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去,返程将至。


    忙完琵琶语的事,薛满雪专门挑了天去扫了阿爹姆妈的墓,祭拜上香完,他便买了张船票准备回平京了。


    晚上,他在宾馆里收拾着行李,将一包包吃的用纸袋隔好,放进牛皮行李箱里,上层行李箱里塞满了零食和糕点,大大小小鼓鼓囊囊的几袋,几乎全是他白天按照陈星雁口味买回来的:有采芝斋买来的蜜饯和零嘴,有几包装着各式糕点的牛皮纸袋,有用稻草捆好、小食盒装着的东坡肉,还有用竹罐装好的碧螺春。


    淡淡的果香味散发出来,嫩脆的茶叶尖从缝隙透出点绿,是上好的成色——那是池瑶临走前给他装好的。


    那天晚上他本该和池瑶去打招呼的,但后来巷子里发生的意外让他猝不及防,想起琵琶语闭馆的时间,他找了个宾馆先休息,第二天一早再去找她。


    即便他有所掩饰,可池瑶还是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几番解释,女人才作罢,最后不忘叮嘱他:


    “这醉鬼这几年狗嫌人弃的,赌光了家产,之前还来我们琵琶语闹过,没人搭理他,你要是遇到他只管一巴掌打过去,千万别被他讹钱!”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又扯到了让他成家的事,非要替他寻个知根知底的姑娘,他自然又是百般拒绝。


    看他态度坚决,女人也明白这不是强求来的事,她虽把自己当薛满雪姐姐,但终归到底这事还得看薛满雪自己的主意,于是只得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我知道你坚强,也知道你是个靠谱的男人,但再坚强的人,难道就不需要别人照顾、别人保护吗?这么些年,你就跟块铁打似的什么都靠自己,我是希望你能放下心防,偶尔依靠依靠别人,不为软弱,只为歇口气罢了。”


    听到这里,薛满雪睫羽颤了颤。


    最后两人又聊了聊,池瑶听说他要去给小星买零食,本想陪他去但琵琶语排了她的演出,于是便拿了一大包茶叶和吃食,塞给薛满雪,让他回了平京给她寄信打电话,一番殷切交谈,也就结束了。


    薛满雪抬起头,望向窗外。


    窗外一片寂静,临河的房间偶尔能听到细细的流水声,长而窄的河流穿过石桥洞,流经山塘街,这个时间点古街的灯笼也全熄灭了,唯有零星光点碎在河水里。


    眸子沉了沉。


    其他的事可以以后再说,但有一件事,他今晚必须要去做。


    他要去留园班再找找线索。


    将行李箱合好后,出门叫了辆黄包车,方向直奔离城中心几百里外的张浦镇。


    那是留园班的旧址。


    下车后,在原地停了很久。


    原以为时间过去这么久,自己心情会平静很多,但实际上在看到被烧毁到只剩下一片废墟的地方,还是无法抑制地有所起伏。


    拨开半人高的野草,他跨过门口黢黑的房梁,凭感觉找到原先的后院房间,在路过一个铁笼子的时候,脚步再次一顿。


    拳头无声捏紧,过往的一切,如浪潮般,裹挟着黑夜和火焰,一股脑翻涌进眼里,由混沌的形状,化为那个被困在笼子里,蜷缩在角落,不肯认输的瘦弱身影。


    自被骗到留园班,他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因为反抗刘承业而被关铁笼子了。


    为惩罚他的“不懂事”,男人绝了他的食物,只留下一个盛着水的碗。


    “老子倒要看你能撑几时,告诉你过了三天后,你连水都喝不到,到时候要是渴了,呵呵,喝你自己的尿吧!”


    “想当硬骨头,也得看看自己的斤两,现在这世道,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没这少爷命还跟老子发什么少爷脾气?”


    接着,男人又话锋一转:“但你要是听话,乖乖待这儿唱戏,别想着整天逃跑,别说这点水了,我买烧鸡给你吃都行!”


