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立华披星戴月的往家赶，到家属院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老傅捧着个茶缸子在收发室门口那一小片地转着圈的遛弯，远远瞧见他就打招呼，“夏工回来啦，紧走两步还能赶上饭点。”


    “是的呢，”夏立华好脾气的微笑，“出去久了就念着家里的那口饭。”


    说罢，把背包往肩膀上提了提，脚步不停的朝家走去。


    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这个点，大都回家吃饭去了，路过筒子楼有些家里吃饭早的已经张罗着刷锅洗碗。


    夏立华停在自家院门口，隐约瞧见堂屋里的微黄灯光，还有晓晴嘎嘎笑的声音，听着像是又被她姐给逗的。


    笑着摇了摇头，夏立华难得兴起逗趣的心思，蹑手蹑脚的打开院门，想着突然出现在妻儿面前，也给他们来个惊喜。


    堂屋里，夏晓晴面前一只白瓷碗，里头装着卤鸡爪，切成片的猪肝还有打成结的海带，右手一只大白馒头，左手筷子夹着菜，一口馒头一口菜，香的笑眯了眼。


    夏晓盈熟练的帮林秀英把不同数额的票子拿皮筋裹起来，再给她垒那些硬币，十个十个垒一摞，再用一小张报纸卷成长条，挨个摆放好。


    碰到有品相特别新的还要单独捡出来放到一边去。


    “明天有空拿去银行换成毛票了，你给挑出来干啥，”林秀英正算着自己挣了多少钱，看她在那儿折腾硬币，十分不解，“缺零花钱了拿毛票。”


    “不是拿来花的，我要攒着玩，”夏晓盈还是被顾承安收集邮票的习惯提醒的，这会的钱币瞧着普通，在将来可都是有升值空间的，


    “我要把每一种都攒几个，摆成套瞧着多养眼，还是我自己挣的，有收藏意义。”


    “那倒是，”林秀英想着这一个月折腾出的钱，可比她上班的工资还多，顿时觉得当初听闺女的话是对的，


    “你爸这两天就回来了，咱们先不弄了，正好有空再琢磨琢磨卤菜，你原先说的还有啥想吃的，我一块儿给你们弄。”


    “鸡蛋也能卤啊，豆腐干子也行，”夏晓盈心想，有什么能卤还不是取决于现在能买到哪些吃的，“要是能弄到猪大肠和猪耳朵就好了，卤出来肯定香，能把人馋哭。”


    别人有没有馋哭不知道，夏晓晴已经开始向往她姐描述的那些好吃的。


    “猪大肠不行，”林秀英又不是不知道，“你知道洗个大肠得费我多少面么，洗的也麻烦，你就别想了，猪头肉也是，便宜是便宜了，我压根没时间收拾，也不好卖呀。”


    “你想拿去哪儿卖？”夏立华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猛的一把把门推开。


    夏晓盈一句“自家吃”卡在嘴边没说出来，呛的直咳嗽。


    林秀英赶紧给闺女拍背，对着丈夫怒目而视，“回来就回来，那么大声音干啥，你想吓死谁？”


    只有夏晓晴眼里全是爸爸回家的喜悦，绕过饭桌跑到夏立华身边，嚷着爸爸抱。


    夏立华只好敛下怒气，蹲身把小闺女抱在怀里，顺便离她那两只油手远远的。


    “爸爸这趟出差给你带了好吃的，晓晴要去看看么？”被老婆孩子一打岔，质问的话再也说不出来，氛围也不对，夏立华只好把扔在门口的大包小包拎过来。


    给晓晴买的各色糖果，和桃酥，竟然还有酒心巧克力，“这个巧克力里面有酒心，想着买回来尝尝，就是小孩子不能多吃。”


    那就明显是给老婆尝的呗，夏晓盈这会的心虚达到顶峰，果然瞒着夏立华带妈妈一起做坏事，还是会有愧疚心理。


    她和夏晓枫也有各自的礼物，轮到林秀英是一款秀气的半高跟女士皮鞋。


    “你总说那些裙子没有合适的鞋子配，我问了售货员，这款在京市可时兴了，配裤子配裙子都百搭。”


    这直球打的，夏晓盈迅速把礼物连带着妹妹一起打包回自己房间。


    “姐，爸爸要和妈妈吵架吗？”小孩子心思最敏感，夏晓晴从姐姐凝重的神色间嗅出不对劲来。


    想到临走的时候，林秀英给她那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夏晓盈摸摸小妹脑袋瓜，“应该不会，你忘了咱家谁最大了吗？”


