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道自己的情况后，迪尼斯比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冷静。


    他满怀爱意的将哭泣的妻子揽在怀里，另一只手安抚性的拍拍眼眶红肿的克里斯蒂亚诺的肩膀，面对担忧的阿尔曼多，平静的开口:“医生说要住院吗？”


    “是的，迪尼斯先生，需要住院。”阿尔曼多回答道：“但不是在这里，我想您得跟我们去英国了。”


    迪尼斯有些吃惊，下意识看了一眼怀中哭泣的妻子，多洛雷斯抬起头，仓促的抹了把眼泪，坚强再次回到她的面庞上，她认真地询问道：“英国对迪尼斯的情况更好吗？”


    “是的，英国的医疗系统更加全面一些，我认识一位肝脏方面非常权威的医生也在英国，就在伦敦，而且，”他看了一眼同样认真倾听的克里斯蒂亚诺，轻声道：“伦敦和曼彻斯特距离比较近，方便我和克里斯蒂亚诺一起照顾迪尼斯先生。”


    多洛雷斯点了点头，她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头发，深吸了一口气坚决的说：“如果迪尼斯要去英国，那我也去。”


    迪尼斯吃惊极了，哪怕是面对自己的病情都非常平静的男人，此刻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多莉……”


    “别说了。”多洛雷斯打断他，“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面对医生的，迪尼斯，我们结婚的时候发过誓的，无论什么在未来等我们，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时光倒流，许多年前在那个狭小的教堂里，年轻的多洛雷斯披着雪白的头纱，手捧鲜花挽着迪尼斯的胳膊站在神父面前，紧张又幸福的对对方许下一生的承诺。


    这份承诺轻飘飘的，但又十分沉重，说出来就消失不见的话幻化成一条锁链，从此多洛雷斯的心和迪尼斯的心被链接。


    阿尔曼多沉默的望着他们。


    艾尔玛、卡蒂娅和雨果接到电话后都以最快的时间回到了家里，哪怕没有提前商量，他们三人都做出了和克里斯蒂亚诺同样的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挽救迪尼斯的生命，他们不在乎会花多少钱。


    阿尔曼多一直在窗前打电话，时而是英语时而是意大利语，克里斯蒂亚诺坐在父亲身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艾尔玛和多洛雷斯抱在一起低低的啜泣着，卡蒂娅焦躁的在家里走来走去，雨果把家里所有的银行卡和现金都找出来，一遍一遍得数。


    “我不上学了。”卡蒂娅突然停住脚步，坚定的说：“我不上学了，我和爸妈一起去英国。”


    “不！”克里斯蒂亚诺反驳道：“卡蒂娅，你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你应该读完，没关系的，英国有我在！”


    “克里斯，你还要去踢比赛。”卡蒂娅非常坚决，她对着最小的弟弟挥了挥手，“咱们家不能什么都靠你，我们都得想办法。”


    “不，卡蒂娅，我和雨果会商量这件事，我们中有一个人会跟着爸妈去英国，你不要停止学业。”艾尔玛也不同意，很明显雨果也是。就连多洛雷斯和迪尼斯都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卡蒂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哭泣着，崩溃的说：“我觉得我是家里最没用的人！”


    “没关系的，卡蒂娅。”阿尔曼多终于打完电话回到了沙发前，他平静的宣布：“我已经处理完了，伦敦的英国皇家马斯登医院会接手迪尼斯先生的治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癌症治疗中心之一，我已经联系好了会说葡萄牙语的全职护士，她会和多洛雷斯女士一起照顾迪尼斯，你们三个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好。”


    卡蒂娅控制不住的啜泣，艾尔玛起身抱住妹妹，和她一起回到了多洛雷斯的怀抱。


    他对着迟疑的阿维罗家平静地说：“请不要对我客气，克里斯蒂亚诺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的友谊值得我这么做。”


    后续的一切事宜阿尔曼多都一手包办，他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托人快速安排好一切，感谢葡萄牙和英国是有互相免签政策的，在决定好前往伦敦的第二天晚上，阿尔曼多和克里斯蒂亚诺就已经带着迪尼斯和多洛雷斯乘坐上了飞往伦敦的航班。


    迪尼斯和多洛雷斯都不年轻了，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睡着了。克里斯蒂亚诺和阿尔曼多坐在一起，他忧心忡忡的望着窗外，直到轻软的毯子被人盖在了他的身上，是阿尔曼多，他帮克里斯蒂亚诺仔仔细细的掖好毯子角，又像哄孩子一样拍了拍这个他自己裹好的毛毯卷：“睡吧，落地我们还有一场硬仗呢。”


