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的一声，仪器扫过俞衡的手环，绿灯亮起，守卫放人通行。


    “麻烦问一下，”俞衡喘了口气，回过身问，“A级异能者分配的住所在哪里？”


    对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有理会，态度远不似前天那么殷勤。


    俞衡知道，自己不是A级，别人就用不着殷勤。他没说什么，转头又去问别人，一路走一路问，终于打听到，A级住在新光大厦的公寓。


    踏进大楼的一瞬间，俞衡就感受到了敌意，仿佛被人监视着行动。


    新光大厦是三座相连的高楼，最低的一栋三十七层。大厦里面不只有分配的公寓，鱼龙混杂。


    俞衡站在大厅愣了愣，偌大的大厦，没有一个人经过。方才问路时别人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忙不迭去攀附A级的人，想尽办法舔上位者，从别人身上讨到好处。


    可事实上谁都不知道，他是去送死。


    白知宥以为他逃了，事实上，他也确实该逃。他的欺骗经由那道伤疤变成了实质，具象化成了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会落下来，戳穿他的心脏，就像白知宥在半个月之前就打算做的那样。


    蝼蚁尚且偷生，他应该走。躲得远远的，和郑思她们一起离开，而不是亲手撕开真相，迎接残酷的结局。


    但俞衡只知道，自己做不到。早在白知宥亮闪闪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在她说以后都要在一起的时候，在她和自己极尽亲密的时候……他就已经注定要走向这条路，而这个决定在那条伤疤折磨他的时候，彻底浮出水面。


    他会把白知宥的所有伤治愈，让对方的记忆恢复，迎接自己的判决。


    他大可以把伤痕的事糊弄过去，白知宥来到基地之后就没向任何人提过自己的失忆，唯一可能揭发的宁彦也不知所踪，只要他不替她治疗，几乎不会有人有这个机会。


    可是哪怕想到要这样对她，他都感到胸前仿佛被塞进了石头，呼吸迟滞。


    他的任务已已，过去的仇恨已经抵消，而他为了活下来的权宜之计，需要自己来坦白，赎罪。


    俞衡麻木地一层层寻找着，他不敢敲门，但在每一层的走廊轻声呼喊。如果对方在，一定对自己的声音极其敏感，但直到最后一层，也没有任何一扇门打开。


    俞衡捂着头，他头痛得厉害，心力和精力都透支了。


    外面开始下雨，淅淅沥沥不停，天空的云形状可怖。可他又转身朝任务大厅走去。


    白知宥昨天透露出对这里的兴趣，俞衡站在大厅中间，把自己展示在任何人面前，希望那个在找他的人能发现。


    已经是凌晨，大厅的人屈指可数，可依旧没有任何人理会他。


    忽然，他心跳猛地静止，随后疯狂朝外跑去。


    不，别，都可以解释……他紧握着方向盘，车速再次飙升。


    终于，前面就是他和众人分别的那片树林。俞衡的心脏狂跳，生怕眼前出现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一幕——白知宥追踪到了痕迹，迁怒于众人，对他们下手。


    他跳下车，喉头一阵血腥，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树林中任何痕迹都没有，雨水正在冲刷掉一切痕迹，把地面弄的泥泞不堪。他们已经离开了。


    俞衡终于支撑不住，坐倒在地。


    雨越下越大，身后的脚步声被掩盖，直到俞衡的第六感告诉他，有人站在他身后。


    他猛地回头，动作却突然僵住。女孩站在雨幕之中，紧紧注视着他。


    “我在找你……”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真的在找你……”


    雨滴落在白知宥的手环上，弹出的页面在一片黑暗中清晰无比——那是一份有着照片的报告单，照片上衣服的颜色是白知宥今天穿的，显然是今天被拍下的。


    那她就已经看到了。这个结论一锤定音，让俞衡的所有话语卡在喉咙中。


    他就是一个满口谎言的卑劣小人，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他踉跄着想起身，却在泥地上滑了几次，终于勉勉强强站起来，半身沾染泥水。


    他向白知宥伸出手，用尽异能力，在掌心发散到充盈。几乎没有光线，可他隐隐约约看到，白知宥抬眼和自己对视，脸上的伤痕迅速愈合，在单薄的脸颊上不留下一点瑕疵。


    他扯了扯嘴角，浑身发冷，手臂无力地落下，倒退了几步。


    白知宥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冷，他知道，她的记忆正在回笼，他偷来的“恋人”，已经不复存在。


    他的声音沙哑，低声呢喃，在哗哗的大雨中却分外清晰。“你杀了我吧。”


    白知宥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大雨把两人都淋到狼狈湿透，才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别再让我看到你。”


