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庆幸的是，经过各项检查之后，医生得出结论：孟钦言的状况基本稳定，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可以在次日办理出院。


    松一口气的江拾闲开始研究豪华病房的病号餐，并顺势定下了今晚直播的主题。


    等饭菜送到，孟钦言否决了江拾闲想在房间角落的桌子上直播的计划，替她另选了一处沙发。


    架起摄像头、调整灯光，孟钦言看着背景里，落地窗外的大片晚霞，满意地点了点头。


    眼瞧着江拾闲敲下“今天体验医院盒饭”之后，她又默默接过手机，重新修改了直播标题。


    面对这一系列的指挥，江拾闲难得地眼神清澈，只懵懂地选择信任与配合。


    开播。


    【清闲：今天抢病号朋友的饭！】


    镜头里的女子松松垮垮地扎着头发，朝着镜头随意地挥手。


    身后的晚霞没能夺走视线焦点，反而用漂亮的金色描边勾勒出了她明艳的五官。


    摄像头还没来得及摆正，迫不及待的观众便率先一步开了口。


    猫猫大王：【哈哈哈朋友好惨！朋友：你没把我当病人，也没把我当人。】


    饿鬼不是恶鬼：【医院的饭有什么好抢的，没有油水还口味淡。还是吃点好的吧！】


    主任夜班我吃芒果：【就是说啊，你来我这，我请你吃到吐。】


    ……


    在大片质疑的评论之中，镜头被重新对焦到了餐桌之上。


    紫色的紫薯饭、深棕色的豉汁蒸排骨、翠绿的清炒菜心。


    嫩黄色的蛋羹之中点缀着雪白的鱼肉，清澈的汤中是浅绿色的豆苗、上头还浮着几颗鲜红的枸杞。


    随着各色菜品的出现，观众迅速选择了倒戈。


    饿鬼不是恶鬼：【不好意思，刚刚是我说话太大声了，你的医院我的医院好像不一样。】


    每日微醺：【这是病号餐？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那我这些年吃的水煮一切算什么？】


    主任夜班我吃芒果：【大小姐，刚刚是我冒犯了，请问您还缺私人医生吗？五年本科三年专硕一年住院总，最擅长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


    同一时间涌入的人太多，使得评论区的文字刷新得飞快。


    江拾闲早已习惯了这种应接不暇，直直举起了筷子，朝着桌上的饭菜下手。


    软糯的紫薯包裹着晶莹剔透的米饭，深深浅浅的紫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最先尝到的是紫薯的甜，细细咀嚼之后，米饭的香便渐渐脱颖而出。


    “米饭嚼起来粒粒分明，紫薯丁则是沙沙的口感，两种甜一浓一淡，特别有趣。”


    打工牛马：【我想起我妈以前搞健康饮食那一套，煮藜麦饭硬逼我吃。那个藜麦难吃到崩溃，感觉喇嗓子。我跟她商量商量，让她下次换成紫薯饭。】


    我才两百多斤：【怎么开始抢着吃病号餐了？道德在哪里？人性在哪里？地址在哪里！】


    看到请提醒我喝水：【快吃排骨快吃排骨，看起来就是炖软了的排骨，好馋。】


    ……


    豉汁蒸排骨恰好被摆在了饭菜的中心，酱汁浓郁、泛着莹莹的油光。


    排骨选的是肥瘦相间的小排，被炖到肉质酥烂，筷子一夹便险些脱骨。


    裹满豆豉的排骨被送入嘴里，软烂的肉几乎是入口即化，一点儿也不费牙。


    贴骨肉独特的香味被完美激发，配上咸鲜的豆豉，简直是美上加美。


    江拾闲甚至舍不得开口说话，只朝镜头比了比大拇指，便飞快地舀了点盘底的豉汁，倒入饭里。


    炖过排骨的酱汁中带着浓浓的肉香，豆粒绵软的口感巧妙地融在了饭里，多重美味令人心醉。


    饿鬼不是恶鬼：【好了，清清一言不发，说明她又吃爽了。】


    急诊的鬼：【我们医院要是按照这个标准配餐，让我一周双休永远不上夜班我也愿意。】


    一顿吃八碗：【好家伙，你可真是连吃带拿的。】


    ……


    清炒菜心透着一种鲜嫩的绿，咬下时会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清爽可口的菜心之中带了一点淡淡的蒜香，使得原本平淡的蔬菜多了几分回味。


