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作品:《妾薄命

    茂密葱郁的山林里,树上坐着一个娇俏的异族姑娘。


    她看着山下一小院里正在用膳的一对男女,唇边带着狡黠的笑容,手腕上一串清脆的小铃铛,轻轻一晃,音波便响彻山林。


    小院里,古老的大榕树下发了几枝新芽,门前的睡莲也已开花。


    许是上回许连夏挑破了的原因,这几日沈萧倒是没再避着她。


    二人依旧一道用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许连夏埋头吃饭,这些时日她腿脚也好了许多,院中还有不少药材要处理,她倒也无心一直记挂着情爱一事,更何况,妙书要成亲了,她还得准备贺礼,她还未曾想好到底准备什么礼物相送。父亲母亲的遗产所剩不多,如今她自己也稍显寒酸。


    恍惚间,好似听见铃铛声响。


    许连夏抬头,轻声问:“你可听见什么声音?”


    一旁的萧慎脊背一僵,停箸摇头,“没有啊。”他说得理所当然,许连夏便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轻哦了一声,“许是我最近太累了,出现幻觉了。”


    萧慎嗯了一声,“那你今晚早些休息。”


    “嗯。”许连夏应声,“你也早些休息。”


    “好。”


    见她不再起疑,萧慎朝远处的山林里看去,分明郁郁葱葱的树木遍布山野,什么也看不清,可山上的少女很确定他就是在看自己,笑得欢乐至极。


    晚间,许连夏忙着赶制药材,原是准备早睡的,可她有些睡不着。


    一想到妙书要嫁得那般远,往后恐怕再无见面的机会,她便心如刀绞。二来她也有些拿不明白沈萧的意思,若说他无意,可那日那般着急似乎也不像,若说有意,但他一直躲着自己,如今相处也叫人生疏得难受。


    夜色下,许连夏看着手中的药材,抓了一把,叹息道:“还是你们好,简单又不用猜疑。”


    小院附近的山林里。


    晚风呼啸,月光透过枝桠被切割成细碎的光影落在人身上、地上。


    少女指尖转着一根红绳,绳子上帮着一块菊花纹样的玉佩,她从树上跳下来,打趣着开口,“你这日子倒是过得挺快活呀,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这么久才联系我。”


    萧慎白了她一眼,伸手去抓玉佩,“胡说什么,赵七月,玉佩还我。”


    “切。”少女抬眸,可不就是当初被迫跟他一块逃婚的赵七月。她抬手就不把玉佩还给他,讥诮道,“难怪当初要逃婚,原来是好这一口。”


    “你闭嘴。”萧慎瞪她一眼,长臂一伸,直接将玉佩收回。


    他二人素来打闹惯了,赵七月看着萧慎收走玉佩也不生气,只是摇头道:“可惜了,毁我一世英名,你都不知道,我跟我那小情郎解释的时候可费劲了。”她叹气连连。


    萧慎将玉佩重新挂回腰间,吐槽道:“活该。”


    “没良心。”赵七月拍拍他的肩膀,扭头正色道,“你让我查的事情有消息了,当初咱们收到消息那批军械在南城出没,顺藤摸瓜查到了南城黑市交易之地,可这几年排查下来,便也只剩下千机楼,如意馆和南风寨了。”


    走私军械在什么时候都是重罪,敢做这些事儿的恐怕背后定有大靠山。


    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


    萧慎想做的就是把这背后之人挖出来,他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犯禁。


    而这三家哪一个都不是寻常人能惹得起的。


    千机楼本就是从江南军器所分属出去的机构,平日里回收售卖的就是官府生产时不大好的瑕疵品及一些普通的器具,虽不隶属于官府却受官府庇佑。


    如意馆自不必说,风月之地,若无后台,谁又能在这江南腹地南城屹立不倒。


    至于南风寨,早年间就听闻,是南城有名的山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很不幸,这三家恐怕都曾出售过那批军械。”话落,赵七月的眼神也肃穆了许多。


    萧慎眼眸微眯,什么样的人才能江湖朝堂甚至是风月之地通吃。


    赵七月续道:“上回,咱们假扮富商探查千机楼之时,已然惊动了对方,随后如意馆和南风寨的暗桩竟是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了。这些时日我在南城徘徊,也许久未曾见过那批军械的下落了。”


    “阿慎,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萧慎唇线紧绷,上回他们从千机楼逃出来之后便路遇刺客,而且个个武功高强,分明是不把他们置之死地决不罢休。


    甚至,他怀疑对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否则怎么会只对他穷追不舍。


    七月与他分开之后并未再遇到劫杀。


    萧慎凝眸,自他任平南王以来,常在西南和盛京两地奔波,南城之地来得并不多,甚至从未公开在江南一带露过面。可此人却在识破他们目的之后,想尽千方百计也要置他于死地。


    看来,他很清楚,自己必定有本事将此事捅破天去。


    此人必定认识他,不,应当说识得他平南王的身份。


    赵七月闲着无聊,恰巧瞧见他肩上有一片落叶,走近,抬手为他拂去。


    萧慎沉思之际,无暇顾忌,却不想身后传来一道冷怒的女声。


    “你们在干什么?”


