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清听着李胜利这一套借钱,写借据,每月工资还的明白话。


    脸上那点严肃绷不住了,不由得乐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小子,看着懒散不着调,心里头门清,是个明白人。


    办事有章法,话也说得圆全。


    这要是李胜利空口白牙就跑来哭穷借钱。


    他何大清二话没有,直接就能给撅回去。


    可人家把借据都主动提出来了,把事情摆在了明面上,办得利利索索。


    他要是再拒绝,那可就不是舍不得钱的事了。


    而是直接得罪人的事了,还显得他何大清小气不会做人。


    这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必要。


    “嘿,你小子…”


    何大清笑着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欣赏。


    “倒是真会找人,眼光够毒的啊你?”


    李胜利一听这话里有松动的意思,立刻顺杆爬,笑嘻嘻的奉承。


    “瞧您说的,何叔。我来之前可是把院里的邻居都扒拉了一遍筛子,最后才直奔您这儿来的,为啥?就因为知道您何叔是明白人,会办事,大气!找您,准没错!”


    这话捧得何大清心里挺舒坦。


    他也不再磨叽,转身就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手里捏着一沓子钞票走了出来,直接递给了李胜利。


    “喏,你点点数。二百块,整的。”


    他又从桌上拿过早就准备好的铅笔和一张废报纸的边角。


    “借据,按你说的,写清楚点,摁个手印。”


    李胜利接过那厚厚一沓钱,入手沉甸甸的,心里顿时踏实了大半。


    他也没矫情地当场点数,直接就把钱揣进了裤兜里,显得很是信任对方。


    然后他接过铅笔和纸,一点不磨叽,趴在桌上就唰唰写了起来,内容条理清晰。


    今借到何大清同志人民币贰佰圆整,用于购置自行车及提亲之用。


    自下月起,每月从工资中归还拾圆整,直至还清为止。


    借款人:李胜利。


    他一边写,嘴里一边说着。


    “何叔,您这情分,我记心里了。放心,我李胜利不是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以后院里院外,您要是有啥需要搭把手的,尽管招呼我。我能帮上的,绝没二话。”


    何大清在旁边看着他利索地写字,听着他这番话,心下更是满意。


    这小子,办事敞亮,懂规矩,还会来事儿。


    虽然今天截胡那事办得有点虎,但这份明白和胆气,倒是比院里不少年轻人都强。


    “行了,按个手印吧。”


    何大清指了指借据下方。


    李胜利毫不犹豫,用大拇指蘸了点桌上的印泥,重重地在自己的名字上摁了下去。


    李胜利吹了吹借据,递给何大清。


    “何叔,谢了,您就瞧好吧,明天我准保风风光光地把媳妇给您…啊不是,给我自己娶回来。”


    何大清接过借据,小心地折好收起来,闻言笑骂一句。


    “滚蛋吧,赶紧办你的事去,别在我这儿贫了。”


    李胜利嘿嘿一笑,也不再废话,冲何大清拱拱手,转身就兴冲冲地出了何家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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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上午,李胜利就揣着从何大清那儿借来的一百八十块钱往厂里跑。


    这钱攥在兜里沉得慌,是寻常人家小一年的嚼用,他得赶紧把正事办了。


    跟主任递假条时,嘴甜话说了一箩筐,才算顺顺当当地请下一天假。


    直奔百货大楼时,柜台里永久牌二八大杠正亮着光,车圈锃得能照见人影,李胜利一眼就挪不开眼。


    “同志,一辆永久!”


    他嗓门亮,声音带着一股爽快劲,让旁边攥着钱犹豫半天的顾客都转头看他。


    付完钱,开票,提车,一气呵成。


    一百八十块钱数出去时,李胜利眼皮都没眨。


    这车不仅是代步的,更是给秦家撑脸面的。


    接着又骑去派出所,民警拿着钢印盖在车梁上,蓝色印油洇开。


    他凑过去瞅了瞅,心里踏实了。


    这车算真正落户了。


    没歇脚,又蹬着新车往街道办开了介绍信,然后又马不停蹄往供销社赶。


    “割五斤五花肉,要肥瘦相间的!”