    江拾闲这段时间频频下厨，还有汤阿姨的时时指点，对烹饪一事可谓是小有心得。


    她又夹起一根菜心，在摄像头前展示：“这个菜应该是猛火快炒的，锁住了足够的水分，咬起来特别爽脆。调味只加了一点点的蒜末和盐，保留了蔬菜本身的清甜。”


    AAA建材涛哥：【这一段我也要录下来，给我女儿看。】


    打工牛马：【哟，你女儿看了这么久，还是不爱吃蔬菜啊？】


    AAA建材涛哥：【也不是，她就只肯吃主播吃过的菜，那几样来来回回地吃，她没吃腻我都吃腻了。】


    ……


    江拾闲又尝了一口上汤豆苗里的豆苗，然后双眼骤然一亮。


    她用勺子舀起碗中的汤汁，小口小口地细细品味。


    豆苗嫩得能掐出水，吃起来没有一点儿腥味或是涩嘴的感觉。


    汤底没有选用偷懒版的调味料，而是实实在在的高汤。汤中有蒜头的焦香、鸡腿菇的甜、皮蛋和咸蛋黄的鲜，还混着一点儿枸杞的回甘。


    豆苗自身的淡反而成了一种完美的调和。


    吸饱汤汁之后，将咸与甜、鲜与香、嫩与醇都融在了一起。


    “这个上汤豆苗，虽然看起来清淡，但是吃起来一点儿也不简单。调味做得很平衡，温温润润地让人感受到了满足。”


    饿鬼不是恶鬼：【谁告诉我哪里能点到这样的病号餐！我好馋我好馋我好馋，我桌上的回锅肉酸菜鱼皮蛋擂辣椒海带汤忽然就不香了。】


    一个月花1000：【好家伙，你是真没少吃啊。】


    饿鬼不是恶鬼：【彼此彼此。你之前不还是[一个月花300]吗？后面慢慢500、800，现在终于到1000了？也没少吃好东西吧？】


    主任夜班我吃芒果：【看起来是那种大几千一晚的豪华病房。虽然有些是包饭的，但是我觉得不如省下床位费，直接去店里吃。】


    饿鬼不是恶鬼：【如果我一天吃八顿，一顿吃三份饭的话，这个钱是不是就省回来了？】


    主任夜班我吃芒果：【……】


    江拾闲又将勺子伸向了最后的鳕鱼蒸蛋。


    蛋羹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的气口。几块洁白的鳕鱼肉点缀其中。


    舀起一勺，蛋羹托举着鱼肉一同轻颤，一点汁水卷着葱花落回碗中，使得画面看起来愈发生动可口。


    细腻的蛋羹，嫩滑的鳕鱼，一点儿酱油增添了鲜香，入口即化。


    “这个鳕鱼蒸蛋，简单好做、营养美味，大家也可以在家里尝试一下。”


    乐乐妈：【我明天就给我女儿做！】


    猫猫大王：【之前试过做蛋羹，但是每次不是老了就是熟不了，我已经放弃下厨了。】


    汪汪小厨：【鸡蛋和水1：1.5。加一点盐搅打均匀，撇去气泡。盖保鲜膜、扎孔。水开后蒸8分钟左右。做不好你来找我。】


    江拾闲不徐不疾地吃着饭。


    明明是少油少盐版的病号餐，在她这里却感受出了享用奢华料理般的满足感。


    评论滚动的速度渐渐慢下来，转而是大批量的礼物打赏。


    正因此，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终于得以被看见。


    你刚哥：【不是，我看半天了，你们都没人觉得有问题吗？她花着你们打赏的钱，过这种奢靡的生活。你们都不会觉得不平衡吗？】


    饿鬼不是恶鬼：【我看主播下饭，我花钱我乐意，要你管？】


    每日微醺：【她大大方方地享受生活，这不是挺好的吗？总比某些主播，挣得盆满钵满还每天卖惨哭穷要好吧？】


    你刚哥：【哎哟，我随口一句话，粉丝就跳脚了。我是不懂你们这些人啦。我有钱肯定是拿去孝顺父母，不像你们，把钱花给陌生人，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打工牛马：【我一年给我妈七位数，用不着你来操心。多的钱我也没有，偶尔给主播送点小礼物还是够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肯留在大城市当全年无休、动辄加班的牛马？】


