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大将军，乃正三品武将。


    丛屹卸马进府后，长弓上前来迎他：“将军，郁大人一家昨日便已经住进隔壁。郁姑娘还让我转告一声，说十分感激您呢！”


    既然是感激为何不亲自来，丛屹侧头问道：“她不知道，我就住在隔壁？”


    长弓下意识摸摸鼻子：“她问了隔壁住的是谁，我说是定远侯府。”这事也不能怪他，郁姑娘对将军很是排斥，若是说隔壁是将军府估计连夜就搬走了。况且说定远侯府也没错，丛屹的官职是怀远大将军，爵位是定远侯。


    “难怪今日她看见我，如同见鬼般惊诧。”丛屹抬了抬眼皮看着长弓。


    长弓一幅死鸡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答道：“姑娘见到您害怕，难道不是将军自己的问题吗？您应该再温柔些。”


    丛屹无语片刻，长弓是五年前他在战场上捡到的孩子。


    五年前，长弓还是个九岁的孩童，他父母亲都死在了乱战之中被西北军收留。做了丛屹的侍从，更多时候，丛屹将他视为自己的亲人，因而他对长弓比其他随从会有更多的宽容和慈爱。


    “老夫人已经在膳堂等着了，您快过去吧。”


    丛屹踏进膳堂时，杨氏已坐在梨花木圆桌上。


    “母亲。”


    “用饭吧！长弓也一起。你不在府上，我总是一个人用饭，宅子里人虽多但都小心翼翼地，还不如以前住小院子自在些。”杨氏边说边给他们二人添了碗鱼汤。


    她又继续说道：“二郎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娶妻了。你如今有官身，娶位妻子也好帮你打理家中事务，也能陪我说说话。”


    杨氏出生平民，自她被接进京以来，外头给府里下拜贴、送礼的不少，她这把年纪了也做不来京都女眷那些往来迎合的事，因而多数交际是叶管家在料理。但是如此长久以往不露面，终究不合适，若是露面她又担心自己露怯给儿子丢脸。便想着让丛屹尽早娶妻，儿子有个贤内助，将军府也有个主事的女主人。


    “娶妻的事，我自有打算。”


    “每次提你都说自有打算。我听说郁姑娘一家进京了，刚好就住在咱隔壁。我挺喜欢她的，性格好、知礼数、聪慧又能干、样貌也好。所以你是究竟是怎么个想法，你若有意，母亲便谴媒婆帮你提亲去。”娶妻这事在杨氏眼中简单，只要郁家父母同意，过了六礼挑个好日子，婚便结了。


    丛屹执箸的手顿了顿，他瞟了一眼长弓：“娘，我与她之间有些误会，因而，此事还需慢慢来。”


    “既然有误会，你是男子，就应当主动去化解。而不是慢慢来等误会消弭。二郎，这般好的姑娘，你喜欢别人就不喜欢吗？”


    “我知道了。”丛屹夹了块腩肉给杨氏，他显然不想继续谈论此事，匆匆答应将其揭过。只因他知道两人之间已有隔阂，若要消除恐难朝夕间解决。


    长弓低头双看着奶白色的鱼汤上面浮着层薄油，他有些后悔坐下来吃这顿饭，这种时候怎么非要坐下来当听众呢，还不如双耳聋了。


    郁宅内西苑厢房。


    郁祯沐浴完毕后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蓝俏帮她梳着头发，蓝俏如今的手艺愈发精巧，原本有些枯黄的发丝，在蓝俏精心呵护下变得柔顺乌黑。


    郁祯坐在梳妆台前思索着，嘴里嘟囔了一句：若是换宅总该有个由头，要如何说好。


    话音虽小蓝俏却听得真切：“才搬进来，姑娘怎就想着换宅子？”


    郁祯叹了口气：“你可知隔壁那高门大院住的是谁？”


    蓝俏摇了摇头。


    “怀远大将军，丛屹。”


    蓝俏听到惊讶地复述道：“丛将军？”转念一想又笑道：“姑娘，这是好事呀！”


    “嗯？”


    “先前我便觉得将军对姑娘有意，看来真是如此。不然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帮着张罗宅院的事情。还将宅子布置、修葺得如此好，可见对姑娘是真的上心。”