    克里斯蒂亚诺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指，他疲惫又焦虑，小声问道：“一切都会好的，对吧？”


    “当然啦。”阿尔曼多非常平静的回答，“明天也会是一个好天气的。”


    迈克尔·希尔德一大早就来到了医院。


    路过的护士有些惊讶于他这么早就来了，但还是非常亲切地问候了他，他微笑着颔首。如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希尔德医生到医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走廊末端病房，那里住着一个已经在床上沉睡了快一年的小女孩。


    他们在背后叫那个女孩“睡美人”


    因为确实很漂亮。


    睡美人的情况也很平稳，身体各项指标非常优秀但依然没有醒来，迈克尔站在她的病床前无声地叹了口气：“早上好，伊斯拉。”


    没有人回答他。


    琼斯小姐非常对得起她的年薪，从克里斯蒂亚诺一行人下飞机开始所有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在伦敦修整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司机就殷勤的等在了酒店门口。阿尔曼多对这家医院非常轻车熟路，他熟练地带着阿维罗一家三口进了医生的办公室，医生从桌子后面起身，微笑着看向迪尼斯：“看，迪尼斯，嗦超超超超到。”


    “这是一句中文，迈克尔发音不标准。”阿尔曼多用中文重复道：“说曹操，曹操到，意思是刚说到一个人这个人马上就来了。”


    迪尼斯有些疑惑：“不好意思，请问我们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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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瞧我。”迈克尔·希尔德这时候才想起来，他收起笑容认真地说：“迪尼斯你好，我是迈克尔·希尔德，是你的朋友，也是你的主治大夫。”


    迪尼斯大吃一惊。


    在克里斯蒂亚诺陪着父母听迈克尔讲解治疗方案的时候，阿尔曼多悄悄退出了医生办公室。他来到护士站，值班的居然是认识的护士，温柔的棕发女人对着他笑了笑，熟稔道：“又来看伊斯拉么，阿尔曼多？”


    “是的，贝拉夫人。”阿尔曼多回以微笑：“我定了咖啡给你们，麻烦您待会收一下。”


    “多谢你了，阿尔曼多。”


    他走向了走廊最后一间病房，贝拉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新来的小护士并不知道情况，有些好奇的凑上来：“贝拉，那是谁啊？”


    “是迈克尔的远亲，他们关系非常亲近。”贝拉回答道：“也是睡美人的家属。”


    阿尔曼多推开门，一直照顾着伊斯拉的全职家庭护士罗莎正在记录她的数据，编辑邮件发送给他。看到他来，罗莎并不惊讶。她沉默着对着阿尔曼多颔首，转身退出了病房。


    阿尔曼多走进了洗手间，不多时他端着水盆和小毛巾回到了伊斯拉的病床前，熟练的把小毛巾泡进温度适宜的水中、拧干，展开。他托起伊斯拉苍白的小手，用小毛巾裹住轻轻揉捏搓洗，每个指缝、每处关节都不放过，他擦洗的温柔又细致，仿佛是对待一件绝世珍宝。


    “伊斯拉，伦敦今天出太阳了。”他的声音轻而柔和，像是害怕吓到沉浸在梦乡中的孩子，“露娜最近很讨厌我，因为我给她换了一个慢食碗，前几天她一直在家里到处嗅嗅，我想她应该是想起你了，以前她就老喜欢跟你黏在一起，还喜欢和你告状。”


    “我在花园里重新给你种了一点花，不过你知道我的，我的园艺没有你好，那些花也没有你养得花开得好。”


    “你喜欢的那个动画片更新了，我听说快要完结了，到时候我给你买一份录像带放家里。”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最近的生活，手上麻利的擦洗好伊斯拉的手和脸，阿尔曼多忧伤的望着妹妹沉静的面庞，过了半晌后叹息：“……我也很想你，伊斯拉。”


    我想你回到我的生活里。


    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克里斯蒂亚诺沉默的看着这一切。


    迈克尔的叙事风格非常通俗易懂，哪怕是多洛雷斯也能完全理解丈夫后续的手术和治疗，他热情的带着阿维罗夫妇前往病房，这时克里斯蒂亚诺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尔曼多离开了医生办公室。


    他到护士站去询问，一位棕色头发的女士给他指了方向，他小跑过来，看到了和往常不一样的阿尔曼多。


    他见过愤怒的阿尔曼多，也见过快乐的阿尔曼多，但这是第一次，他看到了悲伤阿尔曼多。


    克里斯蒂亚诺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