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有人推门而来，手提一只长九寸、高六寸的紫檀宝格雕兰匣，脸上汗珠明显。


    视线在屋内环视一圈，定格在崔临青身上。


    他恭敬地把药匣放在崔临青旁边的木桌上，开口道。


    “公子，已经把你所说的药材丹药放进去了。”


    崔临青微一点头，指尖轻轻一转，药匣上方的阻隔盖便展开。


    扫了片刻，取出一颗丹药交给关贺。


    启唇道：“可修复指骨。”


    言简意赅。


    关贺见状连忙接过道谢，接着毫不犹豫地仰头一口吞下。


    没管是否真的有效，才吞下便试探道。


    “崔公子，我母亲......”


    崔临青没说话，起身弹袖。


    这是要去看看的意思了。


    关贺欲要起床，可手指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面色苍白如纸，近乎不能动弹。


    棠宁在旁边看完全程，便猜测他这是药效起了作用。


    这崔临青也不给关贺说一下，让人一点准备没有。


    “我给崔公子引路吧。”


    她热情上前，关贺连连称好。


    崔临青瞥了她一眼，倒是跟随着她迈步。


    棠宁边往屋外走边开始打探。


    “我听闻崔公子和关大人约好的时间是几日后，崔公子好似有预知能力，今日便到了，真是巧。”


    她似在开玩笑，笑吟吟的，绝不会让人生厌的态度和语气。


    “嗯。”


    青年简短应了声，敷衍态度明显。


    棠宁被他冷淡的一声噎了下，还未想好接下来说些什么。


    场景一转，已经到了关母房间。


    本来关宅面积较小，两间卧房几近相邻，短小几步路也说不了什么话。


    棠宁在关母房间门口停下脚步，注视着青年向前的背影。


    这么一看，肩宽腰窄，姿态从容。


    她也没说错恭维他的几句话。


    乱七八糟的杂念散去，棠宁开始思考自己有什么珍宝之类的。


    此人似乎不吃套近乎？


    “还有三个月。”


    他清越的声音传来，声线不含感情，没有回转机会，似已见过太多这种人和事。


    没人会怀疑他说的话的真实性。


    棠宁愣一下，见到关母释然又有些苦涩的笑容后。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下一瞬，杯子掉落的声音清脆。


    棠宁转头。


    关贺颤抖地站在门口，眼里血丝与不可置信一望而知。


    他缓缓迈步，溅起地上水渍。


    “不可能......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声线隐隐哽咽。


    “崔公子，您，您再看看，这不可能......”


    崔临青：“沉疴已久，久病难医。”


    简短两句话就宣判关母的身体状况。


    关贺腿间一软，几乎就要跪下恳求。


    比棠宁说话声更快一步的是关母的声音。


    “关贺。”


    很是平静的呼唤，像是在他小时候，母亲唤他吃饭般。


    他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一点不似一个已经年近四十的中年官员。


    心里的崩溃早已超过指骨复合的疼。


    崔临青见过太多，心里平静淡然。


    他是能冶炼出让关母回光返照的丹药，但这却是强行改变她的命运。


    凡事讲究因果，作为医修更是。


    逆天改命之事，他从不会做。


    且是药三分毒，关母溃败的身体难以承受丹药的力量，只会得到不如人意的结果。


    将将迈步，门口站着的人也跟着他一起。


    崔临青望过去，她立马牵动嘴角，轻盈道。


    “我送你啊，崔公子。”


    棠宁见他又转身，拿出两颗丹药。


    “珍元丹和醒神丹。”


    “不过，最多延续半年性命。”


    关贺愣了下抖着手接过来，道谢不停。


    关母病弱地咳了两声后让关贺送送崔公子。


    崔临青道不用。


    棠宁见他已经出去，也开始告别。


    “好，好，棠姑娘有缘再见。”


    她悄然和上门，关上世间最平常普通但却悲痛万分的生离死别。


    守在关宅外面的临安县人等了许久还未有人出来，都是家里有人的，已经回去，现在只余下棠宁与崔临青两人。


    “崔公子留步。”


    棠宁出来时，他已经走远，终于有些慌乱地开口。


    崔临青脚步停住，倒是转身，眼神平淡。


    倒是早已知道她要开口说些什么。


    棠宁回忆神色，有些犹疑问。


    “崔公子曾经见过我么？”


    崔临青波澜不惊的神色这才有了些变化，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味。


    棠宁看他神色，更加坚定想法，她还未开口，他便道。


    “裴观南将你养得挺好。”


    以她的体质，在沧澜宗水土不服，几乎是必死无疑。


    他想起裴观南最后还是没将她给他，着实有些可惜，但或许给了他，棠宁便不会有化人形的机会。


    棠宁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句话，一时有些怔愣，但接着恼火和疑惑的情绪接踵而来。


    她几乎是立刻想要从脑海里扯出零零碎碎的关于崔临青的记忆。


    恰时风起，几片粉白花瓣轻飘飘随风而来。


    崔临青视线落在她发丝上的其中一片。


    蜻蜓点水般一点而过。


    望了眼她低头思索的模样，崔临青垂首拂了下衣衫上的花瓣，有些不耐开口。


    “有何事？”


    棠宁猝然回神，立即回到正题。


    但她还是照常闭着眼睛夸赞他一番。


    “崔公子大名远扬，都说您是医咒双修的天才...”


