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也是从那时起，一首奇怪的童谣从村里流传起来。”


    “白骨舟，泊浅洲，桨声咿呀唤女流；


    梳花鬓，着红绸，一入寒波不回头。


    月上梢，舟影摇，白骨伸手扯裙腰；


    张家女，莫哭闹，今晚随船做新娇。”


    念完童谣，妇人背脊生起一股寒意，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这歌儿连着唱了好几日，有人就说这是河神要娶妻了，叫咱们赶紧送个新娘子去。”


    景序昭道：“童谣必是有人故意传出，公廨里的人就没去查查？”


    妇人道：“查了，一群小孩子说是在江边听见的，问是谁传出来的又都说没瞧见，他们觉得有趣便学了来。”


    “故弄玄虚。”景序昭冷声道。


    妇人道：“两位能这么想最好，倒显得你们不怕事，我也好放心些。”


    池楚浠道：“县令就这样查了一下便就此揭过？当真给他们送新娘了？”


    “没有送。”妇人道，“即便是查问了也没有人当回事，谁会平白无故把好好的小娘子送进河里。”


    “可没过几天，顾主簿家里就出事了。”


    妇人一脸严肃道：“听顾主簿家里的小厮说，那日夜里，顾主簿起夜忽然大声叫嚷起来，待下人赶到时就见着顾主簿惊恐地说着胡话。”


    “嘴里说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什么‘我没杀，我没杀’，‘都死透了，烂成白骨’之类的。”


    “下人们听不懂，都以为是家中闹了鬼事，赶紧把顾主簿扶回房间，还特地请了神婆来办道场。”


    顾主簿虽病了几日，但很快也就大好了。


    没有人再提起这桩事。


    “一个多月后，灵江就发了大水，淹了好多户人家，县里损失惨重。”


    妇人眉头皱着道：“公廨里的人处理完水灾事宜，突然就说要寻一位张姓的小娘子嫁江仙。”


    “咱们一听就明白了，这不是要寻人祭祀投江嘛，发了一次水灾就把公廨里的人吓成这个样子。”


    “此事还是顾主簿提出来的，后来我多方打听才知晓，一个多月前那江仙就找上了顾主簿，让他送个新娘去。”


    “就是那日夜里的事，顾主簿当时一口回绝，接着就病倒了，没想到一个月后就发了大水，于是顾家人就说是江仙来报复。”


    “应当答应他，给他送新娘子去的。”


    “顾主簿不知出于什么顾虑，跟公廨里的人一合计就要操办此事。”


    “白骨舟人说要张姓的娘子，顾启明便真挑了姓张的小娘子，他亲自把那小娘子送去了江里。”


    池楚浠道：“自那以后就没发大水了，水退了？”


    “还真退了，也没再淹过来。”妇人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自那一后，每月初三白骨舟人都说要娶妻，且都是由顾启明操办。”


    “起初送了一个张娘子，后来送了吴娘子和洛娘子，这回竟挑上我们家了。”


    妇人忧心忡忡：“两位是江湖人，见识多，定是有能力从那水里脱身的，我姜家承诺给的金子一分不少，比你们跑江湖挣得多多了。”


    “无论那江里是鬼是仙，只要二位把此事给我姜家平了，一切好说。”


    池楚浠道：“夫人，你就不怕送去的人不对，白骨舟人发怒，届时再一股大水淹了你们该如何是好？”


    妇人道：“办完此事后我们举家北上，在哪儿不是做生意，我和相公靠的都是一门祖传的手艺，还怕离了这里吃不了饭。”


    “谁也别想送我女儿去沉江。”


    妇人眼神坚定，尽管她对白骨舟人有些许畏惧，但那丝畏惧被她强压下去了。


    池楚浠道：“你一人可做得了主？”


    妇人道：“自然，我相公与我没有二心，他愿意救女，只看二位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姜家做生意多年，从不食言。”


    姜老爷终于来了，他面有愁蓉，进了屋子便对着池楚浠和景序昭客气道：“还请二位帮个忙，届时成功逃出后可与我们一同北上。”


    景序昭眉心拧了拧：“我不能答应，任谁沉入水中都有风险，万一出不来可就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姜老爷愁容更甚：“没错，谁去做都有风险，所以更不能让棠儿去。”


    “两位若实在不愿，可否替我去外地寻一位合适之人，一定要在明日巳时前送来。”


    紫珞道：“不找本地人是怕他们去告密吧，毕竟一旦惹怒了白骨舟人，灵江发大水遭殃的可都是你们本地人。”


    姜老爷道：“不错，他们不敢冒这个险，这也是我让管家婆子请你们来的缘由。”


    “我家夫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二位一定要好好考虑，不是人人都有这样一次发财的机会。”


