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


    萧玉容再次踏入鸢尾阁。


    当初她在此遇到了落难的柳扶风，救了他一命。


    如今柳扶风已不再是那个受人欺辱的奴仆。


    当朝探花，走到哪里都要被人层层簇拥，这鸢尾阁也不例外。


    同样的地点，萧玉容见到了不同的柳扶风，他腰背挺直，前呼后拥，将这小小的亭子挤得无处落脚。


    “公主殿下。”管事向她行礼，也不望跟柳扶风拜一拜，“柳大人，二位尽管吩咐。”


    柳扶风动了动苍白的唇：“我与公主有要事相谈。”


    管事随即领悟，挥了挥手，招呼人下去。


    萧玉容落座：“探花郎好久不见，如今这排场，真是令本公主刮目相看。”


    柳扶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神情肃然，似乎心头压着沉重之事，让他抬不起头来。


    “怎么不坐？”萧玉容目光瞬间凌厉，“觉得愧对本公主，无颜再见？”


    “臣有所耳闻，公主所谋之事，已成大半。”他缓缓抬头，凄笑道，“如今国公府已分崩离析，颜将军也亦未与宋家同流合污，殿下再不用担心驸马会谋夺皇位……殿下哪还用得着臣？”


    萧玉容拿酒杯的手悬在空中停了停，他这话怎么一股拈酸味？


    “本公主所求，当初只告诉过你一人。”她叹息一声，收起凌厉，遗憾道，“我对你如此信任，可惜那晚……二皇子要对我下杀手，你并未阻拦。


    “我竟不知你何时投靠了他，还对他言听计从。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你也未曾想到，那晚他会死在一场大火中吧……”


    二皇子被宋渊所杀之时，萧玉容并未在现场见到柳扶风，也许他当时有别的事拖着不在，所以并不知情。


    不管怎样，是该试探他一下。


    柳扶风看着她，眸光中闪过坚定：“臣若真想背叛殿下，恐怕此刻殿下和宋渊已经在劫难逃了！”


    萧玉容心中警铃大作：“你——你全看到了？”


    “殿下！”柳扶风立即跪下，“那夜我已做好了准备，若二皇子真要对殿下不利，我决不袖手旁观！”


    ……


    一水之隔。


    颜时和宋渊相对而坐，默默饮着酒，不约而同关注着对面情形。


    见纱帘隔着的那道人影突然矮下去一半，颜时皱眉：“探花郎这是怎么了？”


    宋渊耳朵动了动。


    如今他依旧遮面，只露一双星目和薄唇在外，却挡不住他目光中透出的焦虑。


    颜时展开想象：“你说，他会不会是被容儿一脚踹倒了？”


    宋渊摇头：“不像，公主未动。”


    “那就是……被容儿折服了！”颜时一拍桌子，忙往栏杆外探出半个身子，以求看得更清楚些，“你、你、你快看！他好像趴在地上……不，趴在容儿裙子下……”


    他喉间一动，不敢再往下说。


    “颜小将军可不能乱说。”宋渊手扶栏杆，更加用力，“她从不是放荡之人。”


    凭他对萧玉容两世的了解，她只是表面逞强罢了，私下里根本不屑做这种事。


    “容儿虽不是这种人，可这柳探花可向来不是个老实的！别看他平日里一副谦逊模样……”颜时一紧张，伸手抓住宋渊领口，“你也不去管管？”


    “颜小将军往日不是对公主关心得很，今日怎么退缩了？”宋渊一把将他手扯掉，“你是怕去了，反而坏了她的事，所以想让我出头？”


    颜时没好气瞪他一眼，撇嘴道：“我就不信，容儿遇到危险，你不着急！”


    “不然，我们打个赌？”


    气氛凝固了片刻。


    “你还有心思在这儿打赌？”颜时有些心动，“什么赌？说来听听。”


    他不知道萧玉容在谋划些什么，萧玉容也从不告诉他。


    虽说不知者才安全，可是他不免心痒难耐，甚至对宋渊颇为妒忌，凭什么他能站在萧玉容身边，为她筹谋划策！明明从世子跌落为面首！


    “咱们就赌柳扶风要成为陛下的人，还是公主的人。”宋渊道。


    颜时目瞪口呆：“探花郎是国之栋梁，自然是、是要忠心于陛下……怎能、怎能为女子……”


    他面色微沉，“你老实告诉我，你们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宋渊摇头：颜将军性子直，心中藏不住事，萧玉容一直未曾告知他，也是为他好……他不适合搅入这局中。


    “好，我赌柳扶风接下来会站在公主这边。”他避而不答，“若我赢了，你的颜家军借我一用。”


    “不成！”颜时几乎跳了起来，“此事牵扯甚大，不成！”