    -


    俞衡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蜷缩了一夜，在车里醒来的时候，巨大的饥饿感席卷了他。


    在生存的难面前，死或许确实简单。但他爬了起来，再次点火。他需要食物。


    他已经撑不了那么久了，他边驾驶着车，边昏昏沉沉地打算。


    如果依旧去屠宰场，他最多能工作一个小时，异能就会耗尽，然后拿到一个小时的工钱，或许只够买一小支营养剂。喝了之后，就找个地方，等自己的异能回复，再去干一个小时，填饱肚子，如此循环往复。


    如果去应聘其它岗位，或许没等他挣够一支营养剂的钱，就会彻底累趴下。


    俞衡发自内心地恶心，强烈地想要呕吐，不知道是因为极度饥饿的生理反应，还是心理上的抗拒。


    他浑身脏兮兮的，可是已经顾不得了。他几乎是拖着身体，走向屠宰场。


    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太阳正高悬。他手里紧紧握着一张小小的钞票，抬头看了天空一眼，忽然眼前从极亮变成极暗，倒了下去。


    -


    “你确定吗？我听到了，她不在俞衡身边！”


    “可我是亲眼看到的，他们看上去关系很亲密，不像是会马上分开的样子。”江秋怡心疼地拍拍儿子的背，示意他不要那么激动。


    宁彦躺在床上，瘦得脱相，却撑起身子，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如果俞衡的谎言被揭穿，那就是一瞬间的事！我才是白知宥的男朋友，A级是我们的人！只要俞衡不得不替白知宥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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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就一定会恢复记忆，我一看他们那副紧张样子就全明白了！”


    “或许是在我遇到他们之后，你别心急。”江秋怡哄完儿子，才劝他，“低声些，那畜牲就在隔壁。”


    宁彦的面目扭曲。他原本只是猜测白知宥和俞衡已经崩了，看到狼狈不堪的俞衡后更是确信。可宁家不敢赌，偏偏没让俞衡就那样死在街头，还把他接了回来。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他怎么可能还活着？早就被A级弄死了，他们都是目中无人的，怎么会让人这么羞辱。”江秋怡面露愁容。


    “我们宁家不能有闪失，得罪一个A级会给宁家带来多大的灾难，你可能想象不到。这里唯异能是尊，我们家没有一个异能者，能有现在的地位，都是靠着我和你父亲从前的人脉和周旋。可即便这样，这种日子也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了。或许，上层某一天觉得我们不再有用，就会……”


    宁彦却突然浮现一个笑意，得意几乎冲破他只剩下一层皮囊的身体。


    “母亲，你看，这是什么？”


    他张开手，仿佛掌心端着一个看不到的水碗，不知从哪里注入一股清水，装满了它，又朝外溢出，打湿了他的手臂和地面。


    江秋怡一愣，继而欣喜若狂。


    “没死也没关系，”宁彦说道，“反正，他现在又落到我手里了。”


    -


    俞衡醒过来，只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两只牛皮水袋，一只装着异能力，一只装着体力，时而被彻底倒空，时而又注入新的水。这过程机械地反反复复，以至于感官和它们二者开始分离。


    他揉了揉腹部，空空如也，但饥饿感奇异地消失了。眼前的房间不大，却还算整洁，手上扎针输送着的药剂更是难求的东西。


    他感受了一下异能力，便扯下输液针，止住伤口。


    这里是哪？俞衡自然不会以为是基地的医院，他对基地不抱任何天真的幻想。


    有人推门而入，俞衡看过去，竟然是宁先生，他名义上的养父。


    他看上去也老了一些，但一丝不苟的衣服和尽量梳得整齐的头发为他强行提了提精神。


    “你们之间的事，我都听夫人说了。”他张口便说道，仿佛威严仍旧不容抗拒。“小彦不对，可他也已经得到了教训，现在虚弱得厉害，还受着伤。当然，我们体谅你的心情，不会强迫你替他治疗。”


    俞衡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们会让他给你赔礼道歉，你就别再生他的气了。”


    “我要走。”俞衡只有一句话。


    “走？你可以走，没人拦着你，”宁先生变了脸色，呵斥道，“你怎么变得这么自私？我们救你回来，给你花费了这么多营养剂和药品，就是看你脸色的？宁家现在也不富裕，你知道不知道给你用了，我们明天的吃喝都成问题？”


    俞衡沉默片刻。“我以后会还你们。”


    “别说气话，”听到吵闹的夫人连忙走了进来，替宁父顺了顺背，又朝俞衡说道，“我们是家人，你孤苦伶仃的，能去哪里？对了，那天和你一起的那个女孩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