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里放着轻缓的音乐，安好一怔。


    她迟疑道：“你…说什么？”


    他们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吧。


    成溯推开另一边的玻璃柜门，夹起面包，“怎么了吗？”


    他看见安好望向自己诧异的眼神，又看了看托盘里的酥芙蕾莓，冬季的确不是种植草莓的季节，他解释道：“哦，是说草莓吗，冬天的南峤没有地方种草莓，这是北方城市栽种的温室大棚草莓，色泽鲜艳而且甜度高，是我们每年冬季都会推出的产品，如果——”


    成溯的话还没说完，安好便顾不得听人说话时的礼节，迫不及待打断他，“不是成老板，我想问的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草莓？我们以前应该没有见过面吧。”


    “当然，这确实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不过早在很久以前，我就想见你了。”


    “为什么？”安好的疑惑更甚。


    他看了眼窗外，面容清俊的男人正拧眉与电话里的人交涉，严肃的样子让人觉得那似乎是件非常棘手的事，


    成溯抬颌，“小周总每年九月份都会在我这里订一份蛋糕，没有什么复杂的要求，唯一叮嘱我的就是，每年的蛋糕上都要有草莓，他第一次来我这里订蛋糕的时候，你一定想象不到他对我提出了有多么丧心病狂的要求，但那个时候我也认识了你，准确来说，我应该是知道了你。”


    周安屿是怎么形容的她？


    安静的安，你好的好，可爱，明媚。


    好像是这样。


    “对了，还没问你，每年的生日蛋糕吃着怎么样？好吃吗？”


    安好头顶的雾水更浓，“我没……”


    他看着安好一脸茫然的样子，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收银台上，眼中略显惊讶，“你看起来怎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难道你的生日不是每年的九月二十二号吗？”


    即便时隔多年，成溯依然记忆犹新。


    当年与周安屿的初见，他还是身穿整洁校服，面庞尚显稚气的高中生，彼时自己的工作室已经生意稳定，积攒了不少客户，周总周梓甯恰巧因为那段孽缘成为他稳定客户的其中之一。


    每年九月下旬的南峤都会迎来一场简短的雨季。


    那年，工作室推出的夏末限定系列烘焙产品得到前所未有的受欢迎程度，一时间炙手可热，当日的柜台总能在正常下班时间之前清空。


    成溯记得，那天下着雨，在他做完清理工作，第四遍拖掉门前地板上洒落的上一个来问询的顾客伞面的雨滴后，正欲下班时，橱窗外的雨中走来一位撑着黑色雨伞，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


    少年将收起的雨伞搁置在门外，走进工作室。


    外面的雨势不小，他浑身上下带着夏末初秋的寒意，裤脚被飞溅的雨水打湿，洇成深蓝色。


    成溯递给他一张纸巾，笑说：“你的衣服和手都沾上了雨水，擦一下吧。”


    少年轻声道谢，接过纸巾却没有擦拭，只是攥在了手里。


    “是来买面包的吗？”成溯指了指空荡荡的柜台，“不好意思，今天我们这里的面包都卖完了，而且也要下班了，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明天再来，或者提前打电话预订。”


    他从收银柜台的名片盒里抽出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少年收下名片，盯着看了良久，才缓缓道：“可以预订是吗。”


    成溯：“可以的。”


    少年点头，又问了一个众所周知的问题，“通常情况下，蛋糕是不是都要当天做当天食用，不能过夜。”


    他明明在问，可语气间不见丝毫的疑问，反倒都是平白直叙的陈述。


    但服务意识只会让成溯下意识回答顾客的问题，他心中的狐疑转瞬即逝，他顺着少年的话道：“是的，我们这里会依照顾客的要求，当天做出蛋糕，毕竟这样才能保证新鲜，你是想订蛋糕吗？”


    少年再次点头，“我需要你明天六点半之前做好一份草莓蛋糕，我会准时来取。”


    “明天六点半？”成溯的声音和双脚蓦地有些发软，那份消失的狐疑陡然增生，进而愈发坚定，他不死心的确认，“是……傍晚？”


    “不是。”少年平静地道出能够引起成溯心中骇然大浪的两个字，“早上。”


    成溯：“…………”


    早上六点半就要做好蛋糕，做蛋糕之前他还需要打发奶油，做蛋糕胚，准备水果。


    那他是要几点起？今晚还用睡觉吗？


    哦，如果现在赶回家，最晚也就傍晚六点，回家倒头就睡的话他还能保证每天充足的八小时睡眠时间。


    不过……神他娘的谁家傍晚六点睡觉？？？


    成溯竭力维持温润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他笑的有些苦，“这恐怕不行，虽然我这是个人工作室，但也有自己规定的上班时间，你这个要求对我来说，有点反人类。”


    “我知道现在国内的高中生早起晚睡，每天上学的时间早的也有些反人类，不过我们这里有配送服务，明天做好之后，可以送到你的学校，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什么时候送，怎么样？”