    “你觉得他这般帮我是因对我有意。可你忽略了，在绵山县时，他母亲眼疾的药是我托人从沿海一带寻回，每逢佳节时都备上粮食、布匹往他们那几户家里送。我虽未计较回报，但他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并非是他对我上心，投桃报李罢了。”


    蓝俏连忙解释道：“丛将军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但他愿如此费心思帮咱也是看在姑娘面上。姑娘难道不考虑考虑吗？”


    郁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对这人无意！没有收他一桩宅子便要嫁给他的道理吧。”


    既是投桃报李，郁祯便收得理直气壮。如此想来郁祯只觉得心中坦荡，不过是住在隔壁，又不是住在同个屋檐下，大不了以后出门绕道走。


    现在提出换宅搬家也没有正当理由，先忍忍。


    郁严义官复原职后便开始忙起来了，郁祯也开始忙碌她与蓝俏跑遍京都的商铺准备做绸缎生意。就连李氏每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宅中内务便是拜访安义巷的旧识以及与丈夫同僚的亲眷品茶赏花，京都的风趣雅事数不胜数，今日这位夫人下帖邀请，明日那位夫人做东宴客，好生热闹。


    这日李戴兰恰巧空闲在家，有婆子来报说隔壁府上送来筐红桃，是否收下。李戴兰受宠若惊连忙喊人将其收下，又让送桃的小厮转告主家，他们改日登门拜访致谢。


    此时身穿男装的郁祯正在西街的博珍斋盯着一幅画仔细地瞧。


    博珍斋乃是京城有名的古玩铺子，主要售卖古籍孤本、笔墨字画，许多文人墨客都喜欢逛。


    郁祯眼前的这幅画是前朝灵山居士的画作，这灵山居士年少成名，二十出头就考中进士，可官场之路几度跌宕起伏。最后辞官隐居灵山，寄情于山水，这人晚年穷困潦倒，只能变卖字画度日。


    郁祯犹记得，她进宫没多久，京都便流行起这灵山居士的诗词、画作。画作一度被卖到百两银子一幅。


    郁祯对名家画作并不了解，也不知如何欣赏，只是宫宴上常有女眷提起灵山居士的画作便私底下去了解了一番。且她在皇后周凌薇的宫中也见过灵山居士的画，这个灵山居士的画作颇受京都达官贵人追捧，若在微名时囤些字画待以后再售出，岂不又是大赚一笔。


    她眼前这幅画叫冬，与这幅同一系的还有，春、夏、秋。皆为灵山居士初到灵山时的画作，他将灵山的四季画了个遍。


    郁祯喊来店中伙计问价，伙计开价二十两银子。


    郁祯乍舌，她反驳道：“此画非名家画作，卖二十两银子也太贵了。我看它挂在铺中也有些时日，不如十五两银子卖与我。”


    伙计也是个直性子，直言道：“我见公子面生，想必不怎么逛古玩。我家博珍斋的字画都由行家鉴赏后定价，绝不会轻易降价。”


    郁祯仍不气馁坚持道：“你若不能做主便与让你家掌柜的出面与我商谈。”


    伙计见她执意只能叫来掌柜。


    这博珍斋的掌柜也是个行家，见到郁祯便开口道：“公子出十五两银子，实属为难我。我实话实说，这画作本是被老顾客看中交了订金，可他迟迟未有来交易。按照行规，十日内未付全款便可由卖家重新售卖，于是今日便重新挂出来了。我与那公子也是按二十两银子谈的价格。这画作虽非名家所作但也紧俏得很。”


    他接着道：“我做古玩字画鉴赏也有二十余年，依我之见，灵山居士的画作日后必定会增值。”


    这话说得她心坎里舒服。


    不过他既然看涨为何还要卖掉这字画？


    “掌柜既然觉得这字画日后能卖更贵为何现在出售？”


    掌柜讪笑了声：“我不过这博珍斋的掌柜，这上头还有东家。这字画要何时卖可由不得我做主。”


    “行，这幅画我要了！”


