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益西严木初玩了一会儿就要回家，耶松次旦送了几步路，回来的时候没进门，蹲在门口抽了根烟。


    一缕缕白雾消散在空气中，耶松次旦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楼，黎酥云透过纱窗望着他。


    缘分，她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来西藏住的民宿是他开的，这算缘分吗？


    他们的命运又开始相交了，可黎酥云却有些迷茫。


    这么久不见，她年少时的悸动已经随着时间渐渐消逝了，可为什么，再见到他的那一刻，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这段缘分是不是来的太晚了一点，晚了四年。


    他们都在对方的世界缺席了四年，黎酥云不太确定，现在这段突如其来的缘分，到底是对，还是错。


    ……


    翌日，一大早，民宿的门便被敲响了。


    黎酥云起来的时候，院子里坐了三个人，还有一个扶着桌子走路的小孩。


    耶松次旦给她倒了一碗酥油茶，“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行。”


    温热的酥油茶入口，黎酥云舔了舔嘴唇，“好喝。”


    比她高中毕业那年出去旅行喝到的更浓一点。


    “央金娜措煮的酥油茶真的很好喝。”泽扎西赞同道。


    坐在一旁的女人看着黎酥云，笑道：“这还是有客人来，我才带点礼物过来的。”


    说着，她拿出两袋满满当当的袋子，“扎西德勒，这是给你的，你要是不会煮可以让他们俩帮你弄。”


    黎酥云眨了眨眼，有点懵，“扎西德勒，谢谢……”


    但她们好像不认识。


    “央金娜措是阿木的姐姐，每次民宿来客人，她都会很热情的带东西过来招待他们。”耶松次旦道。


    “是的嘛。”央金娜措拢了拢藏袍，“都是远道而来的朋友，我们照顾一下没什么的。”


    黎酥云感觉心里一阵温暖，垂眸瞧着扯着自己裤腿的小女孩。


    小女孩脸颊红红的，扶着她的腿站稳。


    央金娜措：“这是我女儿，江措，她很喜欢你。”


    小江措对她笑，黎酥云也勾了勾唇，“我可以抱她吗？”


    “可以啊，我女儿就是喜欢别人抱。”


    “你吃过糌粑吗？”央金娜措：“我给你捏一个，你不要觉得不干净，我们手都是洗干净了的，这个糌粑啊就是要用手捏才好吃的。”


    黎酥云好看的眼眸里散落着零星的笑意，“我吃过，之前出去旅游的时候尝过。”


    “好吃吧？我们这边早餐就是吃的糌粑和酥油茶，我那个袋子里还有牛肉，耶松记得切给她吃啊。”


    耶松次旦：“好。”


    黎酥云和小江措一人一块糌粑，拿在手里吃着。


    央金娜措瞧着黎酥云，好笑地说：“哎呀你看你们那边的人就是白，我女儿在你怀里感觉黑的不行了。”


    黎酥云笑了笑，低头给小江措擦去嘴角的渣渣，“没有，小江措多可爱啊。”


    她知道，藏族人认为头上有神明，所以她并没有伸手去摸小江措的头。


    看着她弯起来的眉眼，央金娜措：“你眼睛也很好看，感觉亮亮的，就跟我们牧场那边的星星一样，我看着就特别喜欢。”


    “耶松啊，我听阿木说你们还是同学是吧？那你好好带人家去玩一下啊。”


    “对了，你们要是有空的话可以来我家吃饭，我家在牧场，牛啊羊啊，那草地特别绿，你肯定没见过，真的。”


    “而且现在冬天就要来了的嘛，再过一段时间那个雪下下来就把草地都盖住了，所以你早点过去我们那边玩嘛，看一下嘛，是不是。”


    央金娜措真的特别特别热情，淳朴又真诚，都让黎酥云有点招架不住了。


    离开前，她还不忘叮嘱耶松次旦，有时间一定要带黎酥云去她家吃饭。


    目送她们上车，耶松次旦无奈一笑，“她就是比较热情，说话直，没有恶意的。”


    黎酥云撑着脸，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弯弯的眼睛看着池塘里的金鱼。


    “我知道，和她聊天挺开心的。”


    “这边虽然比较小，但没事，我可以带你到处逛逛。”耶松次旦：“找找灵感。”


    “一天多少钱？”


    “……嗯？”


    黎酥云还在房间状态，脱口而出：“我说你一天多少钱？”


    话音刚落，院子里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黎酥云默默扶了扶额，“我的意思是，导游。”


    耶松次旦黑眸中墨色凝了凝，“我不是导游，也不收你钱，就当是尽一下地主之谊。”


    黎酥云偏头看他，眼波流转。


    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行。”


    ^^


    在回泽川县的第一个晚上，耶松次旦就关闭了这间民宿的交易，没有再继续接纳客人。


    因为他忙着带黎酥云出去玩。


    在外“四处奔波”，一天下来黎酥云已经力竭，吸着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泽扎西准备了些水果端过来，“黎小姐，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黎酥云摇摇头，“不用，现在好多了。”


    整栋民宿都饱含藏族元素，从外面看像一座碉堡，运用的色彩不是常见的黑白灰简约色，不论屋内屋外，色彩都非常丰富，彩色窗沿上还绘画了花纹。


    听泽扎西说，这些花纹都是手绘上去的。


    黎酥云仰头瞧着天花板上平平无奇的白色小灯。


    “怎么了？灯上有虫子？”泽扎西问。


    耶松次旦闻言也看过来。


    黎酥云收回视线，“没事，就是觉得这个灯好丑，感觉和屋子格格不入。”