    他试图给眼前这位长相不凡的少年提供解决方案，甚至想要为他免了昂贵的配送费。


    不料少年想都没想便拒绝了，“我可以加钱，或者你提价，无论多少都无所谓。”


    说着，他从半干的背包里取出一个紧紧包裹着的黑色垃圾袋，大小如同两块砖头垒在一起并且极有重量。


    成溯嘴角抽搐地将身前的“黑砖头”推走，心想自己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诓骗一个高中生的地步。


    隔着薄薄一层塑料，他也十分清晰地感受到装在垃圾袋里质感不容忽略的纸币。成溯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橱窗外，所幸工作室门前没有路过的行人，他骤然松了气，心里发笑。


    清楚的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在暗戳戳做什么见不得光的黑色交易。


    收回视线的一瞬间，成溯不知怎的，忽地瞥见那把安静倚靠在透明玻璃外的黑色雨伞。


    他承租的工作室地处南峤市的一处城中村，搭建的房子老旧，房门的前檐并不宽阔，每逢下雨，他的门前和玻璃橱窗都要被雨水打的彻彻底底，过路的行人自然也避不成雨。


    因此，下雨天来这里的大多顾客都不情愿把自己的雨伞搁置在外，地面的湿泥土杂乱，不仅会沾染顾客的雨伞，雨水也会将雨伞内外淋湿。


    他很讨厌雨天，每当这个时候，工作室里的原木地板就会变得黝黑。


    成溯看着那把被雨水淋得彻底的雨伞，又看了眼始终站在门口不再多踏进屋子一步的少年。


    “算了。”他说，“把钱收起来吧，正常付费就好，明天我帮你做，除了要草莓蛋糕外，还有别的要求吗？比如说蛋糕上要写什么字，或者要什么图案，再或者你有具体的款式照片吗？”


    周安屿摇头，“别的都没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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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帮我写上字吗，就写安好，生日快乐，安静的安，你好的好，她是个非常可爱，笑起来也非常明媚的女生。”


    “她对你很重要吧。”成溯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要求，反应到什么，回神删掉了“她是个非常可爱”的几个字，突然笑着说道，“字都打多了。”


    周安屿顿了顿，“为什么这样说？”


    成溯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位从进门便沉默寡言不喜开口的少年，如果不是他主动开口询问，或许两个人就会站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他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刚刚进门时默不作声冷淡的影子？


    对成溯来说，他接触到的顾客何其之多，可并没有多少人在向他提出要求时，会额外附带的向他提起蛋糕的所属者。


    虽然他十分乐意听顾客分享。


    人的语言和微表情常常会背叛自己的想法，他无意识的言辞夸赞，尚未被没有察觉的喜欢所修饰，却让成溯更为真实地发现掩埋在少年内心深处，那个无法控制，潜移默化印刻在他身体里的想法。


    成溯笑而不语，只是道：“外面雨太大，早点回家吧，明天记得准时来这里。”


    他转身，走到收银柜台里，弯腰取出放置在柜子里的伞，忽然福至心灵，叫停正要离开的少年。


    “诶，我能问一下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工作室的吗？”


    周安屿撑着伞站在门外，“是我姐告诉我的。”


    成溯的脑海中浮现一个酒鬼影子：“…敢问你姐姐尊姓大名？”


    “周梓甯。”


    成溯：“……”


    周安屿：“她告诉我说，你这里可以满足顾客的所有要求，只不过蛋糕的价格有些贵，她怕雨水浸湿钱，特地用黑色袋子包了一层。”


    成溯：“…………”


    后来的每年，周安屿都会在这天打来电话，订下一份草莓蛋糕，第二天的他不管身在哪里，都会亲自来到这里取回去。


    “安小姐？安小姐？乐言的蛋糕正在包装，这些甜点应该没时间在这里吃了，我都帮你打包吧。”


    安好倏然回神，她呆呆地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成溯，低低地嗯了声。


    他包装甜点的手法娴熟飞快，快到安好视线里的情景变得有些模糊，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变得飘忽虚浮，听不真切。


    她想起当年和父亲离开南峤的那个雨夜，想起那个在电话里执拗地问自己的少年，想起前不久自己原本答应过他却又将他遗忘的那个夜晚。


    心口一时间竟涩得发痛。


    安好挪动着脚尖转身，不远处的身影隔着一道清透的玻璃，与她记忆中从来不曾忘掉的人影渐渐重合。


    原来，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他也一个人走过了好多年。


    手机里的通话没有挂断，听筒里的王一秉全神贯注地喋喋不休汇报，屋外的周安屿似有所感，与安好视线相接的那刻，蹙起的眉宇不由地平展下。


    他对手机里的人道：“今天先这样吧，具体的等我明天到公司再说。”


    嘟——


    王一秉的嘴巴张到一半，手机屏幕自动关闭通话界面，跳转至他与老板的聊天框，好字的发音被他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他从抽屉里默默翻出便签本，看着老板的注意事项第一条——非紧急不必要在正常下班之后给老板发工作的箴言，王一秉在无人注意的地方狠狠地谴责自己。


    你看看你！又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