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从凌御那离开后，回到了他和浮汐一起住着的屋子里。


    走近屋子，他看见浮汐背对窗户，躺在榻上沉沉睡去，她的头发散开，如瀑布般随意落枕头旁，毛绒绒的狐耳时不时微动。


    这张睡脸，他这几天已经看了很多次。


    阿朝眼神还残留着方才未散的阴霾，他也不似平常，内心有魇魔之声在诱惑他沉入深渊。


    他不懂这是何来的声音。


    但…或许他现在的真心和那道诱惑之声并无不同。


    “阿汐…”


    他在床榻缓缓蹲下，眼底流露出贪念，那股黑气仍然环绕在身边。


    浮汐练了几天的剑累的不行，此时正睡的安稳，和蹲在旁边阿朝凝重又痴迷的神色形成鲜明对比。


    阿朝眼眸暗下，朝她凑去。


    “雪落之际，倚雪相别。”


    他轻启双唇，又念出了这句无名的歌谣。


    不同以往，他的眸色深深，恍若要将眼前人一起吞入深渊。


    “你是凭什么立场同我说这些话？”耳边，似乎又响起凌御那句话，刺痛他内心最介意的地方。


    阿朝将手放在胸口前，感受那份跳动的温度。


    他还不大明白，可现在的他还有很长时间来明白这份感情。


    无论是为了偿还恩情，为她出生入死赴汤蹈火，亦或是……


    眼前场景褪了色，倒退般，各种场景在脑中不断转换。


    先是那片茫茫的雪地。


    “雪落之际，倚雪相别…”轻柔的女声，伴随着他此生第一次得到的温暖。


    然后，冰雪消融。


    最后，窗外照进的光，让他堪堪回过神，浮汐的睡脸清晰地倒影在他的眼底。


    望着这张睡脸，他下意识想要靠近，越靠近，心里的那悸动便愈加明显。


    阿朝平静的眼中泛起了涟漪，心中微动，那道可怖的黑色气息逐渐消失。


    眼中因入魔而产生的疯狂，直到那虚浮的吻，烟消云散。


    最终没有落下的那个吻，是二人间那道无法言说的屏障，阿朝的心间在震颤，或许潜意识里，他仍然认为眼前之人遥不可及。


    魔的气息散尽，他也因此失去力气。


    阿朝控制不住那股后来的昏沉，坐在榻前，趴在她的身旁，缓缓闭上眼。


    …


    夜色染下时，浮汐醒了，她神清气爽，对于她睡着时发生的剑拔弩张完全不知。


    她是被自己肚子饿醒的。


    从床榻上坐起身，浮汐先是将又被自己压到的尾巴挪开，盯着尾巴思量一会，她还是决定将自己身上的狐妖特征收起来。


    狐尾和狐耳消失，浮汐侧下头，看见个毛绒绒地趴在床榻上的脑袋和一双显眼的猫耳。


    阿朝在床榻边趴着，脸埋起，一动不动地沉睡。


    平常她一有动作，阿朝就像受惊的小猫，赶紧注意着她。


    今天也不知怎的，睡得死死，哪怕很稀罕，但她现在饿了。


    浮汐收回视线，决定去前院拿些吃食。


    先前韩卿送来的杏仁饼，被凌御放起保管，现在该到了为她肚子奉献的时候了。


    她推开房门，朝院中走去，静谧的氛围中，月色倾斜而下，夜风阵阵，调皮地像推着她前进。


    浮汐喜欢夜晚的氛围，万籁俱寂，依然有许多事物在暗处伺机而动。


    走到离院中有一段距离时，廊中仅有她的脚步声。


    忽然，树叶摩挲声先她的脚步声入耳，淡淡清风，卷起树上残叶，落地时，清脆一声。


    是被人踩了过去，浮汐继续往前走，便见到了沐浴在月光下，那卷起风又踩了落叶的罪魁祸首。


    凌御背对着她，抬头静静仰望明月，手虚虚握着剑，姿态放松。


    看来她来得正巧，剑痴凌御已经停下了练剑。


    浮汐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因此她刚走到院中，凌御便发现了她的存在。


    月光将凌御的影子拖得很长，他的脸在昏暗中朦胧，静静而立的单薄身姿弥漫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寂寥。


    见到浮汐出现在院子中，他眼底划过惊讶，神色微变后又强装平静。


    显然他装的并不行，目光躲闪，落在别处。


    浮汐并没有注意到他态度的奇怪，而是大步走到他的身前。


    她走来的动作着实吓了本就心神不宁的凌御一跳。


    靠近时，凌御闻到一股清冽的淡香，似有似无却足以挠动他的心间，让他呼吸不畅。


    一定是他太久没和人交流，所以现在才这么不习惯。可，她大晚上的为什么会来院子里找他？


    凌御悄悄握紧手，本就在胡思乱想的他瞬间在脑海里脑补出了大戏。


    难道她准备要走了，所以才挑个晚上来同自己知会一声？


    可话本子上不是这么写的，应当是她看穿了自己的落寞，所以来不动声色的安慰他，他袒露心扉，皆大欢喜，最后……


    “咳咳……！”


    浮汐刚准备说话，就见他表情忽然大变，并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耳根都明显泛上了红色。


