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半张脸，从额角到下巴，都被一种狰狞的暗红色魔纹盖住了。


    那魔纹好像是活的，还在随着他的心跳微微搏动，散发着妖异的光。


    他看上去，就像一个……


    怪物。


    “看。”


    那个被他强行压下去的魔王声音，又阴魂不散地在他脑海中响起，充满了嘲笑。


    “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


    “一个不人不魔的怪物。”


    “他们只会怕你，恨你，扔掉你！”


    “接受吧，这才是你的命！”


    宋渊看着镜中的自己，刚凝聚起来的意志，在这一刻有了动摇的迹象。


    是啊。


    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和国师最后的样子，又有什么区别？


    就在他心神失守，快要掉进深渊的瞬间。


    一个柔软的身体，从身后贴上了他冰冷的后背。


    一双有些发抖的手臂，从他腋下穿过，紧紧抱住了他的胸膛。


    是余青鸾。


    她从身后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抱住了他。


    她没有说话。


    她只是把自己苍白的脸颊，轻轻靠在他宽阔的后背上。


    然后，一股微弱又温暖的金色生机，从她身体里传了过来。


    那股力量是盘丝仙种的本源之力。


    它没有去对抗宋渊体内狂暴的魔气，只是温柔的，坚定的，包裹住了他那颗快要被黑暗吞噬的心。


    这股力量没有去冲撞，只是温柔地流淌，安抚着宋渊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


    宋渊体内暴走的魔王本源，在这股纯粹的生机面前，竟然慢慢平息了下来。


    那股不属于他的杀戮欲望，被一点点压回了意识深处。


    宋渊感觉到了。


    身体的控制权，正在一点点回来。


    他猛地一握拳。


    那股奔涌在身体里的力量依旧强大，强大到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但这股力量，现在可以被他控制了。


    宋渊缓缓转过身。


    怀里的余青鸾身体一软，就向下滑去。


    他下意识伸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余青鸾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微弱。


    她为了压制宋渊体内的力量，耗尽了自己最后的生机。


    看到她这个样子，宋渊心里一紧，满是愧疚。


    他看着余青鸾，低声道：“够了。”


    宋渊调动起体内那股刚被驯服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分出一丝，渡入余青鸾体内。


    这股混合了魔王本源和宋渊自身生命力的能量，瞬间让余青鸾苍白的脸颊，恢复了一丝红润。


    “你……你没事了？”余青鸾虚弱地睁开眼，看着他那张一半魔纹一半清俊的脸，眼神里没有一点害怕。


    宋渊看着她，心里那片快被黑暗吞掉的地方，好像照进了一束光。


    他点了点头。


    “我没事了。”


    宋渊环顾四周，这片被夷为平地的神魔战场，是他亲手造成的。


    他不想再待在这里。


    “我们离开这里。”


    ……


    两人离开了那片死亡废墟。


    宋渊用一块破布，遮住了自己那半张妖异的脸，将兜帽拉低。余青鸾则在他搀扶下，慢慢恢复着体力。


    他们像两个普通的逃难者，走进附近一座破败的边陲小镇。


    小镇里一片混乱。


    到处都是背着包袱，行色匆匆的百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恐慌的气息。


    两人找了个不起眼的茶馆角落坐下。


    周围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听说了吗？李家庄那边，又出了个半魔，被镇魔军当场就给斩了！”


    “唉，这世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不是三年前那个大魔头宋渊闹的！听说他把魔种洒遍了天下，现在这些半魔，都是他的孽种！”


    镇魔军。


    半魔。


    宋渊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词。


    他从周围人的议论中，拼凑出了这三年来发生的一切。


    三年前，他与国师一战后“消失”。


    大周太后就用“肃清魔患”的名义，组建了一支由各大宗门高手组成的镇魔军，在天下范围内，清剿一切与“魔”有关的存在。


    而所谓的魔，不只是妖魔鬼怪。


    更多的是那些和他一样，因为各种原因，体内诞生了魔气，额头长出魔纹的普通人。


    他们，被称作半魔。


    就在这时。


    “镇魔军来了！”


    街上一声惊呼，整个茶馆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像受惊的兔子，害怕地看向窗外。


    宋渊也看了过去。


    只见一队身披黑色重甲，杀气腾腾的士兵，堵住了一个街角。


    在他们面前，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惊恐地缩在墙角。


    他的额头上，有一道很淡的暗红色魔纹。


    “我……我不是故意的……”少年带着哭腔，指着旁边一根断裂的石柱，“我只是……控制不住力气……”


    “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一对中年夫妇冲了出来，跪在地上，对着为首那名镇魔军校尉拼命磕头。“他只是个孩子啊！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校尉的眼神很冷。


    “凡沾染魔气者，皆为魔孽，当诛！”


    他没有丝毫犹豫，冷酷地挥了下手。


    “包庇魔孽，同罪论处！”


    “不！”


    那对夫妇发出绝望的哭喊。


    可一切都晚了。


    冰冷的刀光在长街上一闪而过。


    少年临死前，惊恐又迷茫的眼神穿过人群，正好和兜帽下的宋渊对上了。


    那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为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


    噗嗤！


    鲜血，染红了长街。


    少年，连同他那对哭嚎的父母，倒在了血泊之中。


    镇魔军的士兵，面无表情地擦拭着刀上的血迹，好像只是踩死了三只蚂蚁，转身列队离去。


    周围的百姓，没人敢出声，眼中满是恐惧。


    宋渊的拳头，在桌下，死死攥紧。


    骨节一片发白。


    他从那个少年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那个被当做异类，被追杀，被唾弃，无处容身的自己。


    “看。”


    那个属于魔主的声音，又在他脑海中阴恻恻地响起，带着嘲弄。


    “看啊，这就是你想要保护的人族。”


    “愚蠢、胆小，只会自相残杀。”


    “他们不值得拯救。杀了他们，屠尽他们，把这个肮脏的世界净化干净！这才是你身为魔王，应该走的路！”


    一股狂暴的杀意，从宋渊心底升起。


    他右眼中那沉寂下去的血色漩涡，又开始有了转动的迹象。


    就在这时。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在了他那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是余青鸾。


    她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宋渊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长街上刺目的鲜血，少年临死前那迷茫的眼神，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


    不。


    那不是我该走的路。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杀意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