的通都大邑,只怕也难有商贾辐辏、舟车络绎的繁盛气象了。而这官营织造也正是江南繁荣背后的推手,公公,这里头可不能少了你们。”


    “嗳唷,”桂谨恩眉开眼笑地,“还得是从您口里说出来的话,才能这般妥帖!我们底下人磨破了嘴皮子,也顶不上您这一番话管用。瞧瞧我们老祖宗,脸上皱纹都要被您这熨帖话给熨平喽。”


    王牧笑得如弥勒佛般:“陛下倚重你,我是一点儿不诧异的,便是女子又如何?那些朝廷大员哪有你会说话,会办事。”


    裴泠微笑着:“在公公您跟前,我自然样样都是顶好的。”


    “你这张嘴啊,真真能把坏事都说成好事,由不得人不欢喜。”王牧笑着笑着,忽地“哟”了声,“瞧我这记性!光顾着絮叨半日,险些将睿王的吩咐给忘了。睿王让我告知你,他心里头一直惦记着你呢,只是近来玉体欠安,唯恐将病气过给你,因而特地遣我来知会一声,等他大安了,便请你过王府一叙,也好解了这份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