    见他沉默,男人又凑近,挤出一个称得上“和蔼”的笑,“其实我老刘也没那么坏,更何况,学戏不比当乞丐要饭好?你那两个痨病养父母,也没几年活头了,我这可是在救你,就这年头,能学一门手艺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也算得上我徒弟,都说师父师父,师长如父,我把你当儿子看,怎么会欺负你呢,对吧?”


    当时,他瞥了眼那个脏兮兮的碗,一口水都没喝,只是静静对男人说:


    “我不会信你的。”


    “你不是把我当儿子看,你只是想控制我,让我听你的话。”——他不是没见过真正的父子,像他阿爹对他,虽然他们只有短短三年的亲缘关系,但阿爹从不会强迫他做什么,更不会因为他不听话,就把他关笼子。


    “放我回家!”他握住铁栏杆,大声喊道。


    男人怒气上涌,打开铁笼子,用力扇了他一巴掌,对他恶狠狠说:“不知好歹的东西!放什么放!我就跟你说实话吧,你那痨病鬼养父母早已经病死了,不信你去问你那些邻居街坊!”


    “还有你的卖身契,都在我这里!你除了在这里唱戏,别无去处!”


    从那天后,他再没喝过铁笼子里的一杯水,甚至连话也不说,只是呆呆地蜷缩在铁笼角落里,而戏班子里的其他小孩得了班主的命令,也不敢靠近他,只远远好奇地盯着他打量。


    直到一个很瘦弱的小男孩,晚上偷偷摸到他笼子前,从怀里揣出一个热腾腾的馒头递给他,刚开始他只是沉默,也不接,那男孩将声音放低,对他说:“哥哥,你还是吃点吧,饿死了……就没办法回家了。”


    他倏然抬头,和男孩黑亮的眼睛对上。


    他哑着声音问:“你那天听到了?”


    “嗯。”小男孩点头。


    “你也是被骗进来的?”


    “我不是。”男孩摇头,“我是被卖来的。刚来的时候,班主关过很多人,但他们最多就饿饿肚子,从没出过事,直到有一天,我亲眼看到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还没来得及吃我送的馒头,就死在了笼子里。”


    他默默抬头,盯着他,目光含了一丝恐惧:“哥哥,不管你想回家还是做什么,都要活着,才能见到你的亲人,不对吗?”


    沉默了一瞬。


    攥了攥拳,他接过了那个馒头,诚挚说道:“谢谢你。”


    ——那是他和陈星雁第一次见面,后面男孩因为给自己送馒头这件事被刘承业发现,还挨了一顿鞭子。


    再后来,便是他答应班主学戏,换取回家探望的机会,如那个男人所言,阿爹阿妈真的病死了。


    他连祭拜他们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刘承业急急忙忙带了回去。


    而那天给他送馒头替他挨鞭子的陈星雁,就成了他在戏班子里唯一的亲人,再到后来,他们又认识了芳芳,三个人在戏班子里相依为命。


    直到陈星雁又一次因为给铁笼子里的小孩送食物被班主毒打后,他原先学的不情不愿的戏,出于保护弟弟妹妹、早日出师好带他们离开留园班的心思,也开始认真学了起来。


    所幸他天赋极好,学的也极刻苦,唱的更是越来越好,这种成效极大取悦了刘承业,男人对他不吝夸赞。


    “我当初看的没错,你真是学戏一等一的苗子,不仅身段漂亮,模样也是人群里拔尖的,虽然年纪比他们大了几岁,但好在你不会倒仓,声音算是稳下来了。”


    随着年纪越大,刘承业把他当摇钱树的心思越藏不住,想尽办法地从他身上获取利益。先开始是让几个富商到戏班子里挑选,在挑中了他后,再当着他们的面卖了几个戏班子里的小孩,但最后因为价格没谈拢又打消了;后来是收了人家送的头冠想让他去陪侍;再后来是联合李兴给他下药……


    那段时间他连睡觉也是握着刀片,生怕一觉醒来身边多了个陌生男人。


    但他深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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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有足够的本钱离开,更无法带走陈星雁和芳芳,所以选择了暂时隐忍。


    直到最后,芳芳被卖,他去药铺买了十足十的蒙汗药,下到那人的酒里,支开戏班子里的弟弟妹妹们,在深夜点燃一把火把……


    火焰在黑夜跳动,巨大的火舌冲上天空,像吞没黑暗和罪恶的野兽,将他苍白的脸映得明明灭灭。


    “杀人犯!”