    一个月花1000：【而且，主播也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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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没有恳求或者逼迫大家打赏啊。不管是发视频还是直播，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吃饭。她不打PK、不争榜单，不管打赏多还是少都从没见她不开心过。老实说，我看了这么久，一分钱也没给她花过，全拿来奖励自己了。】


    锯子锯小提琴：【+1】


    桶装冰淇淋：【+1】


    用户7033：【+1】


    ……


    一连串的“+1”之后，评论区又渐渐安静下来。


    [你刚哥]不再发言，但也没有退出直播间。


    江拾闲没在意这一连串的小插曲。


    但另一边，围观直播间的孟钦言，却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


    “姥姥，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下班回家的林好看到自家姥姥戴着老花镜，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超大屏幕的老年手机。


    老者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转过屏幕给林好看。


    林好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是一个吃播，正在吃鸡蛋羹。


    “你想吃蛋羹吗？我给你做？”


    林好顾及着姥姥下降的听力，拔高了两个分贝问道。


    姥姥闻言，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你等着啊，我这就去做。”林好心头一酸，几乎是冲进厨房。


    得了胰腺癌的姥姥近来食欲极差。现在主动想吃东西，是天大的好消息。


    林好是姥姥带大的小孩儿，也是姥姥给她取的名字。


    她出生时，重男轻女的父亲对着尚在病床上的母亲，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再生个儿子吧，凑个‘好’字。”


    那时姥姥正心疼于女儿生产过程中的艰难，听到这话，上前就给了女婿一耳光。


    她斩钉截铁地说：“‘女子’本身就是‘好’，用不着下一个来凑。”


    后来，姥姥见不得两口子苛待小孩，便将林好带回了乡下抚养。


    林好随了姥姥的姓，名字就叫做“好”。


    乡下条件一般、没有好的教育资源。父母不在身边，只有姥姥姥爷作伴。


    但林好从小到大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她快乐而知足地长大。


    念书、上学、找工作。


    她手里渐渐有了钱，可以让姥姥姥爷过上更好的生活。


    可是，钱终归无法逆转衰老，也难以阻挡疾病的降临。


    五年前，姥爷去世后，林好便将姥姥接到了自己身边。


    而今年，姥姥的例行体检查出了胰腺癌晚期。


    医生说，不论是放化疗还是手术，效果都有限、创伤却大。考虑到姥姥的年龄，建议保守治疗。以减少痛苦为目标，尽可能地让她安度晚年。


    很快，林好便蒸出了一大份蛋羹，扶着姥姥到餐桌前。


    老人一手仍紧握手机、看着直播，另一手则摇摇晃晃地舀起蛋羹。


    林好被这“老小孩”的样子逗乐，也跟着坐在姥姥身边，陪着她一起看屏幕里的吃播。


    “你老实告诉我，其实我没几天好活了，对吧？”


    “姥姥，你胡说什么呢？”


    林好怕老人忧虑，只说她的状况是普通的肠胃病，吃点药就好。


    此时谎言被戳穿，她笑得勉强。


    “你瞒着我也没用。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老人的话说得磕磕绊绊，“我今年都八十五了，再糊涂也想明白了。”


    “等我死了之后，”她浑浊的眼里亮着通透，“你就带上家当，去一个你爸找不到的地方好好生活。”


    “你妈是个没主见的人。我一死，她肯定就只会对你爸言听计从。不要指望她会帮你。”


    林好再也憋不住眼里的泪，哽咽着回答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姥姥。”


    “好了，哭什么。”老者反而笑着，继续吃下一口蛋羹。


    她看着屏幕里正大快朵颐的小姑娘，甚至感觉找回了些年轻时的力量。


    “我觉得，我还能活好一阵呢。还没到你该哭的时候。”


    瓷勺轻碰瓷碗，叮叮当当一阵响。


    日升日落无可逆转。


    但人之存亡，总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