    供销社的师傅刀工利落,一刀切下去,肉颤巍巍的。


    油花顺着刀背往下滴,称完用粗麻绳一拴,沉甸甸的。


    又拎了两瓶二锅头,一条大前门,都是拿得出手的硬货。


    把肉挂在车把左边,烟酒挂在右边,看着就喜气洋洋的。


    “齐活!”


    李胜利跨上自行车,脚一蹬,带着风往昌平方向去。


    照着秦家的地址,一路打听,太阳爬到头顶时,才瞅见秦家村的村口。


    刚停下车,就见个穿粗布褂子的大爷在老槐树下歇晌,手里摇着蒲扇,脚边放着个搪瓷缸。


    李胜利凑过去,客客气气地递了根烟。


    “大爷,劳您驾,问下秦淮茹家怎么走?”


    大爷眯着眼打量他,目光先扫过那辆亮闪闪的自行车。


    又落在车把上的肉和烟酒上,眼睛一下子亮了。


    “你找淮茹?小伙子,看你这派头…莫不是她那对象?城里轧钢厂的工人?姓贾?”


    大爷来了精神,嗓门也大了些。


    “昨儿个淮茹她才跟着王媒婆进城去相亲,咋今儿就来了?这么快?”


    李胜利一听,心里乐了,也懒得解释此工人非彼工人,此对象非彼对象。


    干脆顺水推舟地点点头。


    “对,是轧钢厂的。今儿个特地来提亲。”


    “哎呦,还真是!”


    大爷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显得比李胜利还热心。


    “淮茹是我本家侄女,走走走,我这会儿也没事,直接领你过去,这闺女可算是有福气了!”


    他瞅着那自行车和肉,眼里满是羡慕。


    李胜利笑着道谢。


    “那可真谢谢您了,大爷!”


    刚进村子,新车的光就引了人。


    小娃子们光着脚追在车后,伸手想摸车圈又不敢。


    嘴里喊着:“新自行车,亮闪闪的。”


    树荫下纳鞋底的妇人们也停了手,交头接耳。


    “你看那肉,得有五斤吧?油都要滴下来了!”


    “那是永久牌的吧?咱村支书那辆还是公家的旧车呢。”


    “这是老秦家那个淮茹的对象?不是说昨天才相看吗?今天就来了?还这么大阵仗?”


    “淮茹家的这是攀上高枝儿了啊!”


    李胜利推着车,听着这些议论,脸上没有表情。


    心里却敞亮——这阵仗,秦家的脸面算是被他撑足了。


    到了秦家院门口,大爷隔着门就喊。


    “大山,大山,你快出来,你女婿来提亲了,好家伙,骑着新车来的!”


    秦淮茹她爹——秦大山,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正蹲在院里拾掇农具。


    闻声忙不迭地跑出来。


    一打眼,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精神的小伙子,扶着一辆崭新瓦亮的自行车。


    车把上挂着的大块猪肉和烟酒晃得他眼晕。


    他一时有点手足无措,粗糙的手掌下意识地在裤子上搓了搓。


    脸上带着憨厚又紧张的笑容,上前两步。


    “您…您是…?”


    李胜利一看这老汉的模样,就知道是个实在人。


    他脸上堆起笑容,语气放得格外尊重。


    “叔,我叫李胜利,您叫我胜利就行。我是淮茹的对象,昨儿个在城里跟她说好了,今儿个特地来提亲。”


    秦大山一听,又惊又喜。


    昨天闺女回来,支支吾吾说是相中了另一个工人同志,今天就来提亲。


    他还有点不敢相信,没想到人真来了。


    而且还是骑着这么气派的新车,带着这么厚的礼来的。


    这年头,自行车可是了不得的大件,村里也就支书有一辆,还是公家的。


    这小伙子,看来是真有本事,也是真看重他家淮茹。


    他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好,快…快屋里请,屋里坐!”


    他一边招呼李胜利,一边赶紧对旁边看热闹的大爷说。


    “大哥,麻烦你跑一趟,去地里喊淮茹赶紧回来,就说…就说她对象来提亲了,让她别干活了,赶紧家来。”


    那大爷应了一声,乐呵呵地就往地里去。


    李胜利把自行车在院里支好,特意把车把上挂着的肉和烟酒摘下来。


    提在手里,这才跟着秦大山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