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凛没说话,接过队长手里的摇把。


    当着队长的面,他手臂猛地发力,摇了几圈。


    “突突突。”


    拖拉机的大烟筒喷出浓重的黑烟。


    没等队长说话,拖拉机走远。


    江绾绾坐在拖拉机后斗,里面铺了床被子,她抱着家乐坐在上面。


    孩子闭着眼,小脸苍白得吓人,看着个头不小,抱在手里却轻飘飘,瘦得硌手。


    这年头,拖拉机可是金贵。


    向阳村竟然配了拖拉机,这让江绾绾没有想到,更没想到是周凛会开拖拉机。


    到了县医院,天已经黑了。


    周凛抱着家乐,江绾绾跟在旁边,冲进医院。


    这个点医院已经下班了,只剩下值班的护士在大厅。


    楼道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冷冷清清的。


    一个值班护士看到他们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立刻紧张地跟旁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说了什么。


    那女医生转过身,目光扫过她们,倒是不慌不忙地走过来,指了指旁边的病床:“放这儿吧。”声音没什么温度。


    小护士急忙转身跑向值班办公室,大概是去叫人了。


    年轻女医生的胸前挂着牌上面实习医生张丽。


    张丽上下打量了江绾绾和周凛沾着泥点血迹的衣服,才把视线落在家乐头上。


    孩子伤口上只用了块毛巾简单包着。


    张丽脸上透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头摔成这样,还敢用个破毛巾捂着?”语气刻薄。


    “当时情况急。”江绾绾压着不适解释。


    乡下人哪个来医院不是恭恭敬敬,江绾绾的态度,张丽莫名不痛快,带着气伸手就要去扯家乐头上的毛巾。


    江绾绾伸手拦住:“这样硬扯开,伤口容易再次出血。”


    这动作太粗暴了。


    张丽被她拦住,脸上有些挂不住,“你是医生,我是医生?”


    “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是医生。”


    张丽脸色发黑,拧着眉张嘴要说话。


    “怎么回事?”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


    江绾绾循声看去,一个三十多岁、戴着银边眼镜、长相斯文的医生正大步走过来。


    张丽态度立马转变,脸上委屈迎上去:“周主任,你来啦,跟这两个乡下人说不通。”


    周主任没理会张丽,看向病床上的家乐。


    常规检查一番,情况了解后。


    他拿过旁边护士递来的工具,动作利落又小心地开始解开毛巾。


    伤口暴露出来,上面敷着的一层东西,周主任的手顿了下。


    “敷的什么?不懂能不能别用这些乱七八糟的土方子?尽给我们增加负担。”张丽语气出声,语气嫌恶。


    周主任检查伤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他抬头,目光掠过周凛,定在江绾绾身上:“伤口你处理的?”


    张丽又抢着回答:“周医生,肯定是这个乡下女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土法子。”


    周主任皱着眉瞥了张丽一眼,抬手示意不要说话。


    江绾绾简单解释了下。


    周主任知道是常见的止血消炎的草药,继续处理伤口。


    “周主任,皮外伤而已,我来包扎吧。”张丽见周主任没理她,又换上柔和的语气凑上前,带着明显的讨好。


    周主任摆摆手,手法娴熟利落地开始清理创口。


    需要打麻醉缝几针,他缝合动作很快,很稳。


    结束后,周主任再次看向江绾绾:“你之前学过医?”


    “在药房工作,学了点。”江绾绾没有隐瞒。


    原主确实在药房受过老中医点拨,悟性好,肯学,有点底子。


    周主任蹙眉,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接着追问:“那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初中毕业。”


    身旁的周凛听到也看向江绾绾。


    “啊?连高中都没考上啊?”张丽语气夸张。


    “你上了高中,看起来也不太聪明的样子。”江绾绾回道。


    “你……”


    周医生出声,“张医生,实习期间,有精力还是放在提高技术方面吧。”


    “医院有破伤风的话,给孩子打一针。”江绾绾平静地对周主任说。


    家乐的伤口是被生锈的磨盘划的,这风险不能忽视。


    周主任微微一愣,点点头:“打破伤风最好。”


    周主任向他们交代了注意事项,把剩下的事交给了张丽和护士,转身回办公室去了。


    周主任一走,张丽态度变得刻薄。


    “哼,还打破伤风?”她刻薄,“不知道从哪儿偷学了点皮毛就敢出来显摆。”


    江绾绾没心思跟她争辩。


    趁着周凛在听护士交代,她伸手轻轻按了按家乐的后颈穴位,指尖极其细微地探查着他颅内的状况。


    还好,确定没什么大碍。


    江绾绾稍稍松了口气。


    “伤口是被生锈的磨盘划的,最好打个破伤风。”江绾绾对周凛说。


    这年头钱金贵,一个壮劳力每天能干个满工分,一个月也才二十多块钱,打一针要好几块,对很多人来说不是小数目。


    “装什么穷显摆?没钱就别打破伤风!”张丽讥讽。


    “张医生,你这么有学问,怎么不多学学医德?”江绾绾看不惯张丽有病的模样。


    张丽面色一黑盯着江绾绾。


    要不是现在情况不允许,她真想好好教教张丽怎么说话。


    突然周凛侧身挡在江绾绾面前,看向张丽,声音迫人:“费用多少?在哪里缴费?”


    一旁的小护士察觉气氛不对,上前引导周凛去缴费。


    张丽被他那冷硬的气势震住,一时没敢出声。


    等一切忙完,周凛抱着沉沉睡去的家乐走出医院,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风吹在脸上,江绾绾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小孩子恢复力强,好好养段时间就差不多。


    回去的路上,拖拉机突突地响着。经过一个黑黢黢的巷口时,周凛突然把车停了下来。


    “在车上等会儿。”他简短地说了一句,就跳下车,身影很快没入巷子。


    没过多久,就见他拎着一个沉甸甸的桶回来,将里面的东西倒进拖拉机的油箱。


    是柴油。


    这年头柴油金贵,他倒是有门路。


    就在他倒油的时候,江绾绾无意间回头,瞥见巷子深处似乎有个人影正朝他们这边张望。


    那人影见她回头,立刻慌张地缩了回去,躲藏起来。


    刚收回视线,就对上周凛看过来的目光。


    “今天的事,谢谢。”他突然开口。


    “都是一家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客套话就脱口而出。


    说完才觉得有点尴尬,毕竟他们这“一家人”的关系还没坐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