    泽扎西：“……噗。”


    耶松次旦：“……”


    泽扎西无情地发消息嘲笑他。


    【老板，都跟你说换个好看点的灯了，你不听。】


    “……”


    未来几天，耶松次旦每天都带着黎酥云在城里到处游荡，独留泽扎西一人守家。


    怕她会缺氧，他还在民宿里和车上准备了很多氧气瓶。


    这么些天下来，耶松次旦将心思藏的太好了，哪怕黎酥云一直都清楚。


    可他畏畏缩缩，总是以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面对她，不透露一点他的心意，就好像是在压抑自己的天性。


    或许是他们都变了吧，黎酥云再没有找回曾经的那份悸动。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主动的人，在意识到这段缘分或许到这就该结束的时候，她将原本要在泽川县停留一个月的计划，改到了十天。


    后天，她就打算离开这里。


    中午吃完饭，耶松次旦在发呆的她面前蹲下，“无聊吗？我带你去个地方。”


    黎酥云继续发呆，“不去，肯定也很无聊。”


    “这次绝对不无聊，相信我。”耶松次旦轻轻拉过她的手腕，“走吧。”


    黎酥云叹了口气，起身，“去哪里？”


    耶松次旦嘴角上扬，“这两天会有一个特殊的日子，到了你就知道了。”


    两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山脚，央金娜措和益西严木初也来了。


    他们姐弟俩和黎酥云一起爬上了山峰，耶松次旦说是去车上换个衣服，很快就来。


    早在山脚的时候，黎酥云就看到了两座山头之间，随风摇曳的经幡。


    “你看，这是经幡。”央金娜措知道黎酥云曾经去藏区旅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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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她还是忍不住道：“经幡是很神圣的存在，在我们心里啊，经幡只要每吹动一次，摇曳的就是我们的信仰，也是在为这个世界送上祝福……”


    耳边，经幡被风吹动的声响连绵不断，看着央金娜措面上的自豪和不曾消减的笑容，黎酥云的内心也有些许触动。


    耶松次旦抱着一卷经幡爬上来，对她们道：“来挂经幡！”


    黎酥云侧眸，看见了换上藏袍的男人。


    她不是没见过他穿藏袍的模样，只不过每次都是在手机上，这还是第一次在线下，近距离地看到他穿上藏袍的样子。


    打开经幡，黎酥云的眼里多了些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央金娜措拿着蓝色的一头绑在最上面，“酥云，我告诉你啊，经幡上面可绝对不能写字，什么字都不行，上次有个来玩的就是不知道，竟然……”


    离得有些远，黎酥云听不清楚，“她说什么？”


    “她说经幡上不可以写字。”耶松次旦笑着说：“之前有个客人提出想挂经幡，央金娜措就带他去，结果他趁央金娜措不注意在经幡上写了自己的名字，给央金娜措气的。”


    “不能写名字？”黎酥云点头，笑逐颜开，对央金娜措喊道：“好，我记住了。”


    “诶对嘛，你看，我就知道你是和他们不一样的，哎哟有些人就是不知道，然后就乱搞，我头都大了。”


    站在山顶，入目的不仅是震撼的经幡，还有远处广袤的草地。


    头顶是蓝天白云，脚下是山野沃沃，风拂过黎酥云的脸颊，她低眸看见另外一边的小道上有几个人，朝着草原的方向边走边行跪拜之礼。


    不由疑惑出声，“他们在干什么？”


    益西严木初：“他们是朝拜者，在磕长头。”


    “这条路很长吧，他们从哪里磕过来的啊？”


    央金娜措：“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磕过来的，但肯定是从家乡出发的。”


    黎酥云：“终点是哪里？”


    “布达拉宫。”耶松次旦为她指引了一个方向，“草原的那边，是布达拉宫。”


    话音落下，他们三人也面朝布达拉宫的方位，双手合十，从头顶逐一点下来，一共四下，才往地上一跪，轻轻磕头。


    耶松次旦闭上眼睛，虔诚地往草原与布达拉宫的方向跪拜。


    黎酥云微微愣住，站在他们身后，目光落在耶松次旦挺拔的背影上。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那抹难以言喻的情绪缓缓腾升。


    “朝拜者一路朝拜，从不回首。”


    耶松次旦的声音传来，“有些外地人来到藏区碰见他们会觉得很奇怪，会嘲笑他们，但磕长头在藏区是很常见的，我们不应该嘲笑他们，而是该心怀敬畏。”


    他说：“他们双手合十的祈愿里，有你，有我，有天下苍生，有每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这从来不是迷信，是藏区的信仰，是精神的寄托，是一切善良的开始。”


    益西严木初也道：“是这样的，你不用觉得奇怪。”


    黎酥云眸光温柔，“我没有觉得奇怪，只是第一次见到。”


    “有的人就会笑他们，说些不好听的话。”益西严木初：“我家里人还会跪拜大地的，这些都很正常，真的。”


    “跪拜大地？”


    “是的。”


    耶松次旦眺望着远处的大草原，还能看到牦牛在活动。


    “生命是值得敬畏的，这片大地孕育了很多植物，养活了牛和羊，也造福了很多人。”


    黎酥云看着朝拜者三步一叩首，其中还有年龄偏小的孩子，衣衫褴褛，风尘仆仆却依旧坚持着。


    这一刻，黎酥云才真正感受到了信仰的力量。


    西藏缺氧，但不缺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