    “当然是妈妈最大，”这可是全家的共识，“妈妈生起气来，我怕妈妈，你和大哥也怕妈妈，爸爸最最怕妈妈，所以妈妈最厉害。”


    “那不就结了，咱妈在家可是老大，他们不会吵架的，你就把你的小心脏放回肚子里吧。”


    “我今天吃了卤猪心，我现在是大心脏了。”夏晓晴可没忘了今天的美味。


    “行，你是大心脏，赶紧的吃完饭，洗手刷牙去，”夏晓盈只能安慰自己，这个家里能搞定夏立华的只有林秀英，“咱们今天晚上就老老实实待在房里别出去了。”


    反正天塌下来有妈妈顶着，夏晓盈现在无比庆幸夏晓枫出车去了。


    ……


    夏晓晴心里最厉害的妈妈这会可厉害不起来喽，尤其在丈夫出个远门还想着自个的时候。


    夏立华也就进门那会嚷的声音大了点，过了那个劲头，人就闷不吭声的坐在房间床上不吭气了。


    他是不怎么会跟林秀英吹胡子瞪眼的脾气，结婚这么多年，夫妻两个鲜少吵架，大多数时间都是他让着林秀英，可这也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真生起气来，他不跟你脸红脖子粗的吵架，他就只会呆坐着一句话不说地生闷气。


    林秀英把丈夫带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收纳好，皮鞋这会穿不上，在手里摸了几下，十分爱惜的放进衣柜下面的空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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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一边坐坐，”空闲下来的林秀英往夏立华身边一坐，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你在外头奔波了个把月也累了，有啥想不开的直接问，问完了还能早点休息。”


    夫妻两个闹别扭，要的就是有个台阶下，这是林秀英理亏在先，才先开的这个口，搁往常都是等夏立华自个气顺了才开口说话的。


    夏立华立时觉得这个事可大了去了，“你带着晓盈偷摸卖东西？晓枫呢，他是不是也掺合了？”


    “啥叫偷摸卖东西，”林秀英耐着性子跟他唠叨，“你别把话说那么难听啊，那卤菜不是还在琢磨么，又没开始卖，我不是说了那些猪零碎不好收拾，是晓盈想出来的新吃食。”


    夏立华才不受她忽悠，“那桌子上的钱呢，今个可不是发工资的日子，厂子里发工资又不给硬币。”


    “哎呀，你听我慢慢跟你说，”林秀英瞧丈夫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突然有点感叹，捉了丈夫垂在腿上的手掌，摩挲他手心里磨出来的厚厚的茧子，语气越发的亲昵，


    “立华，今天看到你给我买的皮鞋，那一刻，要不是当着孩子的面，我差点想哭出来。”


    “哎，怎么突然说这个，”妻子突然感性起来，夏立华哪还顾得上生闷气，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反手把林秀英的手抓住，“你是我老婆，给你买双鞋怎么了，这么多年叫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


    “是啊，你都能想着给我买双皮鞋，那你可知道孩子们也一直想着你呢，”说罢就把晓枫晓盈想着攒钱给爸爸换皮鞋的事情说了，“我是做了蒸蛋糕拿去卖了，那又不是要命的事儿，都是自家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给亲戚朋友分点，好叫大家伙尝尝我的手艺。”


    “可是现在这形势，万一有个不好的，我这不是在担心你么。”


    “我知道，那就跟过去似的，这家有点好的跟那家换点，还不是为了过日子么，院门口李大娘想给孙子弄口好吃的，拿腊肉跟我换的，我能不给她做？谁听了也不好说啥吧。”


    夏立华哑了声，一时觉得妻子说的有理，一时又觉得虽然有了万全的说辞还是有些冒险。


    “我这一个月挣的比我在食堂的工资还多，你知道不？”


    这下连夏立华也忍不住咂舌，“这么多么？”


    “而且，为了安全起见，后面暂时不做了，”林秀英见丈夫态度已经松动，果断转移话题，“你这身上啥味，我给你带的衣裳你没勤换么？赶紧的吧，我给你烧水洗洗，别搁着瞎坐着了。”


    这些碎碎念的嘱咐充斥了夏立华十几年的婚后日常，早已叫他形成条件反射，见妻子喊他，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跟着去了厨房。


    再后面就更没功夫琢磨，那乍然生出的气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