    郁祯抱着画往西街闹市的糕点铺子走，她与蓝俏约定好在那边汇合。


    刚走出博珍斋没多远，便被一人拦住去路。


    这人气喘吁吁地停在郁祯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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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走的太急，他气都没喘匀，一手叉腰，一手扶墙拦住郁祯往前的路。这人玉冠束发、玉带缠腰、朱砂锦袍俨然富贵郎君的装束，郁祯并不认识这人，抱紧怀中画作想要绕开他往前走。


    “等等！你给我等等！”那人又纠缠上来。


    郁祯看着对方疑惑地问道：“你这是作何？我们并不相识。”


    “你我确实不相识，但我与它相识。”说完便用手中的玉扇点了点郁祯怀中那副灵山居士的画作。


    郁祯紧了紧眉头，警惕地看着对方并不言语。


    来人却笑意盈盈地自报家门：“我乃吴家二郎，吴玉珩。不知娘子，哦不，公子如何称呼。”他早就看出这怀抱佳作的是位娘子。不过在京都，女子作男子打扮并不出奇，为行事方便时常有大家闺秀扮作男子上街游玩。他也见怪不怪。


    “我姓郁。吴郎君拦住我的去路可是为我手中的灵山居士的画作？”


    “郁公子，多有见谅。你手中那幅画我本在十天前便已定下，只是有事耽搁一时忘记来取。未曾想晚来一步，它便名花有主了。郎君有所不知，这灵山居士乃是我最为欣赏的大家。不知郎君能否成人之美？我可以适当多给点银钱。”


    郁祯早已猜到对方来意，不过她并不想贱卖。


    “好呀。既是吴公子心头好，我也不好自持。一百两转售与你如何？”


    “什么？这博珍斋前脚才卖二十两，你后脚就喊一百两。良心何在？”这人似乎恼急了，手中玉骨扇被他扇得哗哗作响。


    “常言道：千金难买心头好。既是心头好，一百两银子也不过分吧。”


    倘若这吴公子愿意出一百两买，她还真愿意卖，反正她就图财。


    “你这也太黑了。你买这画作只是为了增值后变卖吧。我且问你，你可知这画作平时如何保养，又可知这灵山居士生平事迹？这是在何种境况下创作的佳画。可若你不懂它，它又如何能增值？还不如交予我，前朝世人不懂他，我懂！”他越说越激动，就差将唾沫星子喷郁祯脸上。


    “你怎知我就不懂，这灵山居士名叫李董，官至户部侍郎，官场几载沉浮最后心灰意冷辞官隐居灵山。这春夏秋冬乃居士入住灵山初时所作。前朝文人不喜这般孤寂萧索的画风，因而居士在世时画作并未得到世人追捧。恰恰相反，我喜欢。而且我家中还有一幅夏。如此吴公子还觉得我不懂这画作吗？”


    郁祯将以往所知一一道出，就想反驳一下这自以为是的吴玉珩，买画还有什么懂不懂，买得起不就行了。


    “你手上还有灵山居士的夏！既然如此，你我也属同道中人。改日我俩将各自的画作带出来，大家一同评鉴如何？”吴玉珩没想到她对灵山居士如此了解，更加没想到她手中还有一副夏。脸色由气愤不已转为激动不已，想邀她一同品画。


    “我没空！”郁祯说完转身便要走。


    可吴玉珩是个脸皮厚的，拉着她的袖子不让他走。神色凄凄哀声道：“好姐姐，你就成全我吧。我此生一愿便就是能将这四幅画摆在一起细细观赏。再说了你不想让灵山居士名扬四海吗？我有办法。改日我们坐下来品茶详谈。”


    郁祯上辈子加这辈子活了也有三十年了，从未听过有人用这种语气喊自己：好姐姐！顿时鸡皮疙瘩竖起。


    “你、你这人怎可如此没分寸！”郁祯极力用手扯回自己的广袖，奈何对方拽得太紧。


    “姐姐若不答应，我便不放手。”


    “何时、何处？”郁祯被他缠得烦了，只能答应。虽然她今日作男子打扮，但两男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在别人眼中怕不是断袖。


    “那就三日后，辰时在城西的灵泉茗坊见。一定要来！”说完就将郁祯的袖子松开。


    郁祯颔首以示知晓，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西街。待郁祯走远，吴玉珩还欣喜若狂地站在原地，他忽然猛地想起一人，玉扇轻拍脑袋，嘴里嚷着：“对了，要将这好消息告诉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