    尖锐的声音传来,他浑身一僵。


    火焰燃烧的味道冲入鼻尖,他这才发现,面前真的有一团火焰。


    不远处,举着火把的李兴,出现在破烂的房梁下。


    李兴将他眼底的神色看得清晰,几乎是断言道:


    “我那天只是提一句,你就沉不住气来这里了!当年那场火!还真是你放的!”


    “不枉老子蹲了你好久,你果然来这里销毁证据了!”李兴面色扭曲,眼里闪过贪婪的光,“赶紧给我钱!不然我就把你杀人的事告诉警察局!让警察翻案!让那天救你的阔少爷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我和他没关系。”薛满雪开口,“我们之间的事,也不用牵扯到别人。”


    “我偏要!不给我钱,我就告诉整个平京,你就是个白眼狼!还是个杀人犯!让你在平京混不下去!”李兴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朝他走来,在火把的映照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显现出来,他恶狠狠地对薛满雪说,“那天你那个阔少爷把我打的好惨!还好老子聪明溜得快!你赶紧给我钱赔医药费!”


    “我不欠你钱,也不会给你钱。”薛满雪垂下眼,语气不变,“我说过,你这是咎由自取。”


    “妈的!”李兴扔了拐杖,举着火把冲向他,恶声道,“你就不怕我把你以前的事捅出去吗!”


    “你找不到证据。”薛满雪冷静地看着他,“而且,就算是真的,也没人会信一个酒鬼的话。”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李兴怒气冲冲咬牙,“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刘和我说,他可是把一身的本事都传授给你了,分毫没藏,倾囊相授!要是没有他你现在不过是个在大街上要饭的乞丐!还能人模狗样地去平京大剧院唱戏?你现在还堂而皇之地说这种话!”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徒弟!”李兴扔掉火把,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骂道,“你摸着良心说!你就一点都不愧疚吗!那可是你师父!”


    “那可是教你手艺、传你饭碗、养你长大的师父!而你,竟然活活烧死了他!”


    火把在地上滚了几滚,把地上的野草瞬间点燃,刺鼻的焦味弥漫。


    “师父”二字像一个重锤,一下捶在薛满雪胸口,让他呼吸一窒,嘴唇变得苍白。


    李兴眼里划过一抹得逞,掏出早藏好的小刀,直往他喉咙划去:“你那个大少爷废了我的腿!我就废了你喉咙!”


    ……


    与此同时。


    陆宅。


    古朴的园林宅院前停了好几辆汽车,大大小小的礼盒用丝绸包好叠放在椅子上,时不时有人往后备箱里搬,陆世锦则在内堂检查着有没有遗漏的,直到一个下人来到他身边。


    “少爷,有一个叫周小湘的人找您,说他认识薛公子,有个东西要交给他。”


    ——这段时间陆府老宅经常人来人往,陆世锦曾亲自下令客人先请到待客房里,那下人听那人自称是少爷的朋友,自然是先请到待客厅里去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世锦没听到“周小湘”三个字,倒是先注意到“薛公子”这几个字。


    一瞬间脸有点黑。


    这下人是老宅这边的人,还不清楚陆世锦那天和薛满雪在巷子里发生的争执,是以对陆世锦脸色的异常也没察觉出来。


    “少爷,您要见他吗?”


    陆世锦咬了咬腮帮子,冷着声音道:“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