    宋渊继续引诱他：“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和公主想做些什么？”


    闻言，颜时又慢慢坐下。


    他思索半晌，终是没能抵抗住诱惑，反正以柳扶风的性子，他一心想往上爬，重新恢复柳太傅的荣光，作为文臣清流更要留名青史，该不会犯糊涂。


    “若我赢了，你，离开公主。”他指着宋渊，胸有成竹。


    他不管他们在谋划什么，他只求陛下赐婚，娶她。


    宋渊缓缓点了下头：“好。”


    *


    萧玉容并不在意柳扶风是否骗她。


    当务之急，是要保证他不能把杀害二皇子这个秘密说出来。


    若实在无法掌控，她不介意今夜就了结了他。


    “你想要什么？”她问。


    柳扶风执手：“退婚。”


    “什么？”萧玉容一时有些怔愣，“退婚？”


    她记得他当初和张尚书家的嫡女定了婚事，那张小姐还帮过她一回。


    “这样岂不是要得罪张尚书？”她不解道，“这门婚事你有何不满？”


    柳扶风低声沉吟：“张小姐很好，只是她有心上人，如今碍于父母之命，她无法解除婚约，若是我提出退婚，又会伤了她的颜面……”


    “可是你岂会甘心？”萧玉容记得，这门婚事可是他的助力。


    “既然曾经的国公府世子，都能入公主府做个低贱面首……”柳扶风诚挚道，“在下为何不能向公主自荐枕席？”


    “噗——”萧玉容刚饮入一口茶，瞬间不顾形象喷薄而出。


    她颇狼狈道：“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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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缘由，宋渊他、他是情急之下不得已……”


    “臣心意已决。”他道。


    “你大可不必！”萧玉容忙摆手制止，“只要你答应不将那晚的真相说出，我绝不为难你，自荐枕席……还是免了，免了……”


    “公主听臣说完。”柳扶风站起身来，“臣此举并非冲动，今两个皇子皆亡，只余一羽翼未丰的孩童承袭大统，势必会引起朝堂争夺……若非垂帘听政，便是摄政重臣。”


    他说的十分有理，若六皇子能顺利活下去，自然会呈他所预言。


    只可惜他不知道，未来皇室会面临无人可继的危机。


    萧氏那些宗亲早在随父皇起事时，就已残的残亡的亡，就算想过继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也找不到。


    “放眼整个朝堂，皆是些唯利是图之人，更不乏如宋相那样，对皇位虎视眈眈者。”他踱步至萧玉容跟前，“臣愿入公主门下，将来一心辅佐六皇子。”


    原来他打得是这个主意。


    怎么说她也是六皇子的姐姐，柳扶风定是以为她会选择和皇后一起，尽心辅佐弟弟，不像那些臣子，都是外人，保不齐会有谋逆之心。


    萧玉容略微犹豫，不知该不该告诉他未来之事。


    算了，还是暂且稳住他。


    “我信你。”她点头道，“只是……柳大人身为朝臣，不必妄自菲薄，自降身份，从今日起，你还是我公主府的门客，其余的莫要再提，我亦会帮张小姐解除婚约。”


    “……是。”柳扶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俯身拜谢。


    *


    二人从亭子出来。


    颜时忙抓住宋渊衣袖使劲晃道：“快看！出来了！”


    宋渊起身：“不如你我一道上前问问？”


    他见柳扶风跟在萧玉容身后，微微弯腰，已猜到结局。


    只是心中一堵，突然又希望柳扶风能如清风守月，坚守自己本心，做个忠于圣上的大忠臣。


    颜时先走一步，来到二人跟前。


    离得近了，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问，总不能直接说“不知柳大人有没有成为公主的人”……


    “颜将军。”柳扶风执手问好。


    他见宋渊跟在颜时身后走来，垂目收手：既已不再是驸马，便不用再问一个无足轻重的下人。


    宋渊倒不甚在意，径直走到萧玉容身边，轻声问道：“事可办成了？”


    萧玉容点点头。


    “既如此，我也有一份大礼送你。”他道。


    颜时嗤之以鼻：“你要送什么大礼？你还能送得起什么大礼？”


    柳扶风也冷笑，不免讽刺一句：“侍奉公主本就是你的本职，是该尽心尽力，让公主开心。”


    萧玉容最怕这三人对上，谁也不逞多让，吵得她头疼。


    她忙问：“什么大礼？不然回去再说？”


    “这怕是不成。”宋渊瞥了一眼颜时，“这份大礼还需颜小将军奉上。”


    颜时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你赌赢了？”


    “不错。”他低头浅笑：“容儿，我为你赢来了他的大军。”


    萧玉容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