    紫珞扯了扯池楚浠的袖子：“夫人，你可不能去，太危险了。”


    池楚浠倒是没想去不去的问题，她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想起那位白骨舟人。


    把一具白骨套在衣裳里立在船头并不是什么难事，可能用这个身份去说服顾启明办河娶就太蹊跷了。


    从第一次顾启明的态度来看，他并不相信有什么河神江仙，即便是白骨舟人去家中威胁他也没同意。


    难道真的是一次发大水就让他改了主意？


    青阳县的县令也由着他办河娶，简直不可思议。


    池楚浠还在细想。


    景序昭道：“你不能去，你不熟水性。”


    紫珞小声道：“我也不熟水性，早知道从前就该学一学，这种时候也能派得上用场。”


    姜妇人打量着紫珞道：“你会水也没用，你高了些，身形与我家姑娘不符。”


    紫珞无奈地垂了垂眼。


    景序昭道：“我去。”


    所有人怔了怔。


    池楚浠茫然地转头看他：“什么？”


    姜夫人反应过来后笑道：“你就更不行了，除非你把腿锯掉一截，否则怎么都不合适。”


    池楚浠望着景序昭道：“你胡说什么，你如何替得了姜二娘子。”


    景序昭垂眸看着池楚浠，声音微沉了一下：“我若是不去，你就要答应去替她了。”


    “我这不是还没答应嘛。”池楚浠道。


    景序昭看向姜老爷道：“你可知这顾启明是何方人士？何时到青阳县任主簿的？”


    姜老爷道：“听说是沙洲人士，半年前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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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阳县，是带着家中夫人一起来的。”


    池楚浠道：“他有几个孩子？”


    “孩子？”姜老爷道，“他没有孩子，也不知是他生不了还是他夫人生不了，总之没见着有孩子。”


    池楚浠心中一愣，顾启明分明是有孩子的，她去沙洲寻顾启明时附近的邻居就说他带着妻女一起去了长安。


    况且阿耶信中也有问候他夫人和孩子的话，怎么突然就没孩子了。


    见池楚浠面有疑虑，景序昭便继续问道：“自他来青阳县时就没孩子吗？你们都没见过？”


    “不曾见过。”姜家夫妇异口同声。


    “铁定是没孩子的，街坊邻居都传了多少闲话了，说他生不了，要有孩子还至于被说成这样吗。”


    看来这个顾启明与池楚浠要找的顾启明有些出入，或许根本不是同一人。


    问到了想问的，景序昭便又提起沉江之事。


    “明日我娘子替姜二姑娘去行河娶一事，待投江时便由我去。”


    紫珞道：“二公子想用障眼法骗过主簿？”


    景序昭点了一下头。


    “这……能行得通吗？河娶时许多人在旁边看着呢。”姜夫人道。


    景序昭道：“明日巳时前青阳县必有浓雾，尽量将成婚时辰提早，届时大雾下视物不清，便可轻易偷梁换柱。”


    姜老爷皱着眉琢磨：“你这般笃定会有大雾，万一没有呢？”


    景序昭道：“这会儿时辰不早了，凉意比下午明显许多，你们且看看周围的地上，返潮严重，叶片上有一层薄薄的水膜，附近炊烟下沉，树叶不动，次日清晨多半会有浓雾。”


    “这位郎君还懂这些。”姜老爷道，“既然如此，可听听你的安排，惠娘，去取定金来交给这位郎君。”


    姜夫人应了是，去拿定金了。


    池楚浠看着景序昭道：“你不可下水，万一他们在你身上绑绳子放石头呢。”


    姜老爷道：“不会的，新娘子是由船送到江心，船夫乘另一条船离开，只留下新娘一人，很快白骨舟人便会把新娘接走，不会束缚新娘的手脚，二位放心。”


    池楚浠道：“新娘留在江心后就消失了？有人看见白骨舟人是如何接走她的吗？”


    姜老爷道：“说来也奇怪，之前河娶时也有大雾，听这位郎君说过后我才惊觉，这不是巧合，是每次白骨舟人来时就有雾。”


    “听船夫说他回头时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看不清白骨舟人是如何接走新娘的。”


    池楚浠道：“那也不可冒险，景序昭，你不许去。”


    姜老爷不乐意了，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我以为你二人已经答应，怎么现在又不去了。”


    姜老爷冷哼一声，暗中使了个眼色给外面的下人。


    池楚浠早就知道他打了其他主意，若是他们不同意替嫁，想必今日没那么容易出姜家。


    池楚浠道：“我有别的法子，谁都不用跟白骨舟人走，景序昭，照我的计划行事。”


    景序昭点点头：“听你的。”


    姜老爷沉着声道：“那到底谁替我女儿出门，总得有个人出来给大家看才行。”


    池楚浠道：“自然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