    她面露疑惑，这人是被空气呛到了？


    不过她也仅是随口笑着调侃一句，“夜深露重，就算是上仙也要小心夜风。”


    调侃过后，浮汐开门见山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不知上仙保管的杏仁饼现在放在何处？”


    这话将凌御拉回正轨，他僵了瞬间，才略有生硬地回答道：“…跟我来吧。”


    在屋内兜转，凌御带着她去到膳房，将密封存放杏仁饼的食盒递给她。


    浮汐接过食盒，听见他提醒道：“杏仁饼放久就生潮了，若是再不吃完便坏了。”


    凌御本不想说话，可见她平常随意姿态，心里莫名有种不放心，忍不住想提醒一声。


    “上仙别紧张，我不会浪费粮食。”


    浮汐露出笑，低头将食盒打开。


    刚打开食盒，杏仁香入鼻，几块小巧杏仁饼躺在盒中。


    不得不说，韩卿真是心灵手巧。


    她将食盒放在膳房桌上，伸手拿起杏仁饼。


    凌御站在膳房门前，就这样看她在那品尝杏仁饼。


    无言，只有浮汐动作间微小的声音。


    这个氛围下，凌御有些无所适从，他靠在门框旁，忽的直起身，又一下靠回去。


    他表情淡淡，可余光时不时瞥向在桌旁吃杏仁饼的浮汐。


    她头发散乱，披在身后，貌似才睡醒没有打理，身上狐妖特征不知何时也消失了。


    被那猫妖一通威胁完后，哪怕他提剑在院中发泄，那股莫名的情绪依然长久萦绕在心头。


    凌御一时间移不开目光，想起曾经从各处听到的有关‘浮汐’的传闻。


    哪怕许多修仙者不知她长什么样，听到这个名字，或多或少都会认识，天下第一灵溪宗内，一位‘惊世奇才’。


    她是宗里最自由的，也是最不上进、最不像正道的，灵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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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子见到她都要绕着走，深怕传染到她身上非正道的气息。


    凌御望着她侧脸，亲身相处后，他虽说不清那些传闻有几分真假。


    可他无聊时看的话本子里头，那些肆意的主角却与浮汐有几分相似，她比自己通透多了。


    这时，浮汐突然转过头，他来不及躲闪，两人的视线交汇。


    一会的功夫，浮汐便将几个小巧的杏仁饼扫空，合上食盒，她发现有道不断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偏过头，她便发现凌御正直直望着自己。


    见她看来，又马上瞳孔地震。


    这又是怎么了，她吃个东西也有观众？


    浮汐见他像被灵力定住般动也不动，弯起眼睛，尽管没有直接说出来，但语气调笑，“凌上仙在想什么，这么痴迷？”


    凌御别开眼，终于是回神，回道：“不……”


    否定的话到嘴边还未出口，不知是夜晚的气氛作祟，亦或是他内心有所动摇，凌御转变话头。


    “其实…我不是仙人。”他声音低了下去，“你也不用再叫我凌上仙了。”


    听见这番话语，浮汐起初是疑惑，随后将目光落在他紧绷的身体上。


    凌御紧张着，模样如最后一刻的决然。


    “噗。”


    浮汐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办法，她真的忍不住。


    见凌御愣住，投来困惑和错愕交织的目光，她正了正神色，眼底还留有笑意，“凌上仙，刚见到你我就知道了。”


    “毕竟没有仙人会露出像你这样丰富的表情。”浮汐这话似夸奖又不似，她笑眯眯的，“叫你凌上仙，是因为很顺口。”


    “就像落成村的人叫你凌上仙，是爱称吧？”浮汐歪头，“那…我应该是顺称。”


    虽然不合时宜，但炉鼎还是很想问一句，顺称是什么东西。


    凌御指尖攥紧，他猜的没错，果然她早把自己猜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有一句话他并不苟同。


    “爱称…不。”


    浮汐见他原本亮起来的紫色眼睛又暗下，他说道：


    “无论我做多少好事，他们都如此惧怕我。上仙，这个称呼只是源于敬畏过度的恐惧罢了…”


    说着，凌御想停下自己的嘴，明明他不该和刚认识不久的人说这么多。


    可他为什么，又无法从眼前这双眸子中移开视线。


    “他们…大概早早就想让我离开，离开落成村。让他们轻松、不必在因为村子里有个莫名其妙的仙人而胆战心惊。”


    “我每天待在这里，从未做过仙人该做的事情。”也就他装出来的模样煞有介事罢了。


    凌御垂着头，似乎要把自己源源不断的、从来都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谁让我本来就不是仙人……”


    他的语气滋生出些无助的埋怨来。


    若他真的是仙人就好了，那么他说不定就能求得天道，让村长奶奶…


    只可惜，他不是被需要的那一个，村民也好天道也好，都无法给予他垂怜。


    浮汐站在他身前，难得安静地听完了他说的所有话。


    这个时候，本该说些安慰的话语，亦或是询问缘由。


    可浮汐的反应不似他看过的任何一个话本子。


    她嘴角竟一反常态地轻轻扬起，目光转向窗外，月光仿佛为她镀了层银色。


    浮汐无所谓地轻笑着，淡淡地对他道：


    “既然他们想让你离开，那你就跟我走吧。”