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接受契约婚姻意味着需要和那个人捆绑在一起，同居一个屋檐下。可看着梁致一发来的短信，“搬来我家”“同居”的字眼还是有些烫眼，心里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怕什么？不就是和在罗马的时候一样么，又不是一间房，又不是没试过。姜柏舟如是安慰自己。


    深呼吸，姜柏舟敲出回复：


    [谢谢，不用麻烦了，我的全部身家两大一小的行李箱就可以装下。]


    她还想补第二句“我自己来就可以”，毕竟，漂泊多年，居无定所，行李精简，她曾拖着加起来比自己体重还重的箱子们在伦敦凹凸不平的老破石板路上蛄蛹，火车转地铁去机场再转机重新托运才能回国一趟。


    这么一套熟悉的操作下来，哪还用得着搬家团队这么大的阵仗，姜柏舟这么多年来不都是自己搞定的么？


    [那我来接你。]


    [不许拒绝。]


    为了照顾梁致一薄弱的汉语读写能力，他们短信往来都是用英语。在英文输入速度上，梁致一还是占了便宜。为此姜柏舟的第二句话还没发送出去，梁少的霸总语录已经飞过来了。


    ......


    姜柏舟下午泡在公司的历史典藏室里，里面珍藏着P&L自创始以来的所有产品样本和包装陈列。


    她其实只在刚进公司的那一周随带教师傅和同期们来过一次，之后就投入劳碌的牛马行程，那点“传承百年精神”的形而上逐渐被束之高阁。


    最近领导知道她签证未定，或许面临离职，不敢给她派发新任务，手头已有的项目也都移交了。姜柏舟居然前所未有地获得了闲人的体验，故而心态松弛地在典藏室追溯19世纪伦敦的馥郁。


    姜柏舟从前只知道P&L门店在战争时期被轰炸，许多宝贵的记忆和配方都出现了断代。虽然P&L家族后来重建并扩张了品牌、复刻了经典香水，但她不知道P&L最经典的“橡树”系列原始配方的手稿竟然尚存世间。现在市面上的版本是几十年后为了拥抱市场变化推出的“改良版橡树”。


    原版手稿中，前调是佛手柑和酸橙，中调是铃兰、茉莉、小豆蔻，橡苔、檀香、琥珀撑出悠长又深邃的木质尾调，仿佛山涧的溪流。


    姜柏舟了然，橡苔其实就是一种令人回味的、苦涩的森林地衣。由于易引发接触性皮炎，橡苔在如今受到严格限制，调香师会比较克制。欧盟甚至禁止使用天然橡苔，这也是“橡树”改版的原因。


    不知为什么，虽然这是一款非常户外的味道，但姜柏舟总觉得它很适合婚礼，有一种在庄严神圣场合返璞归真、快乐跳舞的自然气质。


    不知道她的小老公筹备匆忙又草率的婚礼筹备得咋样了，姜柏舟觉得自己貌似也不能完全当甩手掌柜，于是决定趁着有空，手搓一瓶“姜柏舟婚礼限定版橡树”，可以当结婚礼物送给梁致一。反正是中性的香型，两个人都可以用。


    姜柏舟纯正强大的中国血统让她几乎不对任何东西过敏，在欧洲遍地脆皮的环境中堪称百毒不侵。


    她不清楚梁致一到底掺了多少脆弱的白人血统、到底会不会橡苔过敏，遂打算搞点小样回去给未婚夫做个皮试。


    调配的时候特地选了氨基酸处理过的、能降低致敏风险的橡苔精油，呈现的结果并没有损失风味层次。姜柏舟满意地挥了挥试香纸，感觉闭上眼就是布置在参天的森林中婚礼现场，新娘会踩在落叶和苔藓上走向新郎、手捧花还是铃兰......


    小时候看过一部风靡全球的爱情电影，虽然方睿后来打趣称“就是看这些把脑子看坏掉了”，也不妨碍她们这代人心中理想的婚礼场景都源于那场造梦。


    她的婚礼为了速战速决就在市中心的教堂搞定，反正也不会宴请宾客、反正也不是真的结婚，所以梦不梦的根本也无所谓。


    约定搬家的那天很快到来。


    梁致一开了辆低调的熏黑揽胜过来，看到姜柏舟的箱子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真的就这么点吗？我们家空间足够，不怕摆不下。”


    姜柏舟一摊手，这真的是全部身家了，毕竟，独自闯荡的小蜗牛，行囊的上限就只能是自己能拖动的上限。


    梁致一神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默默往后备箱里搬行李。


    他来之前还特地把后排座位放倒了，如今看来，就算不放倒空间也绰绰有余。


    车子驶上切尔西大桥，初秋和煦的阳光洒下来。姜柏舟在副驾放下车窗，泰晤士河吹来的风卷起她柔顺的头发，这座安放了很多人梦想和欲望的都市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她透过安静开车的梁致一回望了一眼巴特西发电站那四根粗壮的大烟囱，就要离开巴特西住到宇宙中心去了，说完全不为了经济跃迁欣喜太假了，可也不全是钱的事。