    萧慎一回头,赵七月抬眸,两人同时朝声音处望去,只见身后站着一女子,她手中提着一盏已经熄灭的灯笼,面色愠怒。


    赵七月挑眉,有好戏看咯,她撞了撞萧慎,小声道:“完了。这下你也解释不清了。”声音里尽是幸灾乐祸。


    萧慎看着许连夏,也有一瞬间的不安,可抿了抿唇,又只是问:“你伤还没好,怎么来了?”


    她声音发颤,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山中温度太低冷的,“我睡不着,想去寻你,见你不在房中,这才出来寻的。”


    她本是想同沈萧说清楚,她大抵也知道两人并无结果,不必如此拘束,还似从前那般便可。


    不想提灯寻来看见的便是他与一女子幽会。她很想开口问,这女子是谁,可转念一想,自己又有何资格呢?


    她攥紧了手中的灯笼,垂眸道:“既是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连夏,我……”萧慎看着她离开,想开口,可人已转身离开。


    赵七月扁了扁嘴,像是在看好戏一般,“不追上去?”


    萧慎犹豫片刻,人却已走远。


    许连夏回到房中之后,只觉自取其辱。


    她躺在榻上,闭目沉眠,自沈萧来到小院,她秉承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她也一样,便从未问过沈萧从前,是以根本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样娇媚美貌的红颜知己。


    心底烦闷得像一团乱麻。


    门口又响起熟悉的声音,“连夏,我们聊聊吧。”


    许连夏生气,冷道:“不必了,我困了。”


    屋外,沉寂了片刻。


    许连夏听着外头的动静,什么也没有,以为沈萧已经离去,心底竟不受控制地又有一丝失落。


    她起身,打开门,却不想一道漆黑的身影伫立在眼前,而她险些撞上。


    许连夏后退一步,惊道:“你怎么还在?”


    萧慎钳住她的手臂,眸色认真道:“我想和你聊聊。”


    许连夏看着他认真的眼眸,鬼使神差地竟是答应了。


    夜晚,月色朦胧,山间冷清,只有呼啸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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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俩人竟是沿着山路一路闲逛,谁也没先开口,就这么静静地在月色下行走着,影子在银白的月光下并排而立,互相重叠,好似一对拥吻的恋人。


    顾及着连夏脚伤还未好,两人在山顶的一块巨石边坐下了。


    吹着山风,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东方拂晓,天光一片大亮,山顶迎来了一场瑰丽的日出,萧慎甚少有这样平和又闲适的时光,身边还有他人作伴。


    他侧目看了看许连夏,晨光之下她本就冷清的脸更显得圣洁光辉,好似不属于这世间,而是山野间的精灵变幻。


    分明他不是这般寡言的人,可此刻他却希望天能亮得晚一些,时间可以待得更长一些。


    晨间的风在耳畔吹着,日出山间红似火,许连夏像有心灵感应一般,“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沉默了一整晚,萧慎终于开口了。


    他知道连夏误会了他与七月的关系,他想过解释,可最后还是沉默了,或许解释对她来说有害无益。


    他张了张嘴,最后道:“我要走了。”


    许连夏的心冷寂一瞬,半晌不曾言语。


    “伤已大好,家中也派人来接。”萧慎续道。


    “连夏,我是来同你告别的。”这句话萧慎是直视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的。


    许连夏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片冰冷,就如豁口的大风箱被这山间的冷风吹得冰冷刺骨。


    她愣神片刻,是啊,他伤已经好了,也该回去了。


    她望着沈萧,仿佛才回神一般,沉默着点点头,甚至还扯了扯嘴角,笑道:“恭喜,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本就是一场萍水相逢的偶遇,自然会有分别的时刻,这很正常。是她贪心了,有了别人的陪伴,便将这些都忘记了,也没能守住自己的心,幸而还不晚。


    况且,他这样身份不俗的人,恐怕早就厌倦了这平淡的生活吧,许连夏敛眸,微笑道:“要我送你吗?”


    萧慎摇头,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底疼得难受。


    可他不能在这里沉沦下去,她一介平民百姓,又是寡妇,便是做妾入平南王府恐怕也会遭人口舌,以她的性子更是难以承受,更何况,她于自己有救命之恩,他也不愿他们走到这一步。


    他在此处也有月余,若是再久只怕迟早会被发现,届时她被牵扯其中又无自保之力,也会有危险。


    他不能一直沉溺此处的安宁,他肩上还有他的职责,如今,七月已来,他也该回去重新彻查征西军械一案了。


    许连夏点点头,她转头看着初升的太阳,不再看他,轻道:“那么,一路平安。”


    她知道,他这样的人是留不住的。鸿鹄不能困于山野,她放他自由。


    许连夏也不知她在山顶坐了多久。只知道下山回到小院之时,房间里已经是空荡荡的了。


    灶台上,她温着的一碗饭也不曾动过。


    从前,沈萧为了伤快些好起来,晚上也会练习行步,常常到了夜间便饥肠辘辘,是以她便习惯性夜间温着一碗饭,可现在灶火熄了,饭菜也凉了。


    许连夏平静地把饭倒了,好似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她依旧平淡地过着日子,这世上有许多人,从她的生命里来来去去。


    她向来是留不住任何人的。


    从前的父亲母亲,后来的王妃之位,如今的沈萧,都是如此。


    她习惯了,便也不觉得难过。


    山中一日不觉长,闲时看花静听雨。


    如此也很好。


    倘若一切的故事都停留在此刻的话。


    可偏偏说好离开的人,却又不信守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