    “说重点。”


    “......”


    棠宁深吸一口气后，暗道自己忍忍。


    她艰难扯出个笑容。


    “你能解抑魂咒么？”


    棠宁径直盯着他，眸子里的期待显而易见。


    *


    青竹摇曳，草木苍翠，郁郁芊芊。


    走过一段青石铺就的羊肠小路后，一间藏在林间深处的屋舍在薄雾中显现。


    花木扶疏，亭榭翼然，亭廊、冷泉、颇为秀雅的假石与湘妃竹屹立，交相辉映，一片悠然雅致之意。


    屋舍主人品味不俗。


    棠宁跟着他进屋后不客气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听着屋外的清音流水声，棠宁见他在弯腰翻找什么东西，也不催促，悠哉坐着。


    不过，她还是装作热心地问了句。


    “需要帮忙吗？”


    已经做好听到他拒绝的准备。


    崔临青淡声：“可以。”


    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真的需要她帮忙还是其他，棠宁就没听见过此人的其他语气。


    她怀疑就算有人死在他面前崔临青也是这样。


    眼都不眨一下，可能还会刻薄地觉得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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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他的路。


    棠宁笑了声，皮笑肉不笑的。


    “还是算了，我毛手毛脚的，弄坏了崔公子的珍品那就不好了。”


    他没说话，棠宁便当他默认了。


    过了不知多久，棠宁困意来袭，正想要说一声自己先眯一会，眼睛还未彻底闭上，丝缕清苦的气味飘进鼻尖。


    棠宁眨了下眼睛，抬头。


    青年清俊疏朗面容，视线轻飘飘地从上往下与她对上。


    她莫名有种被他看穿的荒诞感觉。


    在棠宁渐渐皱起眉梢，想问他要干什么时。


    他伸手，棠宁看去，白玉般的药丸放在掌心，分明不小，但在他手里却显得玲珑。


    “吃了。”


    “这是什么？”


    崔临青转身出去，丢下一句。


    “引你身上的咒印重现。”


    棠宁这下更不敢吃了，引动咒印重现无疑会让她不适，但崔临青在路上说了要她身上的咒术显现，他才好判断。


    她踌躇不决，过了一会，一咬牙还是吞下，本以为会立即有效，她掐着指尖，但一炷香过去，还未有丝毫疼痛传来，更别说咒印浮现。


    她甚至还可以活波乱跳的跑几步。


    棠宁现在有些怀疑崔临青的实力。


    世间关于他天赋异禀的传言其实是他自己散播的吧。


    棠宁推门出去，清风拂面，流水涧涧，这里环境相当可观。


    不见崔临青身影，唯有鸟雀叫声。


    这些声音半点不会嘈杂，只会更加凸显此间幽静雅韵。


    细软枝条坠在泉里，波纹细密晃动。


    棠宁心思活泛，捡起地上的一颗小石，扔了进去，接连不停地波纹荡开，她眼神一亮，又拾起一颗较小的石头。


    这次水花比前一次更多，哗啦啦一片。


    飞鸟落在枝干上，似也在观察。


    棠宁仰面问它。


    “我厉不厉害？”


    鸟雀唧唧喳喳，棠宁弯起眼笑，余光瞥见了什么。


    心有所感般，她稍稍侧头，便瞧见坐在石凳上的青年，手持一本书籍，清风幽幽吹动书页，指骨修长沉稳。


    棠宁走过来问他咒术何时显现。


    崔临青翻了一页，只答。


    “急什么？”


    棠宁无话可说，眸子往下，一盏茶，一盘看上去软软糯糯的糕点，还挺享受。


    她这才发觉自己饿了，友好礼貌地问他。


    “可以吃吗？”


    实则手已经伸出去了。


    崔临青：“不能。”


    “？”


    他接着说:“刚扒过泥沟？”


    棠宁反应过来，瞧了瞧自己的手。


    行吧，棠宁接受这个理由。


    但哪有他说的那么严重？况且她做了什么，他不是亲眼看见了么？


    不过棠宁还是施了净术后伸出来放在他眼前晃了晃。


    “可以了吧。”


    手指细白，指尖粉润，坠着晶莹水珠。


    崔临青不答，但棠宁自觉理解他的沉默就是默认。


    她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没注意水珠落在纸张上，留下不规则的一点。


    入口瞬间眸子眯起，口词不清道。


    “豪豪呲。”


    甜而不腻，软绵可口，清香四溢。


    她坐在他对面。


    连吃了两个后问他今晚吃什么？


    崔临青抬眼，还未说些什么，先前送药匣的人前来禀报事情。


    他起身，转身之际对棠宁说。


    “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