    小时候她好像就一直在搬家，从老师家到姨妈家，她像一个包裹被传递。后来父母起家了，自己也住校了，父母的家始终不曾存在一个独属自己的房间。偶尔回去住几天客房还要面对常年不开、年久失修的空调。


    再后来，来了英国倒是有了自己的小房间，不过租的房子总是伴随着不定期的搬家。去和梁致一同住，好像至少未来五年都不必再动迁了。第一次有了一个长期的住所，这会是“家”吗？


    她不敢奢求，但至少两个小骗子用各自的谎言撑起了一个屋顶。就算是假的，也不是单方面的施舍，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俩是并肩作战的“诈骗夫妇”。至少，她可以藏好那点不愿宣之于众的自尊和脆弱，在未来五年心安理得地霸占梁致一家的一席之地。


    姜柏舟原本以为SW1只有那种尊贵的乔治亚建筑，没想到安保人员行礼过后车子开进了宽敞的地库，这地段居然还有大隐于市的现代住宅项目。


    从地库到电梯，整个空间都萦绕着淡淡的无花果和晚香玉的香气。等姜柏舟在梁致一家的阳台看到近在咫尺的海德公园，她心里十分发虚，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之前主动向梁致一提出，要均摊他家的市政税和物管费等，对方表示同意从共同账户支出，但她觉得这人是不是乱报数字，这种房子怎可能才这么点？


    难道是对方为了顾及她的自尊心故意少报了？唉，那只能努力在别的方面弥补一下了。


    梁致一给她准备的套房很大，姜柏舟那点家当全收拾出来也还是显得空荡。她之前一直嫌毛绒玩具占地方、带走麻烦，硬是一直没给自己安排知名英区土特产。


    如果至少要在这里待五年的话，感觉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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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是不能买......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姜柏舟想下楼去趟超市买点菜——之前一直是梁致一给她做好吃的，其实自己手艺也不差，只是疏于动手，譬如卤牛腱子就是她的拿手好菜。


    在英国卤牛腱子需选用waitrose的整牛腱，这玩意儿还得提前在app上预定，且这些年价格一直发癫般往上窜。


    姜柏舟有段时间租到过带明火厨房的公寓，一时间成为朋友间炙手可热的“大厨”，特喜欢来她家聚餐。她反正这些年也没买高压锅这种高端厨具，一口小锅走天下，一边看论文一边等小锅慢炖牛肉，时不时加点水，不留神七八个小时就过去了，牛肉也入味软烂得不得了了，卤汁还能浸泡一盆鸡蛋。朋友们凭这一道菜为姜柏舟封神，她也没觉得受之有愧。


    如果给梁致一展现一下这道封神卤牛肉，也算是对他的一种感激和报答吧？


    她带上那只买菜专用大号蛇皮袋，推开房门，却被不可忽视的诱人香气深深吸引。


    顺着香气走到厨房，发现梁致一往锅里丢了一整头大蒜，正准备把油封鸭腿连锅一起送入烤箱。


    虽然还是半成品，鸭油和百里香的浓郁香味已经非常馋人了。


    “你要出门么？”梁致一注意到姜柏舟肩挎蛇皮袋杵在岛台对面。


    “哦打算去趟超市。”


    “缺什么？说不定家里有。”


    “嗯，你又在做菜啊？”为什么富n代会有如此实用的爱好，她很早就想问了。


    “饿了吗，先给你切点蜜瓜火腿拼盘垫垫肚子？鸭腿还要一会儿才好。”


    “梁致一，你到底是干啥的呀？怎么每次见你都在捣鼓美食。”


    梁致一羞涩一笑：“其实我在筹备一家餐厅，只是现在尚在选址阶段。”


    又补了一句：“等开业一定带你去。”


    “啊？”姜柏舟大为震撼，“你居然是专业的厨师吗？”


    梁致一轻声道：“也不算太专业，资历还浅呢。”


    看姜柏舟还愣在原地，他无奈继续这个话题：“Nathan是不是都告诉你了？我从大学退学的事？其实就是家里不太支持我选择学厨艺这件事，所以只能先上个大学堵住悠悠众口。我们家的信托是成年之后给饿不死的金额、结婚之后才fortable的数额，所以，我攒了点钱就退学去法国学厨艺了。也是为了有足够的钱经营好餐厅才决定结婚。”


    他明明可以做一个游手好闲的trustfundbaby，却立志于为美食荒漠的人民做出好吃的，少爷的思想境界真的是......忍不住为他竖起大拇指。


    “难怪你一出手就有行家风范！我就说你的手艺绝非凡物！”一定要对少爷不吝夸奖，姜柏舟觉得提供充足的情绪价值也是自己应尽的责任。


    “那你准备一下，大约两小时后开饭，欢迎来新家，给你接风洗尘。”


    哟，中国字都不认几个的人还知道“接风洗尘”呢，口语倒是不错。但是这个不能夸出口，不然有点像讽刺。


    捡着大便宜了，少爷不仅钱包鼓鼓，还热衷于做饭，手艺...反正尝试过的几次都相当不错，今天应该是完整的大菜，姜柏舟光想着就摩拳擦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